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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心偏了 ...

  •   灞桥的别柳只露出点点嫩黄新芽,两个小郎君并排蹲在灞河边光滑的大石头上——没办法,坐着屁股凉啊!
      河风吹过,两人不由得缩了缩脖子,风中传来他们哆哆嗦嗦的对话:
      “冷吗?”
      “……冷。”

      “尴尬不?”
      “……尴尬。”

      “还看不?”
      “……不看了。”

      “觉得自己傻不?“
      “……傻。“

      “以后还来不?”
      “……来。”

      ……
      “你们这些文人真是没救了……”

      方才,谢昭拉着笑得像是吃了哈哈屁的,笑点奇低的河阳郡主,飞快逃离那个遭瘟的茶寮。为了挽回自己所剩无多的男性尊严和学霸人设,谢昭提出,要带远道而来的秦笙看看长安之景……

      但是这个地主之谊尽得并不理想……

      年节刚过,京城居民还在猫冬,灞河边只有赶路的行人三两个,全没有秦笙想的那种游人如织的热闹。
      河边尚有残冰,柳树也光秃秃的,没有内城的坊市与人家遮挡,河风吹过,两人齐齐打个哆嗦——“阿嚏!”

      “咱回……回吧!我要冻死了。”
      “好……好的。”

      秦笙悄悄探手将刚刚故意敞开的袍领子严严实实扣上,也不顾这样会遮住衣领上的方胜纹饰,看起来不够风流倜傥。

      两人哆嗦嗦,缩着脖子抱着手往回走。
      身披羊皮大袄,头戴狗皮帽子的车把式,正端坐在谢昭从车行定的马车上。这位红脸膛络腮胡的狂野大叔高踞车头,手持细鞭,睥睨地看着这两个冻得面色发白的小年轻。
      哼,大冬天儿跑来谈情说爱,冻傻了吧……

      谢昭为了在初次见面时装个逼,穿得是宽衫大袖,褒衣博带。里头是赭色黑缘的直裾深衣,外罩一件玄色的貂皮鹤氅裘,端的是——风流倜傥,雅量非凡,用句“华袿飞髾”来形容,再合适不过。
      可是,秦笙低头看看自己的厚底小皮靴,再瞅瞅小谢的高齿木屐,不由得撇撇嘴——看来书念的多,脑袋不一定就灵光啊!

      小谢的宽大袖子灌了风,叫河风吹得像个风筝,终于扛不住要求打道回府。秦笙欣然接受,并依照青雀嘱托,将娇贵的状元郎一路护送回家。
      谢昭抗议未果,竟真的被个女郎送回去,又羞又气。为了不真的坐实了被小娘子送回家的名头,谢昭一路上眼观六路,妄图钻进哪个小巷子什么的躲一躲,也好过大街上与河阳郡主拉拉扯扯。

      然而,愿景是美好的,现实却是残酷的。

      秦笙长了张漂亮面孔,身手却好得很。并且不知抱着何种目的,立场坚定,坚决执行“把小谢御史护送回家”的命令不妥协,数次将试图跑路的谢昭拉回原路,并语言安慰之:“你与我闹甚的别扭,冬天黑得早,你一个俊俏小郎君独自回家多不安全!再说,我就把你送到门口,又不进门,毕竟是初次登门,我可是讲究人。待我备齐了三书六礼,就上你家拜访!”

      听着秦笙信誓旦旦的保证,谢昭张了张嘴,竟不知如何反驳,恍惚地被扯着走了几步,才心虚地前后观望,希冀没人听见郡主耸人听闻的宣言——这当然是不可能的,要是周围没人,秦笙又何必说呢!
      此时已是华灯初上,临街的铺面纷纷掌了灯挂上灯笼。年节刚过,还有人家留着上元日的花灯,也热热闹闹的挂在屋檐下,衬得街面都亮了几分。冬日天短,晚饭自然吃得早了些。可大周并无宵禁,京师百姓夜生活十分丰富。不少百姓吃过晚饭后都爱在街上闲逛打发时间,是以街上人不算少。再加上这两人又都是相貌出众,还在街上拉拉扯扯,就算是大家都不认识的小郎君小娘子,也少不了路人的打量,更何况是鼎鼎大名的小谢状元呢!爱管闲事儿的长安群众怎可能不看这个热闹。

      秦笙声音不小,自然被竖着耳朵的吃瓜群众听去。于是又是好一番热论,大家先是悄声询问这胡服少女是谁,被知情人士告知后,俱吃惊不已,窃窃私语,再时不时交换一个默契的眼神,看样子马上就能描补出一个大新闻……
      看着憋了一肚子八卦亟待与人分享的吃瓜路人,谢昭已经绝望的听见了明日太白楼里的重大内幕——震惊!河阳郡主要带着聘礼去谢家提亲!小谢御史竟小鸟依人状被郡主护送回家!究竟是郡主下嫁谢家,还是谢昭入赘晋王府?!

