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桃》崇岭峻山

12、smoke

　　签完合同之后周围一直忙筹备公司的事情。
　　筹备公司是件非常复杂的事情，招人、准备资料、办理证件，这个过程中他还要帮他爹处理各种琐事，有好几他都想抽时间见李小囍一面但最后都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失败了。知道李小囍吸烟的那一天他办完事刚好开车路过公司，所以临时起意去装修中的办公室看一眼，就意外见到了李小囍，惊喜是有的但是更多的是惊吓。他记得当时李小囍穿着一件布满漆点的工装正混在一群装修工人堆里搅拌一堆膏状的东西。她没有化妆，头发也是乱糟糟的，说话倒是中气十足，指挥着工人搬着搬那，有条不紊的样子和记忆里那个有些毛手毛脚中的孩子有很大的出入。装修进行中灯具也只装了很少的一部分，整个室内光线并不是十分充足，他便安心的呆在暗处看她忙来忙去的样子。
　　周围一直都知道李小囍在一家设计公司工作，不过听小囍她妈妈的意思她在公司里做的是个十分清闲的职务，平时就是打印资料，到银行跑个腿或者招呼一下客户的样子。人说隔行如隔山周围知道李小囍的工作内容可能要比这个复杂很多可是没想到她也需要上手干这些力气活。小时候的李小囍虽说不是锦衣玉食的养着，但也绝对没人让她干过这样的体力活。他看着李小囍笑嘻嘻的把一袋看着有30斤重的物料从屋子的东南角拖到正中间，袋子里装的应该是粉末状的东西，包装打开的时候一片尘土飞扬，她不过是抬手稍微煽动了一下眼前的灰尘就立马弯腰用碗装的容器把粉末添到地上已经半凝固的灰堆里，一边搅拌一边嘱咐工人把墙皮打磨的更光滑一些。
　　周围不知道这样看了多久，久到整个人有一些恍惚，等回神的时候发现工人已经走光了，只剩下李小囍一个人拿着个硬皮本满屋子转悠着记录东西。虽然周围很想走过去帮忙可是理智告诉他这不是最好的时机，思量再三他决定安安静静的从这个空间里退出来，临坐电梯离开的时候周围最回头看了一眼，正好看到李小囍在门口点烟的样子。周围以为自己看错了，定定神又仔细的看了一眼才发现李小囍是真的在吸烟。
　　“李小囍！”周围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突然情绪爆炸，声音抢在大脑转圈之前就发了出来,他按住电梯开关重新走到李小囍面前“我要告诉阿姨你吸烟。”
　　李小囍刚把烟送到嘴里就被这声音吓了一大跳，她以为是李中来，下意识的把烟扔掉用脚踩灭了。
　　李小囍的烟瘾不大，只是压力特别大或者特别累的时候才会点一支烟。学生时代烟酒这类的东西对她来说是禁忌，洪水猛兽一般不可碰触。后来工作，年纪轻见识浅在酒桌上吃了个大亏。她记得那时第一次和李中来他们一起去见供应商，一行六个人满打满算就就她一个女生，虽然以前也跟着同学朋友喝过几次酒，但是都是些小打小闹的场合，意思意思也就算了，正儿八经的商务场合那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也算是赶鸭子上架上了酒桌什么弦外之音都听不懂，别人说举杯她就老老实实的举杯，别人说要喝光她二话不说就透了，偏偏李小囍喝酒不上头所以李中来他们只当她酒量好，没想到最后喝到胃出血，下了酒桌一口血喷在李中来的手臂上把大家吓得半死，养了小半个月才好。虽然这样的场合并不是很多但是李小囍还是留了个心眼，假期回家的时候跟着她爹老老实实学了不少的喝酒的经验。她妈第一次听说她想学喝酒的时候差点没拿眼刀把她戳成筛子，好在她爹比较好说话，这才算是堪堪过了踏入社会的第一个门槛。吸烟也是那个时候学会的，初入职场的菜鸟承受着不止来自工作的压力还有更多的是和同龄人相比无法逾越的距离所带来的自卑感，她不敢去外面买醉也怕酒喝多了伤身体，兜兜转转的竟然学会了吸烟，特别累的时候就安安静静的吸一□□种脑袋和身体全部都放空的感觉很让人着迷。天长日久习惯就这样养成了，只是她很少在工作场合吸烟，周围也没有人知道这个秘密。唯一一次被发现是她第一次独立跟进一个方案的时候，业主非常龟毛，经常因为多开了几盏工程用灯或者装修师傅钉子安的位置不是等距离这样的问题和她抱怨，若是技术上的不足她还有路可循，可是人际沟通的问题她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头绪。装修进度本来就赶，施工的师傅也是在超负荷工作听到这些抱怨难免有怨气，最后双方矛盾越来越大终于彻底爆发，业主吵嚷着必须换一家施工队伍要不然就不付尾款，施工队也不是吃素的领头人当场让工人收拾家什走了。李小囍一个人看着装修到一半粗粝的水泥和张牙舞爪的电线接头到处裸露的毛胚房的时候忽然感到绝望，破天荒的点了一只烟，没想到那么不走运被李中来抓个正着。
