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2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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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你，等等！我是说…普约尔先生，等一下！」巴尔特拉突兀的声音打破了平静，普约尔回头看到他一路小跑从城墙边赶过来，身上仍然穿着刚刚打斗时的盔甲。普约尔和皮克一行人已经回到吉罗纳将近一个月了，路上还算平安，克里斯守信的没有安排追兵。在吉罗纳时他们了解到了劳尔和古蒂的死，皇马王朝入侵萨拉格萨成功，西蒙尼遇难，马竞王朝的遗臣退守泰拉萨，马德里城再起波澜，疑似军变十分不太平等等，却独独没有哈维的消息。普约尔虽然心急，但是初来乍到，旧伤初愈，瓜迪奥拉这里也是忙着结盟，实在是无力寻找哈维，只得作罢。皮克和布斯克茨梅西等关系越来越好，跟刚刚能坐起身来的阿里、不辞辛劳给伤者治病的特尔施特根和久别重逢的巴尔德斯称兄道弟，甚至和偶尔遇到的佩德罗塞尔吉都礼尚往来，唯独巴尔特拉和他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来到吉罗纳之后，巴尔特拉、佩德罗和塞尔吉只来过农场两回，第一回皮克在和普约尔梅西训练没有遇上也就罢了，第二次，也就在一天前，在马厩前赶上了普约尔和皮克练武，立刻口中带刺不住讽刺挖苦。眼看着二人打起来气势汹汹，普约尔急忙上去劝架，没想到一绕二绕把自己绕进了和巴尔特拉决斗的套子里。说起来他也有些窝火，巴尔特拉和他从未相遇，却没说过一句好话，现在见到了愣是暗示他“瞎子一个”，没什么真才实学，之所以不杀佩佩乃是没有取胜，而非善心大发的结果。皮克的短发和头皮上的伤也是他干的好事，普约尔虽然说是不愿随意起争端，但是欺负皮克的往往难从他手下好过去。
巴尔特拉当先发难，一剑刺向普约尔前胸，普约尔的骑士剑比普通的剑长很多，可劈砍也可做盾牌使用，自然挥手砍向来剑，巴尔特拉不敢和他锋利的大剑（作者注：中世纪剑的一种，威力很大，一般的小配剑容易被削断）对抗，急忙挥手调转剑锋，向后退步，却忘记了要高架盾牌，右侧身上关口大开，破绽百出。普约尔刚刚和他对上两招就有些后悔，眼前的孩子高傲自满，实际上武功自然没法和他从小在专业教练的督导下摸爬滚打出来的技术相比，偏偏他的死敌皮克还在一旁添油加醋的给普约尔加油，难道他就跟巴尔特拉一般见识，非要给皮克报仇不可吗？更何况自己还拿着四大神物之一的骑士剑呢。普约尔暗暗下了决心，踏上一步，长剑似砍非砍，威力唬人，巴尔特拉急忙后退，三两下两个人就离开原地，普约尔大半个身子挡住了皮克的视线。眼看对面娇生惯养的孩子平生从未尝过败绩，此时心中又羞又气，更是十分害怕，眼泪都要流下来了，皮克不知普约尔心中所想，虽然看不太完全战况，总是知道普约尔占绝对优势，自然手舞足蹈，十分得意。普约尔估计着时机成熟，趁着巴尔特拉一剑漫无目的的挥砍，假意抵挡，却把肩膀送了上去，卖个破绽被巴尔特拉剑背击中胸口，往后退了几步，摔倒在地，认输了事。皮克本身还在乱喊，看着普约尔撤剑摔倒，不知道怎么就突然输了，这一声欢呼喊了一半又咽了回去，想要扑过去看普约尔伤势，又发现巴尔特拉没像对付自己那样，只是愣愣地站在原地，随后像是梦游一样，一脚高一脚低的走了。皮克微微一顿，想不出是什么原因，还是跟关心普约尔的伤势，急忙快跑几步蹲下身去查看。
普约尔犹豫了一下，没有告诉皮克实情，只是承认自己技不如人，皮克决然不信，断定是巴尔特拉用了什么短剑匕首甚或是毒液之流。普约尔不善撒谎，皮克又围着他不断地问自己没看到的细节，好在后来梅西找他来说事，普约尔才勉强遮掩过去。现在看到巴尔特拉又来叫他，不知是为了什么。
