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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高墙之内 ...

  •   时至盛夏,夜里瓢泼大雨,仍然灼热。
      似是故事刚刚起笔,还未能见了端倪;又似是在最初,便用种种预兆着不圆满的结尾。
      顾采翻来覆去,睡不着。脑海里只一遍遍地浮现着,两日前,二公子抬着公子回来的样子。那个像是活生生从血水中捞出来的人,早就没有意识昏死过去,手却还是死死地抓着江迟梧的衣角。
      他突然想起了十四年前,他们初遇时的场景。
      不过八岁的他,被卖入伢子铺。他知道,他最好的下场也不过是为奴为婢,卑微地过完这辈子。直到他遇到了公子。
      那时,公子才四岁,小小的,就像是一个肉团子。他站在小公子面前,不知所措地看着眼前的白团子,那团子却笑了,拉起了他的手。
      那是他第一次感到温暖,也是那时起,他决心要跟公子一辈子。
      而如今,公子却满身伤痕,生死未卜。
      没人知道满身是血的公子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是什么样的心情。就像是和生命一样重要的朋友,就要走了一样,他感到恐惧。
      可是,那日替公子挨下棍棒的人,不是他。
      想着想着,他又记起小时候他陪着公子练字,公子的手总是被打得红肿,噘着嘴不说话;他又记起公子拿着狼毫著诗写文章,行云流水;他又记起那年,公子一篇《江都赋》名满天下……
      迷迷糊糊地,天亮了。
      公子回来后,他仔细翻过了房中的东西,只发现少了不少金银细软,也不知是有人偷拿了,还是如少爷所说“随手赏赐了”。他几乎一直跟在少爷身边,寸步不离,也大致知晓这不是欲加之罪,是少爷硬要维护她。
      只是他想不明白,她人待在顾家,吃穿用度上少爷都待她不薄,她为何还要这般敛财?思忖良久,顾采还是想不明白,也就不去想了。
      顾采起身,端着铜盆打了水,给顾栖言擦脸。
      那双眼竟开始微微颤动,忽然,一声几不可闻的声音响起:
      “迟梧呢……”
      顾栖言的后背皮开肉绽,趴着不敢动,疼醒了,用尽力气才问,迟梧呢?
      顾采一呆,声音竟有点颤抖:“江姑娘伤势不重,服了药才睡下。公子昏睡了整整两天,还是努力养养自己的身子吧。”
      听见迟梧没事,栖言松了口气。
      顾采缓缓将他的衣衫掀开,衣衫与皮肤粘黏在一起,早就是血肉都糊作了一团,冲人的血腥气扑面而来,令人作呕。鲜红的肉露出来,他轻轻用纱布吸去流溢出的血水。
      榻上的人,浑身抖了抖,却并不吭声。
      顾采手一顿,纱布很快吸得饱满,往铜盆里一放,那纱布立即发胀漂浮起来,血水渗出来。
      血腥气更盛了。
      顾栖言突然想起了父亲的话,想起父亲面目狰狞地说,十年前弃你,你便该死;兵荒马乱中,有人唾弃你,你便该死……
      我闭上了眼,笑容有些撕裂:“我也是个贪生怕死的懦夫,只是有了想要保护的人,才硬生生撑起七分骨气……”
      顾采手一顿,还是将白色的药粉抖在血肉上。榻上的人猛地一抖,指甲死死抓着被面,身子绷得僵直。面色苍白,豆大的冷汗滚落下来。
      还是不吭声。
      顾采暗自一叹。
      皮肉伤看着触目惊心,在未伤及肌理,好着也快。难的是折断了的筋骨,旁人瞧不见,却时时痛苦折磨。
      “阿采,阿采……公子还未醒么?”
      门外突然响起女子低低的呼喊。顾采回头看,公子已经又昏睡过去,想必是刚刚疼得狠了。他轻轻将公子的衣襟拉下,开门,是夫人身边的侍女灵秋。
      “出了那门子事……夫人也不好前来,只能心里干着急。少爷素来不喜人多,只有你一个人照看着,想必这些吃食,你也顾不过来。夫人吩咐做的鸡汤粥,厨房炖了一夜,没事便给公子喂些,病里也能有些力气……若是少爷醒了,便告诉我一声,夫人她……担心得紧。”
      灵秋叹了口气,继续说:“事发后,夫人吓得不轻。因为八年前那事,老爷对公子一向纵容,这次怎么会下此狠手?想必是老爷以为那棍棒吓唬一下,公子便也软下来了。谁知公子坚定如此……反倒是让夫人操碎了心。”
      不及顾采回答,只听见栖言在房间里答:“我知晓了,有劳你。请你转告娘亲,别担心。”
      听见栖言的声音,灵秋转哀为喜,也不管那人看不看得到,探头说:“公子安心养身子,奴婢这就去回夫人!”
      我依旧趴在榻上,面色苍白,看着顾采提着个雕花的食盒进来。
      顾采将食盒放在桌上,见他没有解释一句的意思,我懒懒问:“你没有什么事要告诉我么?”
      顾采看我一眼:“公子知了,又有何用?”
      我看着他,眼神分外清明。
      他叹了口气。我这才知道,那日,我闷声扛了几十棍之后,爹怒不可遏。爹二话不说,下令封了松风居,迟梧被关在偏室,不许人探望,栖泽也被禁足。娘不好忤逆爹,只好每日都送些粥来。
      看样子,爹是要跟我拼到底的意思。
      我知道,爹这样做,是吃定了我翻不起浪来。他没想到我会扛了那几十棍,宁可晕死过去也一声不吭。可他依然认定,我迟早会缴械投降。因此,他用禁足的方式,在我与外界之间筑起一道墙。高墙之内,我无计可施。
      他要用强硬的姿态告诉我,他才是对的。
      顾采把热腾腾的粥端出来,雪白的鸡肉细细地混在粘稠的米汤之中,香味溢出。
      我突然知道该怎么做了,转头:“顾采,把食盒端出去吧。”
      接连着几日,母亲都照常送粥来,我看也不看一眼,只放在门外。
      日日都在榻上躺着,尽量少动,可还是耐不住饥饿。
      趁没人的时候,顾采会悄悄给我捎带几块糕点。揣在怀中带来,常常都被压得粉碎,口味样貌都入不得眼,可我还是三下两下吃完。
      爹说的没错,我并不是个有骨气的人。我只是想把自己的身体当作是对抗的筹码。我是在赌,赌我是爹的独子,赌这个身子在他心中的分量。我得尽力多撑几日。
      这几日,我常常能看到有个身影在窗外晃动,鬼鬼祟祟的。不用看也知道,是云溪。
      她既然是父亲的线人,在我被缚住手脚的时候,更该是她监视我、大展神通的时候。
      我几乎能想象到,云溪每日看到那些吃食原封不动地放在门外的样子。她将她看到的一切禀告父亲,父亲怒得跳脚的样子。
      我想笑,却笑不出来。
      身上的伤与不够量的进食,让我十分虚弱。只有药大碗大碗地喝,从来没有间断过。有时候饿得极了,也会把药当作汤喝下去,只是完全没有饱腹感。
      日子一天一天下去,我知道,我要坚持不住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新浪微博:霍思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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