　　毫无意外一顿劈头盖脸的痛骂，李中来厉声指责她到底长没长脑子装修的地方是绝对禁止吸烟的，还有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第一时间没有报告给他。李小囍自知理亏从头到位保持谦虚和沉默，虽然那天李中来除了骂她还跟她说了许多和业主共沟通的技巧，甚至领着她请了几个大的包工头吃了一顿极其昂贵的饭才摆平了这件事，但是也许是骂的话太让人影响深刻，李小囍在心里记了很长时间，听到声音她第一时间毁灭犯罪证据并且郑重道歉：“对不起，我是一时昏头了，对不起！”可是忽然脑袋里有响起那‘阿姨’这个词，李小囍有点摸不着头脑，抬头发现来人却是周围，心情就更加复杂了。
　　“你怎么来了？”李小囍很意外这个时候见到周围。
　　“我不能来吗？”周围想着幸亏我来了，才有机会了解你不为人知的一面。
　　“那倒不是！”李小囍怕这样说下去两个人会吵起来所以及时停止关于这个话题的讨论，“你去挖煤了吗，怎么弄的这么黑？”李小囍发现几天不见周围像是煤堆里打滚回来的一样，黑的发亮。
　　“？”周围被李小囍奇怪的关注点带的有点跑偏：”别说这个，你什么时候学会的吸烟，你知道不知道吸烟有害健康！“
　　“这样那样的就学会了，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李小囍弯腰把烟头捡起来握在手里，“正好趁着这个机会看一下装修情况，有什么意见及时反馈，要不然过了这村可就没有这店了！”
　　“工作的事我相信你的专业能力，一点也不担心，我现在比较关心的是你吸烟这件事！”周围现在想来还觉得那一顿打挨得太惨了：“只许官州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怎么太委屈了，你还要打回来还是怎么的？”周围也不是没干过这事。他们刚认识的时候周围还是有些不服气她对大宇和他的态度有差别所以爆发了几次起义，不过最后都因为技巧和灵活性不足被镇压了，但是那时候孩子气足打架没轻没重的李小囍也着实挨了不少的拳头。
　　“没，我就是问一下还不行啊!”周围非常唾弃自己的怂劲。
　　“问也不许问！”李小囍扔下话头率先离开。
　　“我不管要是下次让我看到，我就告诉阿姨！”周围反应慢了一步没赶上电梯只好对着紧闭的梯门大叫，他觉得自己在李小囍面前好像永远没有主权，上次不欢而散这次也一样。
　　“小囍，我听人家说女孩子吸烟老的快！”听到李小囍的嘲笑周围心头的火霎时褪去，他差点忘了李小囍是个吃软不吃硬的家伙。
　　“所以呢？”李小囍歪头看着周围。
　　“就是，所以就是…….”周围难得的结巴。
　　“周围你觉得我们为什么会分手？”这不是一个适合怀旧的场合，但是李小囍却觉得有些话说清楚了会比选择性遗忘更好。
　　“因为我不好好学习？”周围自己说完都觉得有些好笑。
　　李小囍和他分手之后周围苦恼了很久。
　　他们一共在一起六年，从高二到李小囍大学毕业。其中有四年的时间两个人是异地恋，就算隔着广袤的太平洋和时差，和他身边很多同龄人相比他们的感情算是很稳定的一类，没有第三者，没有误会，偶有争吵无伤大雅，所以李小囍说分手的时候周围一直以为她在开玩笑，直到后来他再也打不通她的电话，再也无法联系到她，周围才终于愿意相信李小囍说分手是认真的。他自我反思了很久，甚至向大宇小茂他们求助，几个人在街边的烧烤摊上喝的烂醉如泥也只是得出他不爱学习让李小囍太失望了这个结论。后来毕业踏入社会身边的朋友同学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分手的时候他也思考过两人分手的理由，但是在真正的答案面前他好像有点胆怯了。
　　“有一点。”李小囍听到周围的话有点想笑，但是她不否认这是其中的一个原因：“这是其中的一个。”
　　“……”周围此刻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想笑的原因是自己竟然真的猜对了，想哭的原因是他只猜对了其中的一个，这真是个细思极恐的答案。
　　“你还记得我喜欢吃月饼皮的事情吗？”千言万语一齐涌上来李小囍也不知道先说什么好，他们分手的理由说简单可以很简单，说复杂也可以很复杂，分手的时候思绪万千，现在想来无外乎心累两个字。
　　她厌倦了总是要无条件的理解支持一个人。
