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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棋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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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辛虽是答应,但住的地方跟冷宫似的,名字也不吉利,叫“小寒楼”,通常被太监宫女称为“小冷宫”。随身太监李通抱怨道:“按理说,我们家小主应当和陆答应住在一块儿,怎么偏偏来了这么冷僻的地方。”贴身宫女品儿拉住他,劝他快别说了,免得惹小主伤心。叶辛一笑,并不言语,她不是伤心,而是担忧。树欲静而风不止。
每天早上先到皇后的鸟引宫集合,再一起去太后的玉喙宫见礼,这是早课。叶辛来的第一天,被人奚落也是意料之中。皇帝虽封了她的答应,却无任何赏赐,跟其她嫔妃站在一块儿,别说比美,连一些高级宫女都比不上。这些年她在皇宫里攒下的东西一半给了弟弟,另一半用于各处打点,没留下一分一毫了。
人群中最闪耀的莫过于新近封了贵妃的靳红蓼。她出身将门,自信洒脱,不止拥有美丽的脸庞,更拥有智慧的头脑,连女人见了都崇拜不已,莫说男人们的争先恐后了。叶辛离她很远,刻意想回避她,却又禁不住要去瞧她。
叶辛记得自己千辛万苦从尾巷出来,好不容易投到现在的太后当时的皇后麾下,那是诸葛翀已经回来了,但他没有来找过自己。她想把这件事情问清楚,但却打听到对方已经拥有了一段美好的恋情,是在沙场认识的靳将军的妹妹靳红蓼。她身不由己,没法找诸葛翀说清楚,当然,她更害怕面对诸葛翀,如果真的说清楚,那自己三年来付出的感情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了吗?支撑自己从尾巷的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美好恋情就这样无疾而终了吗?她只敢打听一些对方的情况,例如:靳红蓼文武双全、智计百出,在沙场上也是巾帼不让须眉;她不仅家世好、才学好,更是美艳不可方物,女人不爱她那是妒忌,男人不爱她那肯定天理不容。当靳红蓼出现在玉喙宫的时候,叶辛盯着她挪不开眼睛。在短暂的“被征服”之后,叶辛只能暗地里荒唐地挖苦对方额头太高、鼻子太宽、嘴巴太大、肩膀太厚,来弥补自己自尊心的缺失。可是,说这些孩子气的话又有什么用呢?掩盖不了是个人就会做出选择的选择。
她不怪诸葛翀变心,反而责怪起自己平凡来。只有爱到深处才会低到尘埃里吧。幸好,一切都过去了。
现在,她再瞧靳红蓼会打心眼里认为对方好看,不仅仅是外貌,还有那份难能可贵的自信和骄傲。宫里的女人年轻的便在祈求皇帝的怜悯,年长的便在算计权力得失,谁能有她那样的底气呢。
几个围着靳红蓼打转的嫔妃,注意到了叶辛的目光,纷纷拿话涮她。有些人真奇怪,以为一两句话就能伤害到人,不晓得只是说者有意听者无心、白费力气罢了。叶辛沉默地听着,既不反驳也不生气。皇后尹萱走了出来,掌事姑姑花界见众人在围攻昔日好友,便出言制止。经过叶辛身旁,忍不住给了她一个眼神,真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玉喙宫乌泱泱挤了一堆红花绿叶。太后坐在正中,倒像是一朵富丽的牡丹。她是先皇后的侄女,年纪也不过四十出头,现在风情正盛,倒把几个没精神的嫔妃给比下去了。这些个没精神的嫔妃话里话外都在抱怨陛下不能雨露均沾,一连半个月去的都是靳贵妃那儿。太后明里暗里敲打着靳红蓼的身份,多次抬举自己的侄女尹萱为中宫之主的地位。叶辛心想,要不是靳红蓼真心爱着诸葛翀,这样骄恣的女子怎肯来受这份压制和羞辱。她忽然想起《诗经》的那句话:“于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靳红蓼该比她更有爱的资本吧。叶辛自怜了一番,站在绿叶堆里豪不显眼。
皇后正在向太后汇报社稷的事情,尹萱去年入宫之时才过及荓,现在仍然是一脸娃娃气,她急于通过这次主持社稷之事来树立自己皇后的地位和成熟的女人形象。太后听了并未作出评价,她往人群里看了一看,轻声说道:“叶辛,以前我也赏了不少好东西给你,怎么现在竟穿得这么寒酸,难道是来丢哀家的脸吗?”
