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袖倾天下》孤砚

6、006 主线 入宫

　　霏霏暮雨合，霭霭朝云生。
　　清晨的露用来煮茶，最好不过了。沉承与并不喜欢做这种细致的活，于是干脆坐在一边的亭子里，看着宝娇忙碌的身影发呆。
　　按理说她作为陪嫁，此时应该跟着小姐在前厅里听老爷和夫人的说教。可这新晋的玉夫人，对她们着实算不上亲近。玉酌姎虽也是大家闺秀，可骨子里拗的很，心里还在气玉绝逼她入宫，这离别前的表面功夫也不愿做了。
　　沉承与一个婢女，能怎么样？当然是，乖乖来采露泡茶啊！
　　尽管玉酌姎喝了三杯清茶，在坐上宫里的轿子，离开玉府的那一刻，仍旧哭的一塌糊涂。
　　真是不该让宝娇采那么多晨露，这会全变眼泪了。
　　沉承与探身替她合上帘子，一眼便瞧见分明是匆匆赶来的玉绝，正要开口，却被对方摇头示意，差点咬着舌头，无奈的催了抬轿的壮汉，“起轿吧。”
　　然后便听见身后三小姐嚎嚎大哭，那声音简直把她吓得魂飞魄散。
　　只是见到玉绝的表情里带着几分不舍和复杂，她便觉得，这惊吓，也算值了。
　　平日里玉酌姎带沉承与出府，两人均是覆纱掩面，如今要入宫，这脸上的疤断然是瞒不住的。
　　蕴丘国逃跑的奴儿，这个身份会惹上多少麻烦，当初带她回玉府的玉知瑾有多清楚，玉绝就有多清楚。
　　于是昨夜里，玉绝召她问话，沉承与索性用小刀在“奴”上，又划拉了几下毁去了烙印本来的模样。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何况女子重貌，像她这样的举动，可谓是...
　　骇人听闻。
　　但玉绝好歹也是见过世面的人大人物，对着一张鲜血直流的小脸居然毫无波动。只是交代她，若是身份暴/露，玉家绝不保她。
　　好在，她也没指望东窗事发的时候玉家能保她。她下手自个儿知道轻重，等脸上结了痂，过几日便看不出刀痕了。
　　只要见到亓佑宸，确保他安然无恙，她便会离开庚桑，回昌顿做一个了断。
　　这是她早就计划好的事，只是如今突然多出个亓佑宸，让她不得已做出一点小变动。
　　轿子行了半路，突然停了下来，外头隐约传来争吵声。玉酌姎早就哭累了，此刻正靠在某人身上睡的昏昏沉沉，眼角挂着的泪珠倒是我见犹怜。
　　沉承与撩开窗帘，压低声道，“怎的了？”
　　抬轿的一个壮汉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有些无奈，“前头有个挡路的盲老头，说是有话同轿里的人说。”
　　沉承与皱了皱眉，这光天化日之下，料想对方也不敢做什么，“小姐睡着了，你带过来，我给些银子打发他离开便是。”
　　壮汉有些迟疑，毕竟是宫里的人，出了差池，他们几个脑袋都赔不起，“这...”
　　“这什么这，僵持下去，误了入宫的时辰，你担当的起吗？”
　　横竖都是死。
　　壮汉哽了一下，道，“我这就去带他过来。”
　　那盲老头还真是个老头，光看那脸上和手背上的褶皱，说他一百八十岁估计都有人信。
　　这把岁数的人，头发胡子花白，口齿不清，再加上盲眼，走路颤颤巍巍的，随时都会倒的样子，不免让人觉得可怜。
　　沉承与靠着窗，不由柔了声，“不知先生您寻轿里人何事？”
　　那老头也不知是否听见他问话，只是不断用沙哑干涩的声音重复道，“九星连珠，红鸾先烁，灾祸相生，灵宝出世，天地可活。”
　　莫名其妙。
　　沉承与只当他是个疯了的老头，不愿多加纠缠，从怀里取了锭银子递给一旁不知所措的壮汉，“也别为难他，带去附近的摊子点些下酒菜安顿了便是。”
　　“是。”
　　壮汉接了银子，便拉住酿酿跄跄的老头想要离开，周围看戏的已经接连散去，哪知对方突然朝着轿子乱吼乱叫：
　　“红鸾星要动了，救他们，一定要救他们...”
　　见此，壮汉直接将人扛起来，几步带离了众人的视线。沉承与心里一沉，虽然对方疯疯癫癫，可任谁一大早听见这种丧气话都不会有好脸色。
　　玉酌姎迷迷糊糊的睁眼，声音还带着哭腔，“出什么事了？”
　　剩下的轿夫已经抬着轿子继续前行了，沉承与怕她担心，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没事，刚过市集，是有些闹。”
　　“嗯，那我在睡会儿，到了叫我。”
　　舒服的蹭了两下，又心满意足的睡了过去。苦了沉承与，这一路腰酸背痛，没敢扰了这小哭包的美梦。
　　可能早晨喝的茶，都是假的。等入了宫，她一定要去多弄些提神醒脑的新茶，好好备着！

