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赐婚记》西门大娘

31、愁死人

　　直到晚间给给晋阳写信时，秦笙这股浓浓的仇富心理也没能压下去。不过秦笙到底没有被太后的豪奢作风迷失心智，大咧咧在信中与父王吐槽他亲娘——开玩笑，自己的信要是不经过十道八道的手，就别想出了这长安城……

　　因为双方心知肚明的原因，所以秦笙这一旬一封的家书上，不可能有什么小辫子可抓。更何况，河阳郡主的家书，每一封都是差不多的内容——先跪谢皇帝太后的天恩，再关心父王母妃的身体，最后诉说自己的思乡思亲之情——内容雷同得让每次看信的秦策都好奇她是不是背了个家书模板，每旬拿出来抄一遍了。
　　当然，没人会认为晋阳在长安的消息来源是身处禁宫的河阳郡主，必然有一批人在秘密向晋阳递送长安乃至全天下的消息。但消息能不能顺利传回晋阳，会不会在半路被拦下，就看双方的本事了。

　　这样的消息机密迅速，但秦笙的信却有其没有的好处——光明正大。河阳郡主的信尽管公开透明得像是被贴在柱子上展览过，却是没人敢拦没人敢抢的，甚至有专人负责送信送东西。再有一点，若是秦笙有什么不好当面说的，写在信上，该看的人自然会看到。

　　比如这次，在例行公事的默写完家书模板后，秦笙在后头略提了几句谢昭，其大意就是：我多了个未婚夫，人刚见过，长得还行，先处处看，不行再换……
　　虽然秦笙目前并没有换人想法，却也知道这看似乌龙的赐婚，明里是太后主使，皇帝无可奈何；事实上太后才是皇帝的支出去的枪。这次木已成舟，但是立场还是要声明的，也算给这位皇帝大伯敲个警钟——选择权在你，决策权在我。

　　且不提为了这门亲事劳心劳力的秦策在偷看到“先处处看，不行就换”有多么的崩溃，只说秦笙在描述谢昭长相时，虽矜持地称其为“长得还行”，心里却也清楚谢昭这是长得非常行了。但苦于文学素养不高，难以用语言描绘，不能像个才女一样写首诗作个赋，只得郑重记下，待下次见面要给谢昭画个肖像，寄回晋阳给他老岳父大舅子小姨子看看……

　　谢昭尚不知有人惦记着自己的脸，他一边走向自家大门，一边和老家院谢广陵遥遥对视，觉得自己不管怎么看都有些傻，只得扯出一抹欣喜的笑容——笑了几步复又放下嘴角——这么一路笑过去似乎更傻……
　　谢昭尴尬得不知道怎么做表情，只得快走几步迈进门内，一手接了谢广陵手里的灯笼，眼睛看着脚下青砖，可算松了口气。

　　“怎么是阿翁来接我？祖父可歇息了？”谢昭提灯迈步，又被谢广陵把灯笼夺了回去，只得随着自家这位老院翁一路去了祖父谢奕的书房。
　　“还没呢，没见到小郎，相公哪里睡得下……”谢广陵一边小心地举着灯笼，一边嗳嗳应答，嘴巴张张和和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说话。

　　谢广陵是谢昭祖父谢奕的随侍，跟着谢奕风风雨雨起起落落了几十年，活活把谢奕从小郎君随侍成了老家主，自己也从少年青葱熬成了一把老骨头，连谢昭父亲那辈都是他看大的，因自己无子，对家中大小两代郎君都疼爱得很。谢昭是长房幼孙，人聪明长得好还会撒娇，更是得他呵护疼爱，谢昭也以阿翁称之，以示尊敬。

　　谢昭当然知道这是那道赐婚懿旨把谢广陵吓着了，都顾不上规矩，想先于家主问问情况。
　　事实上，在谢昭一脚迈进祖父谢奕的书房时，还没行礼就被父亲谢宣一把拉住，就连端坐于书案后向来镇定自若的祖父也急急开口道：“不必多礼了，快坐下说说今天的情况。”