「嗯....」巴尔特拉在他身前站定，低头望着地上，小声嗫嚅，「我…我，对不起。我错了，请您原谅。」他一口气说完话，就像是卸下了千金重担，连腰都直了一些，抬头看普约尔，见后者不言语，没想到自己的话多么没来由，只觉得也许是自己不够真诚，或者又有什么社交礼仪是他不曾学过的，双膝一弯就跪了下来。
「普约尔大公，我，我昨天和您说的话，绝不是我的本意。我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一直对杰拉德态度很恶劣。因为…因为…我…谢谢您昨天故意输掉决斗，我真的…很没教养…」
「哦，是那件事。没事的马克，如果那场决斗对你那么重要，我乐意让你拿去胜利。杰拉德是个莽撞的孩子，我也没有控制好情绪，昨天和你决斗也不是我的本意。」普约尔伸手把他扶了起来，巴尔特拉扑进他怀里。
「我...其实我一直很崇敬您，能从平民的背景中成为如此伟大的骑士，在王朝倾覆的最后时刻仍旧浴血奋战，但是在决斗胜利之后能饶恕敌人。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听说杰拉德是您的学生我...我就那么嫉妒他，看到他一点一点变成优秀的骑士，凭借自己的努力打败塞尔吉奥，有那么大的勇气为了您深入敌军腹地，然后计划周详又能安然而归…而我从始至终也没有为巴萨王朝做过一点事。我只是个幸运生在了有钱人家的纨绔子弟而已。」他的嗓音有些颤抖，把脸埋进普约尔的肩膀里。平日的傲慢一扫而光，此刻他不在乎是不是有人看到他这么“丢脸”的模样，趴在别人怀里哭。至少普约尔毫不在乎，那就够了。
「马克，你是个优秀的商人，也许你的家业不完全是你建造的，但是吉罗纳手艺人工会能有如今的权力，即使佩普也急于和你联盟，也是你能力的体现啊。」普约尔试着劝他。他本身不是个特别会表达细腻感情的人，但这不代表他不能体会到这种感觉。巴尔特拉出生就含着金钥匙，在他父亲过世之后接过庞大的家族企业和关系网，任谁看了都觉得是天大的美差，可是任谁也都会把他和他父亲相比，所有细小的错误都会变成他没有能力的证据，千万人的嫉妒和空口无凭的猜测，像千金重担压在一个十六岁的孩子身上，除了生出一副高傲自满的面具保护自己，恐怕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我…谢谢您，普约尔大公。」
普约尔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苦笑了一下，「免了这个称呼吧，我没能尽到自己的职责，加泰罗尼亚已经沦陷，王朝覆灭，就没什么身份之别了，我们都是加泰人而已。卡莱士就好。」
巴尔特拉急忙摇头，想说不是他的错误导致的巴塞罗那沦陷，伸手抹掉眼泪，放开普约尔，「那…卡，卡莱士。我…嗯，我小的时候，父亲经常和我一起练武，我甚至偷偷去看了皮克两年之初那次试训，但是我没敢进去，因为...因为最终还是接手父亲的位置更重要...但是我一直想成为一名骑士，为巴萨王朝效力…」最终也没有勇气说出安慰的话。
「幸好，不然选中了你，令尊…会…难以活下来。」
「那你...你不是...？」
「...是。」普约尔微微低头叹了口气，他从没和皮克讲过这些，自己的过去和曾经幸福美满的家庭。只有有同样经历的哈维知道，换血之后得知自己的父母的下落，一瞬间被自己敬爱的教练背叛的感觉，和铺天盖地的无助感...幸好皮克是个孤儿，不然他肯定要想尽办法让皮克离开，偏偏规定是不能提前让学员知悉自己的家人在受封以后全部会遭难。巴尔特拉犹豫了一下，探身向前又一次抱了抱他。
