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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合卺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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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剑一自软榻旁那扇画着万马奔腾的屏风后走出来,笑着向他拱了拱手,道了句“成少爷,别来无恙。”
电光火石间,按耐不住的思绪心猿意马地风驰到九霄云外,在心尖狠狠踏过,留下满目疮痍的伤疤,半晌,他才狠狠道“你别来,我才无恙。”
“……”
场面一时冷到极点,朱厚照夹在中间,像个闯了祸的孩子,还是万剑一先一步打破了僵局。
“皇上别怕,成少爷想必是记恨我上次的不告而别,不关您的事,臣私下再跟他道歉便好了。”说罢瞟了眼成说,“您今日传唤我们来可还有正事没交代呢。”
经这一提醒,朱厚照一拍脑门,“乖乖,差点把这茬忘了,怀壁,万大哥,劳二位跑趟腿”少年多动,占着嘴不耽误手上功夫,一点没有皇帝架子,爬高上低,从藏宝阁顶层的铜鼎下抽出一张奏折,递给成说。
“怀壁,你仔细瞅瞅,对于这件事有什么看法。”
折子由扬州知府呈上,一般来说这种地方小官是无权直接向皇上上奏的,想必个中费了不少功夫,由此可见事态严峻程度,非皇上亲阅不可。
“扬州城内深夜惊现红衣女鬼???”绕是不正经如成说也被这标题雷到了,当即想撂挑子不干。
可朱厚照还目光灼灼地等着他的答复,无奈只能捏着鼻子读下去。
这个扬州知府虽然看起来很像个标题党,奏折通篇读下来也很像鬼故事,可居然还言之凿凿,时间地点当事人样样属实。
成说一手磨砂着下巴,坦白道:“这就很难办了”
看着朱厚照暗淡下去的眼神,心下不忍,赶忙把未出口的话拐了个弯:“但小的愿意前往一探。”
小孩立马笑的见牙不见眼,一边拽着他的袖口转圈圈,一边念叨着“怀壁最得朕心”,如果他身后有尾巴,此刻定摇的像拨浪鼓。
万剑一抱臂杵在一旁,看着一大一小闹作一团的两人,嘴角不自觉向上翘起。
月上柳梢头,巡夜的小黄门提溜着灯笼挨个宫闱打更敲锣。
朱厚照天生自来熟,三人说话说到到口干舌燥,他就差人传来一桌子晚膳,等塞了一肚子皇家御宴,就顺其自然地搬出他们皇室那套秉承千年的老掉牙说辞,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连拉带拽地拖着两位大哥哥欣赏了他改造后的御菜园,铲掉满园姹紫嫣红的花花草草,全栽上大大小小的萝卜缨、玉米苞、雪里红…那场面,别提多新鲜。
“皇上,您看这个点了,恐怕打扰您休息,我们俩还是…”告辞的场面话还没说完便被朱厚照挥手打断,顾不得违抗圣旨,万剑一梗着脖子也要抢白道:“成少爷家里人肯定早如坐针毡了,皇上您现在开宫门看看,指不定都跪倒一片程门立雪求您放人了。”
尽管很不想承认,可这事成有光还真能做出来,成说只好打着哈哈点了点头。
朱厚照初闻觉得新鲜好笑,仔细想想倒是个严峻的问题,不情不愿地收敛起玩心打算放人
“这一别不知何时再见了,此行凶险,怀璧你一定要小心,朕派万兄同去辅助你,他精通占卜巫蛊之术,这次扬州的怪事若真是什么邪祟所为,有他在定能护你周全。”
成说心想你可拉倒吧,孩子到底还年轻,是人是狗分不清啊,这种人是能轻信的吗?可面对未成年还是得弘扬真善美。
“皇上别挂心,我们二人合力,那绝对是双剑合璧所向披靡,管他什么妖魔鬼怪,斩她个魂飞魄散不在话下。”
朱厚照闻言又是一通乐,“朕选中你二人也是看中你们之间的默契,一对房谋杜断天作之合…”
成说:“???”
早点把国子监的先生罢官吧,教的什么破成语,天作之合是这么用的吗!
好死不死的万剑一还一脸很受用的表情,用眼神鼓励小皇帝说下去。
朱厚照得了眼风,大袖一挥,
“于私,朕在这偌大的皇宫里难得遇见投缘的人,若朕不用当这皇帝便能与你们同去了,当个有酒有肉的江湖儿女,好不快活!”
“皇上!”见朱厚照越说越离谱,成说及时出言阻止,这深宫里处处是眼线,皇上年幼心思纯净,可成说却不能不为他考虑,不枉这颗年幼的赤子之心,没有所托非人。
未免刚才的打断显得太突兀,成说话锋一转:“这于公呢?”
朱厚照随手薅了朵油菜花,在指间转着玩,悠悠开口“这于公嘛,我要移山”
成说、万剑一:“???”
老皇帝疯了吗把皇位传给你,神经病!
看着石化成假山的两人,朱厚照不好意思的揉了揉后脑勺,觉得这八月酷暑的晚风还是有点凉的。
“咳咳……于公,你们是为国家办事,待遇方面朕绝不会吝啬的。”话音一顿,朱厚照搓了搓鼻尖,这是个思考中的动作
“就是这一路上需要出入的场所纷杂,你们作为一介平民,虽奉了朕的旨意,可难免遇上古老村落的蛮夷,没个能镇得住他们的身份,怕是很难服众。”
成说能听见自己的胸腔在打鼓,有节奏的鼓点奏出了过年般欢天喜地的乐章,这是要给我升官的意思?发达了!!
“朕就赐你个……”
“???”外交大臣?巡抚将军?军师大祭酒?
“专职探访地方奇闻异事的……
“(`)”
“稗官吧!”
