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1章 ...
-
十月末，陵都入了寒。
云雾于半空盘桓压城，须臾间雨点倾泻，如千万颗明珠落下，滚地即碎。
民人本有防备，不想还是措不及防。本能地乱闯进福云楼，台上说书人刚巧入座，讲一出旧戏。
戏中主角，乃数年前已故的清萧郡主令筝。
这位说书人铺垫颇为长。从令筝出生，慢慢说到令筝在六国鹿台合议上露面，惊艳四方。才进了正题，说到她国破家亡。
自此，说书人一声长叹。
因为令筝的手里本是一副好牌。
她美貌传自旧朝皇室，胜极人间芳菲；幼时便已初现睿智，为她伯父老宴帝解决了好几个外交危难；且她品性端正，她母妃病弱不食，她身份贵重，却还自学了厨艺侍奉在旁，从不假手于人。
——这般宝玉无暇。若是命运顺遂，可想来日不是一国后妃，便是高门新妇，广泽百姓。
只是，这也终究是一句“若是”。
苍天不留地人完美，令筝这块无暇宝玉，自然也会被打碎。
敬安十九年，陵国元帅卫英，领兵伐宴。
卫英凶戾，酷爱屠城，闻他领兵，懦弱自负的小宴帝，与令筝其父文俊亲王，借已逝安宁公主令桑年少收留卫英于府中帮佣之情，并献出皇族所有女眷的条件，与卫英谈判。
卫英对令桑一往情深，多年心头月光，闻言答允。
文俊亲王与宴帝从此苟且偷生。而与令桑相似的令筝与其母姐，却从此被他们推入深渊，沦为卫英妻妾。
令筝母亲最像令桑，长姐其次。一见两人，卫英爱不释手。
二人傲骨不从后，卫英便一再凌辱，终逼她们吞金自尽。
令筝被关于后院，知晓此事投湖。卫英赶到将她救回救回后，她划伤脸面，亦在三月后自焚。
自此，那才貌名动天下的郡主，玉殒香消，再不存于世。
“真是可怜。”
民人倚在门上，搓掉发梢的雨水，叹惋道：“可是这段众人皆知，又有什么好讲？”
话音落，高台座上说书人一声惊案，压低声道：“自然，若只是闲谈，我也不当受众家赏钱。今日又说此事，便是因那卫家塌后，我悄得了其家奴两句秘辛。”
“那家奴语，卫家爱郡主者，除卫元帅外，还有其子——”
“卫时遂。”
……
…………
陵历敬安十九年，大雪。
陵都官道上，一架马车狂奔疾驰，四檐银流苏飞乱。
都城如今正值大庆之夜，敬安帝于城墙告功百姓，为避有心人在这诸国相争的世道动祸心。此夜陵都戒严，不允人行。
马车在城门前扯绳，还未稳住，城卫便持戟一拦，宣告道：“都城禁行。”
“可我们实在事态紧急，必须入城寻郎中诊治！”话音未落，赶车的小丫鬟如意带着满脸泪痕跳了下来，急急说道，“人命关天！”
话音落地，她扯开车帐。
城卫提灯看去，车厢内血污遍布。车板上躺着个妇人模样的女子，此时血色尽失，腹上豁开个大洞，气息急促；在她身旁，还跪坐着一位年轻女子，她衣着华贵，低髻披发，鬓角挂着银栉，眉目掩在暗里，模糊朦胧。
城卫吓了一跳：“怎么回事？”
“路上遇了仇家报复。”跪坐着的女子开了口，"这位夫人与我同行，遭受了牵连。"
那嗓音婉柔，内里却多些隐隐颤抖颤抖。
城卫听着，蹙眉斟酌道：“你们身份文书呢？”
如意答:“我们的东西和文书都在路上弄丢了。不过我们都是官家女眷，我，……这位躺着的夫人，还是卫元帅府的妾室。”
卫英元帅的妾室？
城卫抻首看去。然而他实在辨别不出。卫英领回府的人太多了，据传一个后院就有二十多位侍妾，他们这些城卫身份低微，更无法打听印证相貌。
这一犹豫，旁下的小丫鬟如意忍不住了，催促哭道：“城卫大哥，你便快放我们进去吧，这位夫人一路流了好多血，我们姑娘拿了好多布，还是止都止不住，实是危在旦夕了！”
她哭声不停，城卫也为难极了。
但当真不是他心硬如铁。
天下四十年前分九国，他们陵国历经几十年沉淀，于十年前发起征伐。十年里，已讨下三国。
这般功绩，令敬安帝招人记恨，回回他出宫慰问民人，都有那么一二个不轨之徒混进都城，意图刺杀。
没有文书，他断定不了这两个姑娘的话是真是假，开不了特例。
他闭了闭眼，说道：“我让人替你们去请郎中吧，二位姑娘稍等。”