「没关系了，马克。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如果你还想的话，我们可以每天训练，互相学习一下。」他试着转换话题。他对父母的印象越来越模糊，但是他们善良宽容的性格和追求正义的行为在他心上打下了深深的烙印，他不自觉的伸手摸着自己脖子上的倒十字架。他的父亲第一次加卡战争之后在一个晚市上买下来的小项链，居然是四大神物之一。虽然范加尔也说过当时巴萨王朝的老骑士没好好照顾过那件神物，扔在皇宫里找不到了，那么大战之后真的流落民间也是合理，但是偏偏他如此幸运，说起来也是难以置信。
「真…真的吗？」巴尔特拉控制不住自己的激动，嗓子有点破音，「我…你，您可以做我的老师吗？」
「我的荣幸。」
巴尔特拉难以置信的抬头看着对方，十分严肃，不是个玩笑。激动之下他毫不犹豫地再次跪下，普约尔摘下脖子上的项链，倒十字架伸长成一柄大剑，巴尔特拉看着眼前的神迹目瞪口呆。说实话他也不知道是什么改变了他，可能是这个长发飘飘的男人流传民间无数的故事—第一个公开选拔换血的封臣，第一个能记得自己人类年龄的大公（25岁？还是26岁？无论哪个都太年轻了，闻所未闻），骁勇无匹的战神，简朴生活的贵族，不畏人言和仍旧是平民身份的爱人为王朝效忠到最后一刻，身负重伤仍不屈服，打败了佩佩凯旋而归—可能是他温和的性格，无敌的武艺，和无数次原谅他的行为，巴尔特拉和他决斗之后的那一天神情恍惚，坐在床头胡思乱想，一夜未眠。第二天早上他给了罗贝托一个吻，不是个强硬的、入侵性的举动，或者为了索取什么，就只是一个早安吻而已。然后他穿上衣服，披上内甲去找普约尔，路上对着飞过走廊的佩德罗笑着道早安。他也不是更清楚自己的变化，或者为什么会有这些变化，他只是想成为一个像普约尔那样的人，真正强大，不是靠着暴力和吼叫来得到自己想要的。也许从一些小事做起，温和地表达自己的清楚，珍惜自己其实很珍爱的人，尊重别人。
他感觉普约尔的剑平贴着他的后背，眼前浮现起佩德罗的惊鄂，和罗贝托本能的反抗，和随后强制克制自己，张开嘴任他索取。不能说他不受伤，知道自己最好的朋友和最爱的人的脑海里自己只是个易怒的暴君。
普约尔轻声地念着他小时候听着范加尔念的话语，巴尔特拉想起两年前的皮克也经历过这些。皮克…阳光，真挚，热情，勇敢，巴尔特拉心里也有些自卑，和他比，皮克是个好的多的选择吧。他又是什么呢？他又值得什么呢？
普约尔把他拉起来，剑别在腰间，一只手扶住他的肩膀，另一只拉起他的手。巴尔特拉抬头看着他暗棕色的眼睛，温和，笃定。一瞬间眼前是佩德罗最终对他绽放的笑容，一个温暖的拥抱，和罗贝托放松下来之后小心翼翼地回吻，然后对方靛蓝色的眼睛里有那么一瞬间不可思议的温柔，和脸颊上淡淡的红晕。于是巴尔特拉知道，他还值得一次新的机会，和信任。他会做的很好的，会证明自己的能力，会让普约尔为他骄傲的。
“有些时候佩普就坐在这里，看着夕阳西下，一直到天全黑了才起身离开。”
布斯克茨坐在城堡最高层的塔尖上，转头去看旁边的佩德罗，深红色的斜阳将最后一丝亮光映照他的脸颊，布斯克茨觉得自己的心就要冲破胸膛扑在他的怀里了。但是佩德罗只是嗯了一声，没侧头看他。于是布斯克茨转回头去，假装自己真的在乎眼前的美景。登高望远，城堡四周的农田里还有最后几个晚归的人，再远处的小镇里有几缕烟火，兴许是什么酒馆或者妓院，再往外，一片灰红色的山峦和田野，四下静悄悄的毫无声息。向东边看则是一望无垠的大海，滚滚涛浪从远处连成一道白线悠悠而近，听不到声音，但是想必近前来也是十分壮丽的景色。向南望，布斯克茨不知道是不是能看到巴塞罗那，他对那里没什么特别多的影响，除了小时候似乎在那里住过，还有他们的街道上军队追着自己跑，再后来把皮克和巴尔德斯救走。也许站的像云那样高，就能看到了吧…
“塞尔吉奥，今天晚上的云还蛮多的，明天要下雨了吧。”佩德罗问。
“嗯，要下雨了。”
“…佩普，到底想要什么？”