“……”
娘,我想回家!!!
“平日的任务就是四处游历,把收集来的趣事都编排进话本里,到时候国子监亲自给你出版,朕就当你的推荐人”朱厚照丝毫没留意到成说灵魂出窍般的灰败脸色,自顾自说下去:
“朕还允许你任人唯亲,万兄就特批给你作保镖,在外面衣食住行不用给朕省,但去烟花柳巷还是注意点,搞点行头做个伪装,别暴露你们朝廷要员的身份。”
万剑一好像毫不在意自己的保镖身份,百无聊赖的踢石子玩。
二对一,成说有种被命运选召的无力感,皮笑肉不笑地俯身一礼“谢…谢皇上”
朱厚照像个吃到小鱼干的馋嘴猫,餍足的一把抱住成说僵直的身子,粉扑扑的脸颊蹭着他的脖颈“那择日便出发吧,朕亲自到城门口送你们出城。”
耳边是小皇帝软软糯糯的絮叨,身后万剑一搓石子的咔咔声好像带上了点怒气,可他无暇去顾及,从心底蔓延出一股被人逼良为娼的凄凉——难过,想哭!
“大胆小妖,你可知罪?”
仿佛从遥远雪山之巅传来的男声回荡在充满血腥气的山洞里,饶是此处没有一个是活物,也被这把空灵的嗓子冰的浑身抖了三抖,打了个大大的寒颤。
谁也不会料到人人谈之色变的阎王殿竟然坐落在一个鸡不生蛋鸟不拉屎的无名小山上,层层叠叠的山林仿佛一道天然的屏障,将人间与炼狱间封上一层神秘又危险的结界。
开口发问的正是掌管三界生杀大权的阎王爷,他老人家身旁分别位列着冥界十大阎王,气场爆棚的十人围坐成一圈,黑云压顶的窒息感压迫着被困在中间的女人。
女人周身被手指粗的锁链五花大绑,手腕脚腕处皆被挑筋针刺穿,干涸的血迹凝固在可怖的伤口上,可她好像感觉不到痛意,眼神带着决绝的狠戾环顾四周,即使跪着,脊梁也依然笔挺。
阎王久久等不到回答,半是无奈半是不耐烦的挥挥手,一根挑筋针刺进女人左边的膝盖,她身子一斜,使出内力才勉强稳住身形。
掌管往生桥的孟婆不忍地皱了下眉,缓缓开口:“妖与凡人私通乃重罪,但罪不至死,你就认了吧,免得再受皮肉之苦了。”转了转浑浊的眼珠,别过头去:“瞧瞧,这好好的姑娘,都快扎成刺猬了。”
阎王面上一热,还未开口,就被穿的一身花里胡哨的月老抢白了。
“这话在理,小姑娘你找不着对象跟我说啊,老夫座下好男儿千千万,要什么样的没有,干嘛非死乞白赖缠着那凡人不放啊,呆头呆脑的,还是个有妇之夫!”
女人似是被什么话刺激到了,挣扎着半边已经麻木的身子向月老扑去。
“你胡说!我与他有婚约在先,都怪那个女人...啊!!”
一道白光速速飞过,打在女人单薄的背脊上,顷刻间她像条脱水的鱼,在地上奋力扑腾两下便一动不动了。
“哼,执迷不悟”阎王瞥了眼一滩烂泥一样的女人,仿佛连施点法力打晕她都是浪费。
雾失楼台,月迷渡津。四通八达的官道自打进了扬州城就变成了十八弯的水路,一船人对着家家临水,户户枕河的小镇风光,恐水的恐水,晕船的晕船,待赶到传言中闹鬼的巷子,天已经黑成了一张锅底。
成说百无聊赖地横在马车里,一路上水陆两栖交通工具无缝衔接,上下眼皮早就打的筋疲力尽,此时只想找张床睡到天荒地老。
车夫在镇上溜达了几圈未果,战战兢兢地撩开帘子,探头问车厢里的二位大爷:
“成大人,万公子,已经过亥时了,镇上的客栈都打烊了,黑天半夜的去叨扰知县大人也不合适——”
万剑一一个眼光扫过去,车夫立马原地化身成一束哑炮,笑的苦哈哈的,活像躲债的遇上借钱的。
“唔…”成说还是被吵醒了,入夜后的晚风从窗口溜进马车里,他不禁在半梦半醒间打了个寒颤,自觉靠近发热源,往万剑一怀里拱了拱,挑了个舒服的姿势,眼都没来得及睁开,便又睡过去了
车夫:“……”
万剑一伸手取下披风,小心翼翼地盖在怀里人的身上,这才一根指头挑开遮窗的布帘。
小镇人口本来就不多,近日发生的怪事更是让老百姓人心惶惶,每天日落后家家户户便房门紧锁,闭门不出了,更显得晚间的街市诡异萧条。
万剑一心中一根弦始终绷的死紧,为了不惊动成说0难得的酣眠,他半身不遂似的用两根指头伸进怀里摸索出一副玳瑁眼镜架在鼻梁上。
果然,在坊间一片死寂中,某种不知名的力量正暗潮涌动,四周弥漫的气息昭示着这注定又是个不眠之夜。
“去巷尾那家掌灯的店”
车夫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度怀疑自己疲劳赶车失明了,再三确认后,哆哆嗦嗦的说道:
“头儿,没…没有还开着的店呐”
万剑一不置可否,摘下眼镜揣回怀里,
“放心走吧,专门等我们的店,怎么会关门呢?”
车夫心里直打鼓,想不到皇上钦点的万护卫,看着人模狗样的,刚才居然在自己面前老神在在地宣扬了一通封建迷信。
“驾”
手起鞭落,马车向着一片浓雾深处绝尘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