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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呼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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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上的五光十色那些都不属于叶辛,她在御膳房里帮忙上菜。按照尹萱的说法,她放弃了戏曲表演,自告奋勇要为皇室准备全素宴。这当然也不是什么坏事,能不在台上咿咿呀呀地表演对于只想过普通日子的叶辛来说反而松了一口气,她还得感谢尹萱的“出手相助”呢。如果让她在台上面对诸葛翀的双眼,她一定会紧张到无法呼吸。倒不是因为爱,而是因为不敢面对。她总觉得自己和诸葛翀之间总有一些微妙的感应,例如会通过他一个不经意的动作猜到他心里的情绪,也会通过一些流言蜚语明白对方的真实意图……这种敏感尽管平时也表现在叶辛的聪明伶俐上面,但对于诸葛翀却格外明显。比如,刚才她明明同其她宫女一样上菜,然后有序退下。连身旁平日里相处过的嫔妃都没认出她是叶辛,但她始终觉得自己身形在人群中格外扎眼,尤其扎诸葛翀的眼。她不敢去看他的眼睛求证,只得匆匆离开。还有,当尹萱在台上演了一出唱腔身段俱佳的戏曲后,她偷眼望了望诸葛翀,之间他把一块鱼肉剔下来扔在桌子上,她突然意识到他不开心了。她赶紧把自己的目光收回来,千万千万不能碰到那个人的目光。
为什么会这样?如果硬要找一个理由来描述这种状况的成因,或许是因为她和诸葛翀都是在夹缝中求生存,并且心怀不甘的人吧。只不过,叶辛已经原谅了自己当年的无能,而诸葛翀却因为权力的到来,永远不会知道满足。他们从同一个地点出发,行到半路时便要分道扬镳了。叶辛不懂权力为何能改变一个人,而诸葛翀却只想着去改变权力。这是他们二人最大的不同,当局者迷,他们从来没有答案。
靳红蓼表演了一出兰陵王入阵曲,很适合她,英姿飒爽又凄美浪漫。她戴着恐怖的面具却跳着热烈的舞蹈,即使没有酒,众人瞧了也要醉上三分。上一次,诸葛翀砍下御花园的梨树后,叶辛托人将梨花全摘下来,晒在小寒楼前,她打算用这最后一树梨花做些美食。叶辛自认为不是一个聪明伶俐的人,但只要研究美食,她就觉得浑身上下布满了一道不一样的光芒。她觉得自己的五官都是为美食而生的:眼睛对食物的颜色非常敏感,鼻子对味道又特别灵敏,还有舌头那更是挑剔得很,稍稍有一点味道不正的东西掺进来她都能尝出来,就连耳朵只要听到鱼在砧板上跳跃的声音就能分辨它的新鲜程度……不用说那为了美食而生的头脑了,有一种“画出食物”的特殊功能。在父母尚在的时候,她便表现了这方面的天赋,母亲曾跟她说过,将来如果有哪家娶了她,那一定是修了八辈子的福气。她一直记得母亲的话,希望能成为一名很棒的厨娘。只可惜……可惜……如果她当时能安安分分待在御膳房,学好手艺,等到年纪一到便放出宫去,还能开一家自己的小馆子,现在日子过得指不定怎么美滋美味呢。可惜当时,她被情爱蒙住了眼睛,走上了一条不属于自己的路。
比赛已经结束了,花界递了本子上来,请陛下裁定胜负。诸葛翀朱笔一挥,打了一把大大的叉。太后在一旁瞧了,止不住地笑,说了句累了,便起身回宫。花界因为粟妃一事有恩于诸葛翀,对陛下便不如其他奴婢那般害怕,问道:“陛下是何用意?”
“美则美矣,毫无灵气。”诸葛翀把本子往旁边一摔,又道,“今晚的菜做得不错,就把做菜的定为第一名好了。”
台下先是一片寂静,尔后炸开了锅,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只是无人应答。
“余有年,陛下夸你呢,还不出来谢恩。”花界朝御膳房垂立的方向呵斥道。
余有年抱着肥胖的身子从人群中挤出来,连连叩头。
“今晚的菜是你做的?”诸葛翀漫不经心地问道。
“奴才,奴才……做了一部分。”余有年说道。
叶辛似乎感受到了诸葛翀的刻意,就是为了逼自己现身。她只好走出人群,跪在余有年旁边,答道:“今晚的菜是臣妾和余大厨一起做的。”
“是你啊。”诸葛翀的语气里透出一股怪异的味道,“那按程序办事吧。”
叶辛和余有年互望一眼,不知这是要怎的,直等到皇帝身边的太监商绰提醒:“叶答应、余大厨赶快谢恩啊。”两人才叩头谢恩退下。
商绰从来没有觉得陛下像今天这般高兴过,尽管陛下的脸上一点儿高兴的表情都没有。他从前是跟粟妃的,在诸葛翀发蒙起便被粟妃派过来跟小皇子了。小皇子是个精力充沛的人,读书习武从来不知道累,带养他可没少费心思。而且越与小皇子相处,越发现他是个心思复杂的人,很难凭借一些基本察言观色的功夫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商绰命人传话叶答应前往熊经宫。叶辛满腹狐疑地跟着宫人,自己去那里能做什么呢?有什么任务吗?来人当然不知道,只能一个劲儿地摇头。