“我也不知道，佩德罗。我在农场上住的这些年，他就只是巩固自己在吉罗纳的地位，像是个...地方贵族一样。原来他说他在等梅西，后来梅西来了，他也没有什么动静。不知道是不是和王朝里的重要人物有仇还是如何，巴塞罗那沦陷他也没有反应。”
“你呢，塞尔吉奥？你想要什么？”
“...我不知道，复兴吧，我猜，每个人不都应该这样想吗？但是有些时候...我就只想这样坐在这里，和...”他犹豫了一下，看到佩德罗没有表示的意思，把到嘴的话咽了回去，“看看夕阳，听听雨点落下的声音。”
佩德罗笑了一下，坐的离他更近些，两个人两只翅膀，一只黑色，一只白色的尾尖轻轻刷在一起，布斯克茨浑身一阵颤抖，虽然闭上了嘴，但是那种极度的渴望和不由自主的无助还是从眼睛里流露了出来。【如过他知道就好了…不不，他会拒绝的，还是这样，这样最好了，什么也不要说】
“我小时候在加纳利群岛长大的，那里还是经常下雨。大陆上的雨和我那里不一样，总是下下就完。在岛上，我父母是渔民，有时候听到我们晚上看天气就知道要下雨，一个晚上拼命划船，回到岸上，再把船拖过一片沙地和灌木林。天刚刚泛亮，潮水已经涨上来了，就像是在期待着下雨一样，于是我们就只能把船钉在地上，拿上打回来的鱼和用的衣物，继续往树林里走。每次我都想回头看看巨浪滔天的感觉，每次我爸妈都拉着我让我快走。我能感觉到冰凉的水漫过我的小腿，就像有只手在什么地方拽着我要把我拖回海里，于是我疯狂的抢前跑，往常下雨我们都不需要进入树林这么深，在海里久了我也有些抗拒陆地。但是这回，似乎我无论跑到哪里都有水跟着我，于是我继续向前，天该亮起来了，但是什么光也没有，头顶乌云密布，我能听到滚滚雷声，和我父母喊让我快点快点，别管他们。我甚至看不到他们在哪，就继续向前，终于出了树林，有一些村庄和人家，和一些亮光…然后…然后等到海潮退去，我回到树林里，我们的船不见了，我父母也不见了，我站在海边等啊等，一直到了晚上，头顶还是乌云密布，雨不下了，但是他们没回来。后来…我被教父领到意大利，成了他的protege。再后来他老了，到了时候，我就接手了。”
“佩德罗—”
佩德罗把两个人的身体贴的紧紧的，五指成拳紧握，然后又放松下来，“我想说的是，我的父母，他们不爱我吗？不努力想要陪着我吗？但是有些时候，在那些力量面前，我们…多么无助弱小，被海潮卷走，毫无抵抗能力。教父对我细心栽培，想让我去对抗他几个贪婪的儿子和对手，我也对他保证忠诚和永远，可是最后，要成功也只有我把黄金匕首插进他心口。”
他转过头捧起布斯克茨的脸，指尖无限的温柔，“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塞尔吉奥。请原谅我的无情和粗鲁，你会吗？我们活在这个世界上，没什么是自己能控制的，不要对任何事有太大的牵挂，最终，你会很伤心的。命运主宰一切，我们越抗争，越是付出真正的感情，失败就会越痛。你值得一个比我更好的，更会让你快乐的人。“他顿了一下，放下布斯克茨的脸，低下头去，缓缓站了起来。出升的月亮给他的身上披了一层光晕，由如水银泻地的美。他纯白色的翅膀展开，沐浴在月光之中，眼角的一滴眼泪落下来，掉在墙砖上发出闷闷一声。但他没有再回去找布斯克茨，没有看他，选择硬生生把自己从对方身边撕开。喜好玩乐，花天酒地，只有这个时候才能短暂忘却失去的东西。
“早点睡吧，明天我还要想着怎么劝劝马克和佩普合作呢。”
他笑了一下，振翅而起，然后很快俯身低冲，消失在了城堡墙的黑暗之间。布斯克茨抚摸着地上的一滴眼泪，凉凉的，很快蒸发在盛夏夜晚的空气里。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2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