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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缘灭 ...

  •   白梨花开得璀璨,在红墙黑瓦的宫殿里独树一帜,像一树白日焰火。在那梨花树下跪着一个柔弱的身躯,弯曲的背脊已经洒了一层薄薄的花瓣。此时刚过深冬,汉白玉上凉意彻骨,如若不是练跪有素,这一个时辰下来恐怕已经倒下了。但幸好她入宫十年,有一半的时间都花在跪拜上,对于如何应付各种疑难杂跪很有一套。她悄悄地支起手肘,微微抬起臀部,放松自己的膝盖,给它们一些活络。表面上绝对看不出来这些变化,可对于双腿而言可是大大的实惠,再跪上一个时辰也不成问题。
      叶辛躲在残落的花瓣下,以为就要变成一个活花冢,太后的声音背后传来:“哀家已经允了她守护先帝皇陵了,又把她叫过来是为何?”
      叶辛轻轻地跪移到路旁的石子上,等待太后凤驾光临,身上的梨花竟然一丝不落。她等待太后和皇帝二人的博弈结果,最终将决定自己能否逃离宫廷。
      “太后不是赐她做了答应吗?”新帝诸葛翀并不称太后为“母后”,因为他确非太后亲生儿子。
      “既然封了答应,先帝薨逝,她去守陵也是再正常不过。”太后一直在诸葛翀对面站着,形成一种压迫的态势。
      “太后说得哪里话。就算在民间也没有儿媳去给公公守陵的道理,何况是皇家呢?”
      “什么儿媳,你什么意思?”太后的声音明显提高了一个八度,比地下的石子都尖锐。
      “太后封她做答应的时候,先帝已经薨逝了,您说这个答应到底是谁的呢?儿臣当然是不把一个宫女放在眼里的,无奈本朝以孝治天下,既然太后下了懿旨,朕当然只能遵守。”诸葛翀特地把即将踏出红羽门的叶辛拽回来,不就是为了好好地气一翻这个嚣张霸道的老妇吗,此时目的达到,他内心禁不住暗爽。
      太后怒瞪双目,拂袖转身,经过叶辛的时候顺便在她脚跟上碾压了一回。因为冻疮龟裂的后脚跟再也经不起这番折磨,同麻痹的膝盖和红肿的手肘一齐倒在梨花树下。诸葛翀的笑声从暖亭上传下来,他施施然移步走近梨花树,俯视着苍白的叶辛,用一股温柔里带着狠劲的声音说道:“叶答应,一切才刚刚开始呢。”
      叶辛调整好姿态,匍匐在翀身边,木然回答:“谢主隆恩。”
      待到所有人都离去,叶辛倚在梨花树下,在摇曳的花瓣中,她不禁想起了自己同翀的相遇……
      那是在她刚入宫不久,被分配在御膳房干活,专门掏牲畜下水,整天浑身一股膻味。为了消除这股意味,她来到后花园墙外,想把伸出墙头的梨花折下来,晒干做成香囊。那时候,她才十六岁啊,还领会不到什么叫宫规森严。她穿着白色的厨袍,像一团云吞一样从梨树上掉下来,裙抱里的花瓣洒了一地,连滚带爬连尘带土地将“劳动”所得拂陇在一起,却扫到了一双锦靴。她因为害怕不敢抬头看锦靴的主人,匆匆收拾起花瓣,连行礼都忘记了,转身便逃。只听到后面传来一句叹息:“她可是把半树梨花都撸秃了呀!”
      当时,诸葛翀只是一位不得宠的皇子,叶辛只是一个天真烂漫的女孩儿,这让他们模糊了彼此之间的鸿沟,产生了或许能在一起的错觉。第二次相见是在一次皇家宴会上,叶辛奉命端上来一盘肉脯,正好是诸葛翀的位置。她的厨袍不经意擦过他的衣袖,那一缕梨花的清香就被他识别出来了。他们四目相对,仿佛彼此在人群中搜寻了许久终于找到了答案。
      她开始留意他的喜好,尤其是在饭桌上,他爱好吃什么,不爱吃什么。尽管她没有权利为他特别做些什么,却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使他称心如意:去掉葱花、添一些香料,置换几块糕点……他们之间的联系就通过送食物和吃食物联系在一起。
      渐渐地,这种联系已经不能满足两颗年轻骚动的心了。他们会走一些固定的路线,以此来确定彼此的存在。通常两人均逗留在各自队伍的最末尾,偶尔勾下手指就能让他们彼此兴奋一整日。诸葛翀的是考虑是先把叶辛从御膳房弄到母妃的宫里,等他弱冠建府自立后,再由母妃以照顾他起居的名义将叶辛赏赐给她。到时候,两个人便自由了。叶辛从未过问过未来,她还是少女心性,只求眼前温柔不计将来后果,心中的甜蜜急于向亲人分享,而她亲弟弟赵定当然是不二人选。
      姐弟两因为家贫被舅舅、舅妈卖入皇宫的。弟弟小她两岁,净了身在内务府当太监,在太监的圈里,势利眼是常事。叶辛同七皇子“勾搭”上了,虽然只是不得宠的皇子,但好歹也是主子,赵定欣喜之余到处传播,不久,话就被翀的母妃粟妃听去了。
      粟妃伪善,主动向儿子挑明她已得知儿子和宫女的事情,并且大度地表示,可以把那命宫女要到自己的宫中。翀不疑有诈,对母亲千恩万谢。粟妃当即表示,将来要向皇帝讨要宫女虽然不是什么大事,但也得有点底气,要求儿子去戍边一年,也是为父皇尽孝道。远离皇位纷争也是诸葛翀的心愿。当时,父皇年事已高,新册封的皇后仍然出自势力庞大的尹氏家族,尹氏三代女儿均无所出,太子之位高悬,在为数不多的几位皇子头上转悠。
      翀尽管有一颗为天下主的雄心,无奈没有外朝强大的势力支持也是一场空。他内心压抑,所以才会和叶辛眉目传情。在叶辛这里,他体会到了自由的气息,感受到了崇拜的目光。如果注定他这辈子寂寂无闻的话,那么至少拥有叶辛的陪伴,日子会充实许多。
      可是,叶辛却感到害怕。在这段感情里,她一开始就处于弱势,所有的情和爱的起伏仿佛她强过他几倍,而爱得越深的人越患得患失。可是,她不想拒绝充满希望的翀,她在他的眼睛里看到的不只是这个男人对自己的爱,还有他那颗不甘寂寞的心。她不能妨碍他的步伐啊!那就同意吧。她来到了粟妃身边,可就在翀走后的第二天,粟妃就以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将叶辛贬入了尾巷。那里关押的可都是将死的宫人啊,据说到了尾巷的人不是累死就是病死。叶辛此时才认识到粟妃的歹毒,她就是想让自己得病而亡,好断了她和翀之间的念想。
      叶辛在尾巷苦挨,挨过了宫人的欺辱,挨过了疾病的侵蚀,挨过了粟妃的毒计……终于没能挨过男人的变心。一年后,翀回来了。她没有如愿见到他,因为他根本不认识自己了。
      一枝梨花不堪花瓣繁重,从树上折断而落,掉在叶辛的裙摆上。她盯着梨花出神,十年前,这株是她最美好的期待;十年后,这株梨树是否能埋下一缕幽魂呢?她抖了抖身上的梨花,形如枯槁的离开了后花园。
      诸葛翀选在这里给太后一个下马威,是不是也在暗示自己埋葬过去一死了之呢?
      “他想让我死,直接杀了我就好了,难道他还会在乎是不是亲自下的命令吗?”叶辛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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