叶辛连忙从人群中出来,伏地跪拜。只好说小寒楼尚未打扫干净,是以没找到合适的衣物。
“那便不用找了,我叫人给你拿几件吧。”太后向一旁的贴身侍女递了一个眼色,随即一个小太监从里头走出来,红漆盘子上堆着花花零零的绸缎。众人只羡慕太后的赏赐,却不知那端盘子的小太监正是叶辛的弟弟赵定。叶辛六神无主地接过盘子,赵定朝她一笑,便退下了。还好,她还没有忘记谢恩。太后又聊起旧事:
“赵答应在哀家这里的时候是很能干的,宫里的大事小事只要经她一捋都是顺顺利利的。皇后,你若是有什么拿不定的主意的,可以找赵答应商量。”
一日为尹氏办事,终身都为其傀儡。叶辛早在民间就听闻尹氏是如何横行天下的,这些年来在太后麾下,没少干过恃强凌弱的事。她都忘记自己的心是怎么长硬的了,或许是在最后一次叫心上人“翀哥”的时候,就再也不记得温柔善良的模样了。
从玉喙宫出来,花界拉起掉在人群末尾的叶辛一同走在皇后跟前。尹萱从七八岁起便经常往宫里跑,那时候还是个挑食的小丫头,只喜欢吃叶辛做的菜。是以,三人之间的情分到底不似一般。
“赵姐姐,这次社稷祭祀毕竟是陛下登基后的头一次,我想办出些新意,你有什么法子没?”尹萱一旦同她们二人说话便不再那么注重身份。
“不管是新意还是旧意,重要的还是陛下喜欢。娘娘可曾探听过陛下的意思?”叶辛道。
“陛下要肯跟我说,我也就不会这么伤脑筋了。每一次我对他说,他总是说你拿主意就好。”尹萱年纪轻轻,却也发出一声长叹,倒有些少年老成的感觉。
“花界,娘娘跟陛下汇报祭祀事宜的时候,陛下都说些什么、做些什么,脸上都有什么表示?”
花界摇摇头。
“你可是宫里的老人了,别告诉我你什么都没看见。”叶辛笑道。
“我的确什么都没看见,要我说,陛下脸上只有四个字——无动于衷。”
“都不喜欢?”
花界点点头。
叶辛与翀是旧识的事情,宫中知道的人不多,花界算其中一个。她和叶辛于七年前一同来到玉喙宫,可算是同甘共苦、相互扶持走了一路,感情自然不同于旁人。在皇后跟前,花界自然不好把话挑明,但也点醒叶辛:“依你看呢?”
叶辛不愿意去猜度现在的诸葛翀在想些什么,在她的脑海里,那年在梨花树下接住他的男人早就已经消失在茫茫人海中,而后归来的这个六亲不认的人不过是同那个人拥有同一副皮囊罢了。她也恨过,也不甘心过,可是阶级的巨大差异只能让她望洋兴叹,空留遗憾。
“宫内现在姐妹众多,这样大的事情找大家商量一下也应该。”叶辛道。
“你是说靳贵妃吗?”花界问道。
“她现在是陛下身边的红人,最了解陛下的心思,问一下也没什么坏处。”
花界瞧了叶辛一眼,她看穿好友是在回避任何有关陛下的事情。
“我不喜欢她。”尹萱努起嘴巴,满脸的不乐意。一个自信成熟的女人出现在一个急于渴望成长的少女面前,真是莫大的伤害。叶辛能够理解尹萱的情绪,曾经她也厌恶过靳红蓼的存在。这份厌恶源于她内心深深的自卑,自卑的情结根植于心里,除非时间倒流否则无法根除。其实,自卑不在于人本身缺少什么,而在于人没有看到自己拥有什么。明白这个道理之后,叶辛不断地提醒自己,对靳红蓼的厌恶不过是否定自己的心理在作祟。尽管她无法克服自卑,但由此变得异常能说服自己和安慰他人。
“您是皇后,她是妃子,您问她那是礼贤下士,至于用不用决定权完全在您手里。而且,陛下知道后,也会觉得您宽容大度,有母仪之风的。”叶辛劝道。
“不然什么时候召集几个宫里的主子开个小会,一起商讨一下,大家七嘴八舌的,想法必定很多。”花界建议道。
尹萱这才点头,她就是不想靳红蓼一人独大。
叶辛带着品儿回小寒楼。品儿手里还捧着赵定端给她的漆盘,太后是什么意思呢?早在被封为答应之前,叶辛符合年满25岁、未蒙圣宠可以申请出宫的条件,但她知道太后绝不会这么轻易地放了自己,而且弟弟还在宫内,她便申请前往先帝陵寝侍候,太后也恩准了。只是没想到在红羽门前便被带回来见了诸葛翀,诸葛翀是不会放过太后以及与太后有干系的人的。因为太后正是谋害翀的生母粟妃的元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