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赐婚记》西门大娘

25、小郎君

　　触目是粉红绣花草的纱帐，身下是硬实的紫檀木床板，身上盖着十分符合太后审美的浅红色凤尾花纹的蚕丝被——自己还在永乐宫的偏殿。

　　外间亮起了烛光，青雀披衣执灯，汲拉着鞋子打帘进来：“怎么了？梦魇了吗？“
　　“这倒不是。”秦笙想起刚刚的梦境，不由失笑，自己白天刚把新任未婚夫和平安比较，晚上就梦见她了：“只是梦见小时候了，平安哭得太凶，把我吓醒了……就是父王把平安卡在老桃树上那一回。”

　　“原是那天。”听到不是做噩梦，青雀松了口气。
　　“你也还记得？难得啊，平安小时候哪天不哭……”
　　“怎么不记得，那天不是王爷……“青雀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那天，不仅是平安哭得厉害，那天还是河阳郡主第一回挨了父王的打。挨完打还轰轰烈烈的离家出走，结果半天后在别人家田垄里找着了，回来又挨了一顿打。

　　想到这个，秦笙也笑不出来了，抬头问青雀：“我小时候当真那么欠揍吗？对大哥很过分？”
　　青雀温柔的摸了摸秦笙的头发，“怎么会，那不是你的错。当时你还小嘛，世子也从来没有怪过你啊。”
　　青雀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早把晋王和王妃骂了八百遍。

　　没办法，郡主当年其实是龙凤胎，倒是个好征兆。结果二公子没满月就夭折了，同胎所生的郡主却十分康健，王妃猪油蒙心，对郡主冷漠至极。
　　就是现在，世子也和号称晋州第一美人的王妃也像了五成，小时候更是肖似，郡主以为王妃就是喜欢世子那张脸才格外偏心，对世子十分不友好。
　　王爷因为王妃的偏心对郡主更为疼爱，可那一次，因为郡主对世子口出恶言，不敬兄长，倒是狠下心打了郡主一顿。
　　郡主委屈得不行，非想着王妃只待见世子，那父王当然要只喜欢自己，结果自己居然因为世子挨了父王的打，只觉得谁也不喜欢自己，伤心得都离家出走了，还是劳动顾大人给找回来的。

　　虽然后来自己和大哥总算冰释前嫌，再后来年纪渐大，也忘了小时候的事，但是想到自己当时的委屈，和大哥黯淡的面色，就心里发堵。

　　秦笙再不复梦见平安的轻松愉快，只低头沉默。青雀怕她多想，连忙岔开话题：“天亮了，你看要不今天就早些起来？还是说，你想再睡个小回笼？”
　　青雀话是这么说，手却扯开了被子，将鞋子摆好，转身就把架子上的衣裳抖开往秦笙身上套。
　　秦笙感受了室内寒冷的温度，转身钻回温暖的被窝，“我选择小回笼！”却被青雀一把拉住，强行套好了衣裳。

　　秦笙委屈的不行，“你根本没给我多余的选项！”
　　“天都大亮了，睡甚回笼觉，快起来将衣服穿好。今天没事儿干了吗？”
　　“哦。“秦笙又一次没睡成懒觉，十分冷漠。

　　但是今天却是还有不少事情要做。
　　先给太后问个早安，再出宫见见那个新出炉的未婚夫，再看看有没有时间，去高家瞅瞅那个倒霉胖子。

　　“那你一会儿叫人去找谢昭，说我在太白楼二楼雅座等他。”秦笙一边系腰带，一边给青雀说。

　　青雀一听，连忙把秦笙穿衣服的手按住。“你要去见小谢大人？！那还穿什么男装！我去把你那套葡萄紫的裙子拿来！”
　　“不用这么隆重吧！？”天地良心，那裙子用的是真紫云纹蜀锦，一寸蜀锦一寸金，简直是把金箔给穿出去了。还非常浮夸的用银线滚了领口腰带，袖口裙脚也绣着山川海浪，坠珍珠做浪花，再配上配套的首饰和腰佩，阳光一照闪闪发光，刺得人睁不开眼，整个儿一活动的钱庄。