　　在这段感情里他们明明是同龄人，她却在不知不觉间变成了一个长辈，需要他伤心难过的时候不断的安慰和鼓励他，而他自始至终像个孩子一样心安理得的接受她的付出。作为一个女孩子她也想在有病痛的时候得到安慰，想在压力大的时候得到关怀可是每每想起远在大洋彼岸陌生国度的周围，已经到嘴边的委屈也只能咽回去，时间慢慢走过所有的情绪不断累积她不知道谈到这个份上的恋爱该怎么进行下去，所以在美国看到周围不学无术的样子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个稻草，她为自己也为他们找到了一个完美的分手理由。
　　“嗯。”周围当然记得，李小囍送他的第一件礼物就是一包扒了皮的月饼馅。
　　“可是你知道吗，我现在吃月饼已经不扒皮了？”小时候她喜欢吃月饼皮是因为那时候物质生活没有那么丰富，中秋节可以吃的到月饼买来买去也就那么一两种，其中她妈妈买的最多的就是豆沙和五仁馅的月饼，这两种偏偏都是她不喜欢的，所以开始吃的时候会无意识的把馅留下来，后来就像是习惯一样，到最后所有的人都知道她不喜欢吃月饼馅了。现在托电商的福，她发现原来这世上不只有豆沙和五仁馅的月饼，还有蛋黄馅、鲜肉馅、甚至是榴莲馅的月饼，它们不仅长的好看还很好吃所以她的口味已经完全变了，习惯也一起改了：“我一直以为我喜欢吃月饼皮，可是当我吃过蛋黄馅的月饼以后我发现蛋黄馅的月饼竟然非常美味，别人给我推荐榴莲馅的月饼虽然我很惊讶，可是吃过之后我发现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所以，我现在吃月饼已经不扒皮了！”
　　周围看着李小囍第一次有陌生的感觉。
　　分开这些年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没有这感觉，找她签合同的时候他没有这种感觉，甚至是第一次看到她吸烟她也没有这种感觉，可是现在李小囍告诉他她吃月饼不扒皮了周围却忽然觉得李小囍非常非常的陌生。
　　“我们刚在一起的时候，我承认我非常开心。虽然我们一起长大，但确定恋爱关系之后心情就完全不一样了，那时候和你说话，一起走路，背书甚至是吵架我都觉得非常高兴，可是你出国读书以后我却觉得越来越有负担，越来越不开心，但是我不敢和你抱怨，因为所有的人都告诉我你一人在美国是多么的孤单，更重要的是劝你无论如何一定要去美国的人是我，所以每次我听到你说朋友难交，课程困难，甚至是食物不好吃的时候我都会觉得自己有责任。我也是个普通人我也会遇到困难，可是这些我全都不敢跟你说，怕你会分心，怕你觉得有负担，怕你会受影响，时间越久我就越觉得难过。后来你说起结婚，我越想越觉得不安，我不敢也不确定把未来交给你会怎样，可是我也不敢轻易的和你说分手。我们一起长大，小学、初中、高中、大学算起来人生有一大半的时间是一起度过的，我不敢想象没有你的生活是怎样的，同样的我也无法分辨和你在一起是出于爱情还是熟悉，去美国看你，看到那个样子的你之后我忽然就下定决心了，我想我们分开，哪怕会伤心，那怕会痛苦，但是如果分开不会再感觉到疲惫，也不会再心累，那么痛苦我都接受，那种感觉你懂吗？”终于说出来了李小囍反而觉得放松了很多。这么长的时间以来她一直都躲着周围，不愿去正视分手这个问题，因为她很怕如果周围一再的要求，她会不会真的答应复合。所有的一切都是她一个人的感觉，在外人看来他们是非常完美的一对，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感情稳定，可是她自己知道他们恋爱的这种状态是不对的，她并没有想象的幸福。
　　李小囍说完之后周围怔怔地看着车流长久的沉默，就在她以为这段往事要随着沉默翻篇的时候周围忽然转头，眼神炽热而真诚：“所以说你并没有讨厌我对吗，你只是觉得我不够成熟，不足以让你依靠所以才分手的对吗？”
　　“……”李小囍微愣：“嗯！”话是这么说，好像没有什么可以反驳的地方。
　　“那如果我变成熟了，可以让你依靠了，我们就重新在一起是吗？”这个念头涌上来的时刻周围只觉得心口一片滚烫：“或者说如果我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那么我可以重新追求你吗？”
　　这对李小囍来说是个复杂而陌生的问题，分开这么久她从来没有想过如果周围会改变这个可能性，三岁看大七岁看老，李小囍潜意识里一直把周围当成五年前的那个人，有些幼稚，有些懒散，有些孩子气，“周围这个问题我暂时给不了你答案。”她如实相告。
　　“小囍，来日方长，我只要知道你不讨厌我这一点就够了。”是的，只要她不讨厌他，他就还有机会，只要她不拒绝他，他就有胜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