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袖倾天下》孤砚

5、005 主线 时疫

　　黎明破晓，森冷古墓，幽幽鬼火。残缺石碑上的刻字不甚清晰，恍然间似乎抖动了几下，继而平静，空气都未起波澜。
　　远道而来的少年毫无倦色，修长的手指取下遮身的斗笠，露出常年不见阳光而略显病态的脸，虽毫无表情却清秀精致。冰冷的吐息不似活人，裹在宽大衣袍下，看似娇弱轻盈的身躯与一旁的百年枯树形成鲜明的对比。
　　容期正坐在屋外清点草药，对方显然极善于隐藏气息，否则也不至于十米开外的距离，他都毫无所觉。
　　原本打算带江珂离开泗洲城，却被突如其来的疫患阻滞了计划，这一停留便是半个多月。
　　“哥，哥！你快来啊，哥！他醒来了！哥！”
　　里头传来江珂语无伦次的欢呼，容期皱了皱眉，还是放下了手中的草药，一边朝里屋去，一边无奈的应道，“来了！”
　　枯树后的人探出个脑袋，青白的手指扣在树干上，手背上青色的脉络隐约可见。
　　容期刚踏进屋，眼前一黑，被跳扑过来的江珂撞个满怀。他还没来得及斥责，对方一双水眸委委屈屈的先望过来，“痛痛痛，你身上怎么这般硬啊！”
　　恶人先告状？容期本想说教两句，话到嘴边，却还是忍不住有些心疼，“哪里疼了？我看看？”
　　“哪里都疼！”江珂抓着他的手就朝着自己胸前软软的地方蹭，“这儿...”
　　容期嘴角一僵，将手抽了出来，“胡闹！”
　　江珂把小脑袋一扬，理直气壮，“我没有闹！”
　　懒得在跟她争论，容期的耳根有些发烫，只是被他刻意忽略了去，“不是说他醒了吗？”
　　“哦，对！”
　　江珂挽着他的胳膊到床边，只见床上的少年睁着无神的双眼，眉间带着若有似无的哀，那张脸本该美的精致，却全然破碎。
　　这样子，像是丢了魂。
　　容期去探他额头和身上的温度，江珂就站在一旁絮絮叨叨，“昨夜里才退的烧，刚才突然睁眼，怎么叫都没反应，该不是...烧傻了吧？”
　　疫症正是因为难以治愈，才会演变成如今这般让人唯恐避之不及。医者仁心，救人本不分善恶。何况，琉殇居本就是名门正派。
　　“脉象平稳，在熬一副提神醒脑的汤药，几个时辰内就能醒过来。”
　　江珂一喜，眉眼里都是笑，“咱们的药方有效了？我等会儿就去城北给他们送药！”
　　她想的简单，却没留意到容期眼底藏着的异样。半月前遇到少年时，他身上明明有红斑，可后来为他净身，却再也找不到那些痕迹。
　　只怕不是因为那几副新配的药方才有所好转，其中藏着的秘密，够他们丢掉好几条命了。
　　容期伸手将少年的眼睛合上，“我昨日去过了，城北有两个将士也染上了疫症，泗洲城的情况不容乐观，我们还是要尽早离开。”
　　江珂瞪大眼，“那剩下的人怎么办？”
　　“尽人事，听天命，我们是医，不是神，救不了天下苍生。”只见江珂脸色瞬白，却不接话，容期知她心中复杂，伸手将她拥住，柔下声，“万物相生相克，百毒终有解药，我们早晚会找到良方。”
　　“哥...”
　　“嗯？”
　　“若有一天，我也染上时疫...”
　　江珂抬起头，认真的看着他，那神色像是要哭了。
　　他们在泗洲这么些年，见多悲欢离合，其中不乏宁肯自己染上时疫，也要死守自己爱人的真情。
　　容期脸色一冷，斥道，“不许胡说！”
　　江珂摇了摇头，神情动容，“你活着，才能救更多的人。”
　　“我...”容期正准备再说什么，床上的人转了转眸子，沙哑的声音打断了他，“这...是...哪儿...”
　　容期将江珂护在身后，两步上前，看着挣扎着想坐起来的少年，黑眸里万分警惕，“这里是泗洲城，你到底是谁？”
　　少年缓缓看向他，眼底冰冷的情绪不近人情，让人发颤，语气里带了几分自嘲，慢悠悠的道，“你已经救了我，还需在乎我是谁？”
　　容期脸色一沉，顿起杀心，在江珂面前只能硬生生的按耐下去，“我出去拿药。”
　　转身，朝着屋外走去。

