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犬继子饲养指南》伐姝

2、第2章

　　令筝，宴国清萧郡主，才貌上绝，闻名于野。
　　此行卫英伐宴，比起战局，众人实话更关注的，还是能否一亲令筝芳泽。

　　因为卫英此人，凶悍暴戾，酷爱屠城。
　　凡他所伐之国，无敬安帝命令，则立时将国王就地斩杀，女眷分发兵士，充做军妓。

　　可谁知，摩拳擦掌未热，宴国的消息传回陵都，是一声惊雷。

　　——令筝弃族。

　　诸人心中清霜傲雪的清萧郡主，战乱当前，亲手打开城门投靠了卫英。

　　据说，她父亲气得服毒自尽，皇族亲戚亦因此，对她谩骂驱逐。

　　她却毫不在意。

　　甚至于，在卫英收刮清整皇族财产之时，她还躺在卫英为她准备的奢华车架上，接过卫英奉上的沉重金钏。

　　今日卫英回朝。
　　卫时遂知晓，他一定会将令筝带回卫家。

　　但……
　　他怎么就想不到呢？

　　死掉的这个妇人，是他父亲最爱吃醋的妾室余氏，听闻令筝要做卫府空置了四年的主母，几日前火急火燎追去找了卫英。

　　她路上遇到的女子，那样奢华的车架……
　　还能有谁？

　　卫时遂冷眼看着令筝。令筝亦刚好回首。
　　目光相撞，令筝抬袖揩去眼泪，遥遥对他福了福身。

　　“我不是有意隐瞒。”她低声道，“我没想到会在城门就撞见世子，且我如今还未与你父亲成婚，族谱未记，庚帖未换，故而实在不知以何番名号说明……望世子原谅。”

　　她语调压得极轻，愧疚底下，隐晦地略过了她前先的失态。

　　卫时遂垂了垂眸。那些有关令筝依附卫英的传言海水般汹涌过耳，与那张俪极到让他动容的容颜一起，显得他格外可笑。

　　他沉了沉眼，唇齿间溢出一声冷意，他阔步越过令筝，往门外出去。

　　方才的和睦陡然转变，眼下是不消说都能看明白的厌恶。

　　卫英追上去：“你这逆子……”

　　话未尽，卫时遂翻身上马，扯过缰绳。
　　“驾！”

　　少年郎当面绝尘而去，马蹄震动灯笼，摇摇晃晃地带动一地残光。

　　令筝睫羽垂落。
　　卫英管不住他，看令筝如此，忙又折了回来，宽慰道：“只只莫难过，你安心，那小子恼的是我，绝不是你……”

　　“我明白。”令筝低声道，“我没上心。”

　　话虽如此，她神色还是一片忧愁。
　　卫英瞧着，心里也对卫时遂愈发不满起来。

　　“他就是我的冤债！”卫英气恨，“分明亲生骨肉，于我偏生了根反骨，只要我一碰戳我肺！”

　　他望了望长街，忍不住倒起苦水：“唉——我也明白他是怪我，怪我带那些女人回府，觉得是那些女人害她母亲病重。可这世间男子到我这个位置的，又哪个不想弥补遗憾？
　　他母亲自己都谅解了我，偏他死倔，说不通理！
　　我此行在外一年余，本还想回来他能好些，又到历练年纪了，与我上阵父子兵，如今瞧来……”

　　卫英连连摇头，说完又想起情势，忙哄道：“我话多了，你今日受了惊吓，该你最重要才……”

　　“我怎么会计较这个。”
　　遮住眼底的作呕，令筝淡笑，“将军也不必发愁，归都途中，我们不是也商量过此事了么。妾身会想法子为您与世子转圜，您便安心将此事交给妾身就是。”

　　“你聪慧温和，原本我是觉得有希望，可现在那竖子对你也……”卫英唉声叹气，“你是不知道，府里你其他姐姐也为我们居中调停过，但他认定他母亲，认定是我独子，便不屑他人。实话与你，你愿跟我，我已是满足，旁的……”

　　他伸过手来，苍老的双眼微微迷离，一双粗粝带伤痕的手和着一窝子油腻，探进令筝的掌心，摸在她小臂上揉掐，渐渐心猿意马。
　　“说来，你一路病着，都未曾与我亲近，只只，现今回了府……”

　　令筝面上不动声色地一僵，心底沉住气，她提醒道：“将军，我不是您后院那些莺燕。”
　　她掀眼，声音婉啭，“我与您说过，您若想近我，便为我求来陵帝封赏还我郡主之名，再加三媒六聘，八抬大轿，主母之位，您可还记得？”

　　卫英动作一顿。

　　从令筝带着所有亲王府家私来找他谈判，到刚才为止，这一路上，令筝表现都很万分驯良。
　　她温柔可人，与他谈天说地，为他排忧解难，时间一长，他就昏然忘记了最初和她约定好的事。

　　自然，他也可以不顾那些破协定，一耳光叫人于身下服气，可——

　　令筝却实在是太像令桑了。

　　一颦一笑，一动一静。

　　包括这些要求，都令他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成了那与宴国傲气小公主私会的小马夫。

　　“好好好，都依你。”卫英松了手，“左右陛下答应了我第一个要求，后头三书六礼媒妁之言，也不过两三个月，只要你愿嫁我，我等得起。”