　　“那就穿你年前新做的襦裙，上粉下青的那个齐胸细褶裙。”
　　“你要冻死我吗！”那套十分符合太后审美的襦裙，上襦是浅粉绣藤蔓的窄袖对襟，下裙是豆绿色印鹅黄色团花纹的齐胸，还缀着镶八宝璎珞的丝带。好看是好看，就是为了追求飘逸灵动的效果，用的全是层层叠叠的蚕丝绡纱，轻薄透气。现在这个天气，可真是要冷死了。

　　“我就穿这个！”秦笙摸摸自己身上的夹棉圆领袍，拍下了板。

　　衣裳是叫秦笙随意敷衍过去了，轮到梳妆时，青雀在她的绝对控制领域寸步不让。
　　“哎呦！哪能真的把头发团吧团吧就了事呢！我给你挽个单螺儿？簪上多宝簪，再插一个白玉发梳，绝对好看……要不梳个百合髻也行，用丝带绑上，利利索索的……”青雀说得眉飞色舞兴高采烈，一低头发现秦笙并不像自己一样高兴，迟疑了一下：“你……不愿意啊？”

　　秦笙深吸一口气，“我穿的是男装啊姐姐！圆领袍配满头珠翠环佩叮当的，还能看吗？！走在路上人家会当我是个变态的啊！”

　　青雀满脸的不甘心，却也只得将秦笙的满头青丝团成个圆圆的发髻顶在头上，给她系上垂脚的黑纱幞头，很好，又是一个公子哥儿。

　　显然秦笙更习惯这个装备。
　　青雀看着她放松舒适的样子，再想想她前两个月被太后审美支配的生不如死，对秦笙的心疼妥协，终于战胜了对新女婿的期待讨好。

　　反正……反正，懿旨都下了，是吧……
　　那个小谢状元再不乐意，他也不能退货了，对吧？？

　　秦笙莫名其妙的看着忽然间情绪低落十分忐忑的青雀，心里咯噔一下，“不至于吧？伤心成这样？！那我马上就去换！”
　　“回来！你给我站住了！”青雀哭笑不得的回神，“穿成这样挺好的，反正你平时就这个打扮，看不顺眼的就给我忍着！”

　　“嘿嘿嘿……”秦笙看着尚年方廿五就已经进入丈母娘角色的青雀，傻笑不已。
　　“青雀……”她看着青雀低头摆弄自己的袍襟，轻轻的抱住了青雀的肩膀。
　　“嗯？”
　　“你对我真好……”

　　青雀抬头看她，就触及这个小姑娘软软的眼光。
　　青雀眼中似有水光波动，遂掩饰般的低下头，手里还捏着秦笙的衣角，“知道就好，所以你要听我的话知道不？正正式式的给谢家下帖子，带着礼物，登门拜访，再把人小谢状元约出来，别整得没礼貌，头一回见面传什么口信儿！失礼不失礼！”

　　“哎呦我的天呐！我一个姑娘家！怎么给个男人下帖子？！他谢昭又不是个闺秀，哪就那么多讲究了？！再说，哪有未婚姑娘上人家家里拜访的！登门拜访还带着礼，你是拿我当新女婿了不成？！”

　　………………
　　“我的天！还真是啊！你你你，你不能因为我穿男装，就把我当男的看啊！”
　　“噗——对不起，你太皮了，这让我经常想不起来你居然是个姑娘！抱歉抱歉。”
　　“你这个道歉一点诚意都没有。”
　　“可我没办法有诚意，我现在只想笑啊！”
　　“你你你，哼！”

　　秦笙气哼哼出了门，又生气还吃了一肚子冷风，一路上不停的打嗝儿。

　　最终，谢昭接到口信，在太白楼见到的是一位头戴垂脚幞头，身穿玄色圆领袍，腰系玉带，脚蹬小靴的河阳郡主，如果忽略她过分白净的皮肤和秾丽精致的五官，俨然一位长安城里最寻常的富贵人家小郎君。

　　当然，如果小郎君不打嗝就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