　　旭日东升，泗洲城自瘟疫后，多是灰蒙蒙的天，像这样能见到光的日子着实不多。
　　枯树后的人，眸里染了几许血丝，他重新带上斗笠，将身子裹的严实，悄无声息的落在门前。
　　琉殇居的容期，他是识得的。硬碰硬显然不是明智之举，可就这样空手回去，他又不甘心被那群疯女人嘲笑。
　　阳光让他浑身像是被火灼烧了一般，生疼生疼。眸里的血丝又多了几条，他怀疑自己会不会死在这里。
　　脑袋晕眩，站在原地摇摇欲坠，连屋里头传来的动静他都毫无察觉。
　　突然胳膊被人猛拽着想旁边飞速移动，一瞬的恍惚，他回过神来，才惊然回头，躲在暗处悄悄观察出门拿草药的容期。
　　那位副居主脸色不怎么好看，但是没有戒备，应该是没有发现他的踪迹。
　　“想死？”
　　耳边低沉的声音，性/感的让他头皮发麻。他没说话，对方却不愿意就这样放过他，声音微微拔高，带着些许威胁的意味，“封迟？”
　　“闭嘴。”他不耐烦的推开对方，朝着墙角缩了缩身子，低声骂道，“阴魂不散。”
　　“你再说一遍？”
　　封迟不屑，嘶哑的声音带着干涩，“我说，堂堂锦瑟山庄的三少爷，怎么会来泗洲城这种地方？”
　　钟离烨怒极反笑，抓住他的胳膊，一字一顿道，“我来，当然是因为你在这儿。”
　　封迟一噎，想不到这人竟如此无耻，挣扎着想解脱自己的胳膊，“别碰我。”
　　钟离烨掀了他的斗笠，清秀的少年落入他眼中，一如记忆中的模样，白得病态的透亮肌肤，一激动就会红的通透。
　　“我早就告诉过你，离开禁忌司，为什么不听？”
　　真是没把自己当外人。
　　封迟简直要被他逼疯了，现在是白天，他毫无反抗能力，只能拳打脚踢的挣扎，“滚！”
　　钟离烨突然松开了手，站起身，腰侧的配剑晃动了几下，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神色模糊，“你，让，我，滚？”
　　完了。封迟喉间猛然一哽，脊背发凉，曾经发生的事情让他反射性的想逃。可他险些忘了，尽管禁忌司邪，锦瑟山庄正，两人之间，对方才是真正的狼。
　　“别...别在缠着我了。”
　　封迟说话都有些结巴了，慢吞吞的捡了斗笠爬起来，转身就想离开。后脖颈突然一痛，眼前发黑，身子便软绵绵的倒在了钟离烨的怀里。
　　果然，昏迷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要坏事了。

　　蛊月教称瘟疫是天谴，其实不然，这泗洲城中第一个染上疫症且发作身亡的，是禁忌司之人。
　　禁忌司被人不耻，是因为他们的活计是以盗墓为生，取用逝着钱财富甲天下，就连官兵也对他们无可奈何。
　　因常年躲在古墓里，故而司中的人肤色多白皙透亮，阴气浓郁，素有地下妖精之称。与普通的盗墓贼不同，作为邪派之一的禁忌司，总是会带来死亡和灾难，让人提起他们的名字就感到恐惧。
　　‘禁忌’二字便是这般得来，很多人都忘了，它原本叫做净骨司。
　　古墓里总是藏着死者生前的秘密，这让禁忌司的人知道不少被带进坟墓里的真相。他们与倾璃客栈的生意密不可分，但是表面上却又划清界限。
　　用冷夜离的话来说，他们之间只是交易关系，倾璃客栈出钱，禁忌司的人出力，日后正邪相战，生死由命，并无冲突。
　　于是那些想守住秘密的人，临终前就会安排自己与陪葬品火葬，一抷黄土，恨极了他们，也只能选择风吹云散。
　　挖坟盗财，扰了死人的清净，是要遭报应的。这话倒是没说错，禁忌司里的人，没几个活过三十五岁的。
　　而且，无论男女，他们的身子，被阴气侵蚀过重，多半无法生养。
　　断子绝孙，这便是代价。
　　几年前的秋末，禁忌司的人在泗洲城外不远的树林底下，发现了一个设置着重重机关的古墓，据说里面的藏着的宝贝可以让天下易主。
　　十二人同行，深入查探，最终只回来了一人——给泗洲城带来了瘟疫的人。
　　古墓的入口坍塌，从石头缝里长出一种红色的植物，小小的绒球，却有着不可小觑的威力，只要蹭到，一个时辰之内，就会毒发身亡。
　　火烧，水掩，都无法毁灭这种生物顽强的生命力。
　　禁忌司的人吃了亏，害死不少人，他们仍旧不想放弃古墓里的财富，才伪装了这一场被称为‘瘟疫’的天灾。
　　一旦疫症爆发，死的死，逃的逃，有关古墓的秘密就不会被发现。
　　昌顿皇城一收到泗洲城的消息，就立马派来军队控制，防止疫情蔓延。但是病情来的迅猛，死去的人越来越多，太医甚至都不敢留在城中救治。无奈之下，才去求了琉殇居。
　　容期来到泗洲城的时候，城中百姓正在经历一场自杀式的暴/乱，迟迟见不到上头派人来救治他们的，加上对死亡的恐惧，连军队里都开始自乱阵脚。
　　城东堆着的尸体已经开始腐烂了，容期命人连同房子一起全部烧掉，将感染瘟疫的安置在城北，没有出现症状的安置在城南。而他则带着江珂住在城东，研究根治瘟疫的药方，
　　半个月后，仍旧健康的百姓，便可以离开泗洲城，剩下的人只能听天由命。
　　这一磨，便是三年，泗洲城早就没了当初的生机勃勃，只余灰败。
　　而禁忌司的人，明明是这场屠杀的罪魁祸首，却毫无悔意，躲在暗处研究被封死的古墓，随时准备再次深入这片禁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