熊经宫是皇帝的寝宫,前面是起居室,后面是卧房,左右两边有书屋,中间一块天井是一座小花苑。叶辛以前随太后来过这里,大致了解其中的格局,穿过起居室、经过花苑就会到达皇帝的寝宫。先皇喜欢待在寝宫里炼丹修仙,自从诸葛翀登基后,就把先皇炼丹的那些物件全部搬走了,连花苑里先皇所栽种的树木花草也被拔个精光。
“还要往里头走吗?”叶辛怯怯道,很快就要到达诸葛翀的寝宫了。
房间内灯火通明,诸葛翀大喇喇地躺在榻上,他没有在看书,也没有在批奏折,而是狠狠地盯着叶辛。叶辛进来参拜,见他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真不似当初心善温柔的有为青年。
“朕今天夹第一下筷子就知道是你。”诸葛翀得意之色溢于言表,“你总喜欢用些小点子给食物提味,尤其是那道鱼,用的是酒糟吧。”
“在煮鱼的时候用纱布包了一团酒糟,上菜前就把酒糟捞起来了,没想到陛下还是尝出来了。”
“你平时不声不响,别人要是不了解倒也正常,但要是我都不知道你,岂不太枉费我们曾经的情谊了。”
叶辛微不可闻地冷笑一声,答道:“您是陛下,臣妾高攀不起。”
诸葛翀站起来,朝叶辛的方向走去。他伸出猿臂慢慢扶起她,一双大手停留在她的肩头来回摩挲。叶辛只觉得全身汗毛直立,胳膊越缩越禁,却摆脱不了这双大手的桎梏。
“陛下,您这是要干什么?”叶辛哆哆嗦嗦道。
“你。”
叶辛的脸红到了耳根子,她不是没听过宫中的流言,陛下每一回待在靳贵妃宫里的时候,宫中的动静都很大,而且一直持续到天亮。陛下精力充沛啊!
“不如再吃点宵夜”
“晚餐已经很饱了。”
“不如看会书。”
“朕向来不爱学习。”
“不如批阅奏折,臣妾帮您研墨?”
“朕不关心政事。”
“不如……”
“不如睡觉吧。”
叶辛挣扎着往后退,诸葛翀步步紧逼,威胁道:“你现在不投向朕的怀抱,还有哪条路可走呢?太后,还是年幼的皇后?哈哈哈……除了朕,你别无选择。”
叶辛瑟瑟发抖,她发现自己夹在两只老虎中间,一边是权欲旺盛的太后,一边是喜怒无常的皇帝。而她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
“那,那……那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叶辛壮着胆子,她在赌他曾经真的爱过她。
“说吧。”诸葛翀放弃进攻,对于嘴边的食物好整以暇。
“你为什么会留下我,我要出宫的时候是这样,今晚的比赛又是这样,有什么理由吗?”难道仅仅只是为了折磨她,如果一定要选一个人,那就选择真心吧,至少真心不悔,“我不是平庸懦弱的人,你知道。我只是希望你回答我一句实话。”
叶辛的眼泪悄悄地流下来,然后又被悄悄地擦掉。因为诸葛翀没有再瞧着她,而是转身背对着她不言不语。
“因为朕还没有解脱呢,你凭什么先离场?你有哪一点值得我怜悯和同情呢?”诸葛翀冷冷说道,“不要忘记了,是你杀死了我母后。”
“那就彼此放过,陛下把臣妾关进冷宫,一了百了。”叶辛心里充满了悲凉,“难道要臣妾死吗?那也好,那也好……不明不白地活着不如死了。”
“什么时候?今天?现在?怎么个死法?自刎?毒酒?三尺白绫?”
谁说爱过就不后悔的?叶辛此刻无比的后悔,当初怎能那样心比天高,要去爱上一个皇子,明知不可能为什么非要撞南墙,为什么撞了南墙、见了棺材、落了泪还不知悔改?不是啊,不是她不知道悔改,而是已经后退无门了。在这深宫内院里,一旦成为了皇帝的女人,则是誓死要去争那飘忽不定的宠爱的,不然靠什么安家立命呢?
权力、权力、权力!所有人都为之疯狂,可是,这世界上不应该只有权力才值得追逐。但叶辛也很困惑,如果不是权力,那她应该追逐什么?在想不清楚这个答案的时候,她感到自己非常无能,更加痛恨自己的无能。
诸葛翀不会明白叶辛的这些想法,他自幼生长在宫廷,所见的世面远超叶辛,但生命的丰富程度可以说远远及不上民间而来的叶辛。权力对于他来说就像空气一样自然,也一样重要。得不到的时候,他只能退而吮吸夹缝中的气息,一旦有机会能占有,他是绝对不会罢手的。他对叶辛的爱也充满了这种潜意识里的“权欲”。
“你不要以为我不敢杀了你!”诸葛翀转身把叶辛逼进角落里,狠狠地说道,“杀鸡焉用牛刀,我想让你三更死,难道你还能留到五更不成?”
他们彼此的呼吸喷在对方的脸上,那种温热的气体就像鱼钩一样在眼前晃荡,如果他和她是一条没有记忆的鱼,现在早就咬钩了。可他们都太清楚自己是谁,自己从何而来,要往何处而去,他们压抑、克制着不去咬那个鱼钩,除非对方先松口。
“来人啊!”诸葛翀把叶辛死死地钳住,吩咐商绰,“叶答应实在是太胖了,你们看着她沿着城墙根跑,一直跑到天亮才可以休息!”
诸葛翀贯会折磨人,这只是刚刚开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