如意一顿，帐中跪坐的女子已伸手攀上车门。
“这伤必要——”
“她失血不止，一副医箱救不了性命。”
话音未落，城门里行出一位少年郎。
他手里提着马鞭和一壶笠翁春，一身织金圆领袍，清瘦冷峻。狭长的凤目又长又冷的低垂。
“卫世子。”城卫一见他，当即拱手含笑，“您怎么醒了？属下还想等元帅到了再叫您呢。”
城中姓卫人家不少，可世子，却只有一个。
卫英独子，卫时遂。
陵国君武元帅卫英，半路出家随敬安帝征战四方。
他资历比不上敬安帝潜龙时就在的两位大将，用兵诡计却层出不穷，屡立奇功，如今最得重用。
前些时他受派伐宴功成，今日传书归都。卫时遂作为世子，便一早就被敬安帝叫来了等候。
“我要不下来，难不成看我父亲的姨娘死？”
见城卫眉开眼笑一下冷却，卫时遂淡淡道：“放行吧。”
城卫忙开了门，如意上马将车驶进，看着满城灯火，有些茫然地看向车厢内。
厢内的女子银栉流苏晃了晃，沉眼叫道：“卫世子。”
卫时遂走上城墙的脚步一停。
“我与婢女皆非陵都中人，”女子请求道，“情势紧急，能否劳驾叫位兄弟为我们引路？”
卫时遂的酒已经喝完了，此下正准备寻壶酒来服药。闻言，他目光缓了缓，不是十分乐意深入去管此事。
然而，除开妾室身份，那到底一条人命。
不耐烦地呵了口雾，他将酒壶放下，解开了拴在城门旁的宝马，冷道：“我领路，跟好。”
马鞭一抽，快马疾步钻入坊市。如意急急施鞭，一路拐了好些弯，终于见到小巷中半闭门的医馆。
大夫与医童当是认识卫时遂，见人迎了出来，看此情形，忙将伤者搬进馆中。
如意急跟着进去，卫时遂栓好马回来，准备要碗水将怀里的和胃丸吃了，谁想一抬眼，那女子还未从脏污的车厢里下来。
但她似乎万分担心，手撑着帘往医馆里看。那半拢在袖袍里的指尖纤细粉润，如同桃花新芽。
他脚跟往旁一挪，少顷，还是折了回去。
垂眼朝那半敞的帘口抬起小臂，他问道：“下来么？若是不下，我便走了。”
车上的人女子眨了眨眼。
她目光从馆门转到卫时遂的脸，眸子微微一垂，才探出手去，搭在卫时遂的护臂上。
她五指似兰花，小指轻翘，下地时，略长的指甲一沉，扫过他的手背。
鼻息两分凝滞。人落了地。
医童出来换了灯笼，惨淡的光亮，终于映得女子面目清晰。
琥珀眼，烟青眉，雪白细颈。
极俪、极柔、极良驯。
绝顶昳丽。
卫时遂怔了怔。女子福身一礼道：“多谢世子。”
他醒神，立时偏眼去，低道:“不必。伤的本是我卫府中人，襄助理所应当。”
女子勉强微微笑了笑，还未言语，如意脸色畿白冲了出来。
“姑娘，”如意满面泪痕地指着医馆内，“那女人、那夫人她——”
女子一愣，快步行入内室。
大夫已经收了医箱，见着人，摇了摇头。女子看过去，那随着她来的卫英妾室已经没了鼻息，手软软地垂在床畔。
似乎第一次见死人。女子抬袖掩住口唇，脸色发白地一下背身，靠倒在卫时遂肩头。
卫时遂尤不适应这般的距离，刚想退开，就察觉她浑身颤抖。
再一垂眸，只见她烟青睫毛濡湿绒绒，似受惊小鹿。
卫时遂步伐稍止。
许久，他手指微动。
大掌悬空于背。
赫然，小巷外传来兵马踏步。
“只只——”
熟悉的声音大声的呼喊，传扬入内，卫时遂脊背翛然一僵。
还没反应，他肩头女子亦是一愣，倏看他一眼，她抬首望向馆门，提裙步去。
卫时遂眼中星火一下落了。
回望身后。
他爹卫英不知何时入都，现下人正大步踏入医馆。
他老态的脸满面胡茬灰白密布，身上银甲红胄沾着几滴血，而女子今下正停在他身前，仰头看着他，卫英低身宽慰了好一会儿，方如忧心得而复失那样地，将女子手腕一揽。
又不知过了多久，卫英才终于记起他这个儿子，难得好气地看向他道：“我听闻你帮只只的事儿了。你这回做得不错，没让我寒心。”
顿一顿，卫英引过令筝，“忘与你介绍。时遂，这就是你小娘——”
“令筝。”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1章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