　　玉府祖辈为官，在朝中的势力根深蒂固，明眼人心知肚明，这场选秀不过是走个过场，太子的人选非玉酌姎莫属。
　　啥？侧妃？
　　亓睿尧摆明对这些官家女子都没兴趣，入府也是独守空闺。单单娶个太子妃，省了诸多排场，还能卖给玉绝一个人情，何乐而不为？
　　只是闲言碎语在这宫里传的迅速，玉酌姎以死明志不愿为妃，这对皇室来说，是莫大的耻辱。
　　最终竟是温玉求了情，“卦显八方，诸星汇聚，太子同玉小姐，是命定的姻缘。”
　　消息传到毓秀宫，玉酌姎一口茶喷出来，气的险些要破口大骂。
　　什么命定姻缘，都是胡话！胡话！
　　沉承与费了好大劲才拉住她，不让她去找温玉理论，“祭祀大人上观天文，下知地理，不会出错的！小姐不如好好准备大婚吧！”
　　玉酌姎跺脚，眼泪唰唰往下掉，“难道我注定要困在这宫里了吗？”
　　她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名誉，将她以死拒婚的消息抖落出去。
　　“这...”沉承与也不知如何安慰，半晌，道，“太子殿下未必会亏待小姐。”
　　闻言，玉酌姎抱住她瞬间哭的更大声了。
　　赐婚的圣旨下来的时候，玉酌姎出奇的平静，甚至还笑意盈盈的打赏了传旨的小太监。
　　下月初二，便是温玉占卜的良辰吉日。玉酌姎每日带着沉承与去绣房催着嫁衣赶制，仿佛前几日闹腾的不是她本人一般。
　　“哎呦！”
　　这日又是赶早，玉酌姎照常踏进绣房的门，一头撞进别人的怀里。
　　沉承与本是跟在她后面，一抬头，黑瞳皱缩，顿时戒备，上前两步，挡在她身前。
　　那人面色如常，唇角带了几分笑，不紧不慢的行了抱拳礼，“见过准太子妃。”
　　“我道是谁这般莽撞，原来是祭祀大人。”玉酌姎冷冷看着他，“不必多礼。”
　　“准王妃似乎对臣有所不满？”
　　看得出来就好。玉酌姎心里把他骂了几百遍，实在挤不出好脸色，“哪里的话，若不是祭司大人，我怕也没这个福气，成为堂堂太子妃。”
　　温玉挑眉，目光却停留在沉承与身上，笑意更浓，“不敢，臣不过是略尽绵薄之力罢了。”
　　“你！”玉酌姎被他气的说不出话，脸色涨红，一转身头也不回的就走，“今日不去绣房了，回宫里歇着！”
　　“是。”
　　沉承与假装没有看到温玉的目光，面色淡然，垂下眸，耳边却传来低沉醇厚的嗓音，“在岚城我就说过，我们还会再见的。”
　　密音入耳，这需要内力极为深厚的人才能做到。
　　沉承与攥紧了拳，挺直脊背，紧跟在玉酌姎身后，像什么都没发生一般，沉默离开。

　　庚桑皇城添灯结彩，替太子筹备大婚，连市集都比往日热闹的多。
　　“派去的人，三日前已经抵达两国边界。”
　　临江的酒楼上，男子背靠着栏杆，朝着汇报消息的少年点了点头，示意他起身。
　　“一定要把人毫发无伤的带回来。”
　　“属下安排了十二隐君，只要他们进入庚桑地界，就会一路暗中护送。”
　　男子一挥手，少年会意退离。左侧的屏风后走出一人，却是御前总管魏顺。
　　“公公这下放心了？”
　　魏顺皮笑肉不笑，“有劳楼主了。洒家出宫办事，已经耽搁太久了...”
　　而此时，远在千里之外的泗洲城，正迎来一次转机。
　　容期刚将医书放下，便听见屋外传来几声鸡叫。泗洲城的家畜早就死光了，这三年来，他们基本不沾荤腥，更别说听见鸡叫。
　　突然一阵阴风，熄灭桌案上的蜡烛。容期站起身，全神戒备，“谁？”
　　他从医救人，并不擅与人打斗，对方既然能偷摸进他的屋里且不被发现，就说明武功远在他之上，何况身处黑暗之中。
　　“容兄，多年不见，你的反应还是如此有趣！哈哈哈！”
　　陡然响起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屋里又亮了起来，他一回头，便看见某人提着两只活鸡站在门口，满脸不怀好意的笑意。
　　容期面色不善，咬着字道，“钟离烨。”
　　钟离烨小心的往后退了一步，晃了晃手上还在叫的活鸡，眉眼依旧带笑，“哎，别生气！我听说你在这里苦修，特地带了两只土鸡，来给江妹儿补补身子。”
　　容期哪能真的跟他生气，自从他来了泗洲城，江湖上的朋友都甚少有联系，难为竟会有人惦记着他们。
　　不由调侃道，“锦瑟山庄的三少爷，不留在府中等着娶美娇娘过门，还有这闲情逸致？”
　　这可是戳了钟离烨的痛处，将手里东西往地上一扔，“我上头有两个哥哥，老爷子想要抱孙子，怎么说也轮不到我。”
　　容期也不拆穿他的假话，上前将得了自由后四处乱飞的鸡抓住，想了想，又拧断了脖子，省的吵醒刚睡下的江珂，“说吧，寻我何事？”
　　钟离烨轻轻叹了声，“什么都瞒不过你，不过这次，对你来说，的确是个好事。”
　　容期救过钟离烨娘亲，两人也因此做了拜把子的兄弟，要说是过命的交情便显得有些矫情了，可彼此之间也算坦诚相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