      “你就是故意的!”谢昭忿忿,人常说一力降十会,这话果然是有道理的。
      谢昭自幼以文才见长,从来都信奉的是“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可是现在,他纵有千百个想法撇清,却连离秦笙远点儿都做不到——这样看起来起码不会小鸟依人了啊!

      秦笙笑靥如花,手却如铁铸的一般牢牢扣着谢昭的手臂,强行凹成个把臂同游的造型,听到谢昭的质问,脸上依然是虚伪的假笑,凑近了道:“对呀,我就是故意的——这里人好多,你快大声喊啊——来人啊救命啊,我被河阳郡主挟持啦,她非要送我回家,还想上门提亲呢——怎么样?小谢御史拉得下这个脸吗?还是要我帮你喊?”
      虽然言语不甚友好,秦笙虚伪的笑容却十分到位,又故意凑近了几分,看起来堪称亲密了。这下子,吃瓜路们激动得脸都憋红了——天啦!郡主与小谢御史交谈甚欢,想来婚期不远矣……我要将这个事情说给老娘/老伴儿/老婆听!

      小谢看着周围纷纷慢下脚步竖起耳朵的围观路人,简直不敢猜他们在想些什么,又疑惑又委屈,“可是为什么啊?咱俩无怨无仇的你坑我作甚?”说到无怨无仇,谢昭终于想明白了,“不会吧?我弹劾你的仇你还记着呢?!可我刚刚道歉了!”

      “你道歉了,我接受了,这一码就算过去了,我不记你的仇。但是!”秦笙偏头望他,脸上神情似笑非笑,沿街酒家的暖黄色灯火照过来,正好勾勒出她绝美的侧脸,她挑挑眉,霸道地讲出自己的台词:“想让我不记你的仇,就得让我出了这口气!不然,这事儿没完!”

      这话说得掷地有声,但却丝毫不占理,简直就是霸道了。谢昭素有捷才,现在却是一句反驳都说不出。甚至,小谢御史根本就没意识到这句话有多不讲理。他看着眼前的这位河阳郡主,陡然发现,她长得是真的很漂亮。

      河阳郡主长得好。
      这一点,谢昭早就知道。可谢昭与秦笙的第一次单方面会面,是在秦笙当街打人的时候,当时小谢御史忙着写折子告状,闹市斗殴的秦笙自然被他归为空有一副好相貌的嚣张跋扈的纨绔——与赵瑛倒是同一堆里的。
      河阳郡主自晋阳到京师为质,还是一位怀揣大印的质子,身份之特殊敏感不言而喻。现在虽有皇上和太后的慈爱呵护,可郡主若把这慈爱当了真,就是太天真了,谁知道日后京中情势如何呢。
      这位郡主不仅行之失当,居然还敢在御街上持械斗殴,可见其短视。其侍卫扈从众多,一个个训练有素,却沦为郡主打手,显见得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只怕其在封地晋州时也是鱼肉百姓为害一方的货色。
      这样的人,谢昭想,嚣张又跋扈,愚蠢又短视,敬而远之是最好的处理方式。

      第二次,是在朝会上,小郡主靠着柱子,兴致勃勃地打量朝臣,目光里有着坦荡的好奇。谢昭忽然就对自己即将弹劾她的行为有些愧疚,还是个小姑娘呢!

      等下朝后,却也没见这位身份敏感又尊贵的郡主娘娘带上兵丁护卫喊打喊杀,反倒是自己身体力行的追着跑了几条街。
      哦,还没追上。

      两人在谢家门前推推搡搡,又一起被赐婚的闷棍当头打中,面面相觑时,谢昭看着恍惚得仿佛灵魂出了窍的河阳郡主,不知为何,竟有些想笑——上次下的评语言之过早,河阳郡主还有些缺心眼儿,瞧这一脸的呆相。

      再见面时便是今日,两人有了婚约牵连,却还是没说过话的陌生人。也是今日相处,谢昭才对河阳郡主彻底改观——活泼开朗,有些调皮,有时候还有点儿傻,有点二,但是都很可爱。

      嚣张跋扈成了侠肝义胆,短视愚蠢成了天真可爱——不是河阳郡主变了,谢昭知道,是自己的心,已经偏了啊。
      直至刚才,就在谢昭发现自己是个偏心眼儿之后,才发现,原来自己还能更加偏心。

      这张脸,最开始看着是庸俗艳丽,后来是活泼天真,现在嘛……衬着路旁酒家的灯火,眉目流转间竟有几分惊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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