　　令筝脸色这才好一些。

　　“您守诺就是。”停了停，她侧目看向医馆屏风后医床，“那位姐姐，您好好安葬抚恤吧，毕竟若不是你仇家寻仇，不是她为了救我，她也……”

　　“我明白。你放心便是。”卫英颔首，“说来这批刺杀的人也奇怪得很，都是些三脚猫功夫，倒像江湖人，不像他国死士。”

　　令筝眉目动了动，“民间想要你性命的人也不少。我在府里的时候，常听如意说起。”
　　如意愣了下，忙接话道：“是……”

　　“也是。”卫英点点头，忽而眼神凶戾，“不过管他什么，你入了府，我保证这事下回再没有了。现下夜深露重，你脸色太不好，我还要入宫面圣，你便稍坐会儿，一会儿让马车来接你回去。”

　　令筝应声。卫英留了三五个护卫她的士兵。

　　冷风游渡，两辆卫府马车停住。
　　尸身搬上后一辆马车中的棺材，合上棺材板前，令筝回眸复看一眼，一声喟叹。

　　……

　　卫府，门房早已久等。
　　引着令筝到了听音楼，他为令筝介绍完四层楼阁的功用，将身后指派来照顾她的小丫鬟雨荷雨雁留下，带门而出。

　　热水已经备好了，令筝满身血污，此下黏腻得难受。让如意也去洗洗，她让雨荷雨雁伺候着沐浴更衣完，如意也刚好回来。

　　她一身虚弱，眼神虚浮，看起来相当不好。

　　令筝望她一会儿，见雨荷为她系好发尾，取过狐裘道：“随我来。”

　　如意一愣：“去哪？”

　　雨荷雨雁也怔，令筝初才进门，人生地不熟，要往哪去？

　　“你我心神不定，去给那余氏姐姐上柱香。”令筝揉了揉如意的头，“门房说了祠堂所在，我还记着路。”

　　说罢，她下了楼。

　　现下已是丑时，便是大庆之夜，远处宫城放的烟火亦稀少了许多。将军府内卫英未归，临靠祠堂，亦是越发冷淡寂静。
　　只余满堂烛火，颤巍巍地在死寂中晃荡。

　　令筝前世来过一次。把两个新丫头留在远处的月洞门外，她带着如意进门，在香案底找到香火。

　　燃香插上，她看向牌位上的“卫英妻乔心珠”三字，对如意发问道：“是见我杀人，害怕了？”

　　如意抬头。令筝没转眼，接着道：“那日我给父亲灌下毒药时，我便说过我要做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你若怕，我现下仍能将你送回母亲身旁伺候。否则往后，这般事，你只会见得越来越多。”

　　自焚之后，令筝以为自己会做厉鬼。没想再一睁眼，她又完好无损的回到了这世上。

　　她那时以为，她是被卫英或者卫时遂救了回来。孰知下一刻，她就见着她愚蠢的父亲，悄悄从王府后门溜了出去。

　　那一幕，与她前世眼见一模一样。
　　只是前世，她发现异样后并未跟上，也因这一念之差，让他与小宴帝串通，用她们这些女眷换了他们一群狗命。

　　那日得知命运复回，她截住了他。她亲手将毒灌进他的喉咙，然后将母亲长姐、挚友亲信安排上了返归祖籍的马车。

　　但，也就在她踏上马车要潜逃那一刻，她明醒，她无法以逃跑扭转一切。

　　宴国被陵国吞并，处处为卫英大军接管，王府携家产私逃，必被追捕，露出面目。

　　于是，她见了卫英。

　　卫英对她这张脸果然心动，对母亲等人不再关注，还在她奉上宴都之后，拒绝了她带来的王府财产，像她计划中那样不知廉耻，只要她做他的人。

　　她没有反驳，忍着恶心与他周旋协谈。用像了令桑九成九的的温柔与拿乔，吊住了他。

　　他求着她做进府，亦因此，为她招来了余氏对她的刺杀，让她……得用将此利用。

　　想起余氏惨白的面目，令筝抿唇，如意却猛摇了几个头。

　　“没有，如意没有怕，姑娘告诉过我，您前世曾在卫家过过如何耻辱的日子，奴婢与你同恨，如今这般，只是……觉着自己没用。”

　　如意叹息:“那余氏也曾贵女，如今却疯魔到嫉妒杀您。我是担心，您自入卫府樊笼，若这樊笼锁住，解不开，奴婢如何是好？”

　　令筝众叛亲离。去见卫英时，只有她跟着令筝，或是因前路未定，令筝便将重生之事告知了她。

　　她从小跟着令筝，知晓她那样好的郡主经历如此侮辱，她恨死卫英。然而经历前事后，她才终于意识到，卫英与这卫府，是怎样个吃人地。

　　她无力垂首，想象着令筝失败的未来，想着余氏当时刺向她，她还要令筝帮助的手足无措，觉得自己好没用好没用。

　　理解了她的怪异，令筝低下头，粲然一笑：“怎么会无用呢，你那马车不就掌得极好？”

　　她又点一炷香，上在乔心珠案前，“至少，你已经按照计划那般带着我，遇上了解开樊笼的钥匙。”

　　如意愣一愣。
　　令筝下颌微抬。

　　她扬眼，遁寻她示意看去，月洞门外，正走进那位十七岁的少年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