　　对于这门亲事，不同于谢昭祖母的夙愿得偿与他母亲的眼前一黑，家主谢奕是喜忧参半的。
　　这门亲事，对于那些开国勋贵或是落魄世家都是盼不来的好事，但对于目前的谢家来说，却有些微妙。
　　首先，谢家是阀阅出身，自有其姻亲标准，向来不牵扯皇亲外戚。尽管现在门阀衰落，世家之间还大多是端着曾经高高在上的架子，见人就要谈谈郡望门第。这种优越感在联姻上更甚——河东薛家甚至还有婉拒王妃之位将女儿嫁与五品小官之子的奇人，只因为那个五品小官是同为河东大姓的裴家嫡系。谢家虽然不至于如此迂腐偏执，但为子女婚配总也是出不了这个圈子——门当户对总是有些道理的。
　　其次，谢家还不是那些落魄得只剩下空架子的世家。谢家自前朝就是顶级的门阀世家，乌衣巷祖宅里的族人成百上千，虽不比前朝能左右朝政的风光，离落魄也差得还远。再者，谢奕在长子去了翰林院后就被皇帝重新拉出来戳在朝上。这原本只是个皇帝“以示恩宠“的招牌，为了显示皇帝陛下的不计前嫌的博大胸襟的吉祥物。但是老人家段位高呢！谢奕好歹也是稳稳当当立了三朝的元老，走出去也是能被叫一声相公的人物，哪会安心当个吉祥物——起码现在，在太后和皇帝两党相争时，老爷子居然不知不觉就成了那根定海的神针。而且谢家人才不算少，在谢奕的影响下出仕的子弟也很多。家族中出息子弟多了，也就不那么在乎皇恩浩荡了。
　　再有，谢家与那位太后算不得亲近，与皇帝也有些龃龉，但这正是谢家能保持中立的根基——皇帝再不相信谢家，也知道他们不会倒向太后。现如今皇后仙逝太后坐大，皇帝龙体不算康健，太子却还年幼，谁知道这长安城以后是个什么光景。谢家根基深厚，并不需要这个从龙之功，独善其身才是上策。可现在皇帝不想让自家独善其身，与晋王成了姻亲，就势必要被卷入这长安城的暗流涌动中了……唉，这么多年，谢家对晋王虽有大恩，自家为了避嫌却没怎么联系过，晋王的为人处事也无从得知，更不知道这位当年与太后皇帝都有些前仇的王爷会在接下来的风云变幻中作何抉择。
　　这是谢奕作为家主的隐忧。

　　结亲结的是两姓之好，新娘子好不好不是最要紧的，亲家好就是真的好。

　　然而谢昭却并不是谢家的普通后辈，而是谢奕最疼爱也是最寄予厚望的幼孙。那么这门婚事对谢奕来说，就要为结亲的两位当事人考量得更多了。

　　当然，在谢奕看来，自己的孙子肯定是挑不出丁点儿毛病的。就算有些什么恃才傲物，性格跳脱的小毛病，那也是他天才光环下的小特点，被他俊俏脸蛋儿映衬得还有些可爱……
　　也幸亏老爷子在评价孙子时还保留了一点点的理智，知道谢昭是自己的宝贝孙子而不是亲家的宝贝孙子，自己那远不知在何处的亲家不可能带着这么厚的滤镜去看女婿，才勉为其难地分析出了谢昭完美光环下的一点点不太完美的部分——谢昭是全家长辈宠着同辈让着长大的，还从小就聪明得很，没受过一点儿磨砺，于是当然会有些过分的自信与天真，还有些任性执拗，遇事爱较真认死理，不会转圜。
　　这些可爱的小缺陷在谢奕谢老爷子看来，全都归咎于年龄，谢昭还小嘛，这是他少年人的锐气啊！等年龄大一点，成熟一点，就自然不会这样了啊！

　　谢老爷子先是毫不负责地分析了自己的宝贝孙子，从各方面夸赞了他一遍，接着分析了一下女方，然后就犯愁了——同自己的长媳一样，谢老爷子也有自己的一套孙媳标准。

　　但是谢奕的标准没有王夫人那么细致——他也不太赞同王夫人列出那么多条件然后比着找姑娘的方法。在谢老爷子看来，什么会照顾人会打理家都是次要的，那么多仆从，难道还能照顾不了小郎君？性格稳重能容忍什么的也不是必选项，首要是小娘子的家风好，岳父舅兄不要求位高权重，却要是人品端方的君子才行。这样的家庭，女郎怎么也差不了。谢昭自己就是活泼跳脱的一派孩子气，虽然有年龄小的原因，却也未尝不是因为作为幼子幼孙惯出来的脾性，本来就不是个喜欢让人管着的，与其找个成熟稳重的每天盯着他，还不如找个与他能说得到一起去的，两人还能有个共同的爱好……

　　但是现在，不管是谢老爷子的“精神伙伴论”，还是王夫人的“生活伴侣说”，看起来都实现不了，两人也永远没办法在这个话题上争个高低输赢——谢昭现在板上钉钉的未婚妻河阳郡主，凭借她在京城短短月余时间内的表现来看，她既成不了谢昭的灵魂伴侣，似乎也成不了个贤内助啊……

　　这可真是愁死谢家满门上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