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袖倾天下》孤砚

26、026 主线 算计

　　沉承与刚入谷的时候虽然愚笨，但是胜在天赋和勤奋，亓佑宸无意助她开识幻术，沉子笙欢喜，自然少不了亲自教导。
　　而今姜怀宁发难沉缘谷，她受命同两位幻师布下迷阵，带领数百人突围，哪知紧要关头，气血逆流，突然一口浊血，便使阵法有了缺口，行踪完全暴/露在敌军的包围圈里。
　　败局已成，她难辞其咎。
　　若能央得钟离烨助她，尚且有一线生机，不至于无颜去见谷中兄弟姐妹。
　　于是她站起身，蹭到钟离烨耳边，低声道，“今夜军队会在半山扎营，子时圆月，会起大雾，你只需帮我偷来解锁的钥匙...”
　　钟离烨挑眉，“如此简单？”
　　沉承与自信满满，“正是。”
　　到底是涉世未深，不知天高地厚人外有人的小丫头。习武之人，又长在避世仙境，多少是有些傲气凌神。
　　钟离烨也想瞧瞧，这一个九岁的女娃，能有什么本事，带着这一百一十个人逃脱——被俘虏的并不是后来风芜口中所说的九十六，而是一百一十个。
　　这夜，大概是沉承与最痛苦的回忆之一，也是她就此坠入深渊的开始。
　　她初识幻术不久，就能造出数百迷象，就连亓佑宸对她的天赋也自愧不如。后来勤加练习，能达到幻师的水平，同布大阵，曾经欺辱她的，又有哪个不羡慕她？
　　子时一刻，圆月高悬，逐渐被黑雾遮了华光，忽起大风，帐篷作响，连火堆都被刮灭了。
　　迟迟不见钟离烨的身影，沉承与眼神逐渐黯淡下来，紧张的手心里都是汗。
　　错过今夜这时辰，一旦进了蕴丘的皇都，她便只能束手无策了。
　　就在她身子软软的顺着囚笼坐下时，一人踏着夜色而来，墨发翻飞，隐约能看见衣摆处绢着金丝的流云锦绣。
　　沉承与一喜，“钥匙呢？”
　　四周除了风声，竟是没有一个看守的士兵，钟离烨挑了挑眉，将钥匙丢给了她，“你做了什么？”
　　沉承与慌忙将自己的镣铐打开，双手结下最后一道印，“他们现在应该在一公里外的空地赏月喝酒呢。”
　　“赏月喝酒？”
　　“他们中了我的幻术，半个时辰后就会有所察觉，我们得赶紧离开。”
　　钟离烨暗自称奇，她竟真有这样的本事，“沉缘谷山毁人亡，你们能逃到哪里去？”
　　沉承与身子一僵，眼底染上几分厌恶，却是避而不答，“蕴丘君主滥用权术，早晚会有报应。”
　　她先前被大阵反噬，一路颠沛，内伤迟迟未愈。施用如此大范围的幻术，靠得全是天时地利，破釜沉舟，容不得半点马虎。
　　钟离烨远远的跟着，并不多加干涉，劫囚车这种事，留下的线索越少，他越能全身而退。
　　蕴丘到底忌惮他们的幻术，将一百多个人都分开关押，沉承与救人的速度逐渐慢了下来，拖着受伤的身体，每走一步都疼的牙根抽搐。
　　直到她看见缩在一处，衣衫褴褛的沉巧巧。
　　“师妹，你怎么会在这里？”
　　沉巧巧是沉子笙的独女，出生之时，后林里传来一阵巨响，原是一株千年灵破石而出，沉子笙连称两声巧，便有了沉巧巧。
　　大家心知肚明，这孩子将来是要继承沉缘谷大统的。沉月又怎么会在生死大局之时，将自己的心头肉交给几个幻师？
　　沉承与心中奇怪，却也没有细想，见她这几日受过惊吓，不免有些动容，打开门抱住她，低声道，“没事了，我救你出去。”
　　“不要你虚情假意。”沉巧巧抬起脏兮兮的小脸，恼怒的蹬了几下小短腿，“娘亲说过会来救我！”
　　沉承与本就气弱体虚，这一脚踹在了她胸口，喉头一阵腥甜，喷出血来。她本来已经打开了数十牢笼，可大家都自顾不暇，一时竟无人能扶她一把。
　　钟离烨轻轻啧了一声，“巧巧的脾气倒是越来越大了。”
　　沉巧巧猛然看向他，“烨哥哥？”
　　钟离烨走上前来，度了些内力给沉承与，“半个时辰早就到了，你觉得他们还有多久能赶回来？”
　　“......”
　　沉承与面色染了些许常红，气息也顺畅不少，闻言身子一僵，囚车如巨龙一般望不到边，重重的压在她心上。
　　“烨哥哥...”沉巧巧不满，嚷嚷道，“你别忘了，你答应我娘...”
　　钟离烨脸色一沉，冷冷的打断了她，“这里轮不到你说话。”
　　沉承与察觉有些不对，声音打了颤，“你们什么意思？”
　　钟离烨一抬手点了她的穴，“我也是受人之托，小丫头，莫怪我。
　　“......”沉承与瞬间动弹不得，黑眸紧紧的盯着他，“你本就是来救巧巧的？”
　　沉巧巧爬出囚车，被钟离烨放到背上，双手环住他的脖颈，嘲讽道，“不然是来救你的吗？”
　　沉承与噤声了，她有些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她撑了太久，头开始隐隐作痛，连眼神都有些涣散了。
　　“娘亲说过，这是将你赶出沉缘最好的机会，你也别怪谁，要怪就怪你抢了我爹爹！”
　　“我...没有...”
　　她从来没有想过要抢走谁，从来都没有！
　　“我才是沉缘唯一的继承人！”沉巧巧看她面色痛苦，伸手抱紧了钟离烨的脖子，趴在他背上，有些解气，“烨哥哥，你说巧巧说的对不对？”
　　钟离烨挑眉，笑而不答。沉缘谷的那些恩怨争斗，轮不到他来评判。
　　远处能听见嘈杂的人声，由远及近，那些被幻术迷惑的士兵，已经赶回来了。
　　沉承与还没能消化这个事情，心存希冀，“你答应帮我的...”
　　“哦，忘了告诉你。”沉巧巧朝着她吐了吐舌头，“那天你被幻术反噬，是我破坏了阵法。”
　　沉承与突然就懂了，遍体生寒，“为什么...”
　　有一个想法在她脑海里成型，只是她不愿意承认罢了？
　　未能得到答案，钟离烨一手拎起她的身子，将她丢进了眼前的牢笼里，利落的上了锁。
　　她大惊，“钟离烨？”
　　钟离烨背着沉巧巧离开，“后会有期了，小丫头。”
　　“...钟离烨！”沉承与朝着他们的背影的怒吼道，“这些债，你早晚，都要还的！”
　　一脱力，手指抽筋，浑身止不住痉挛，缩在笼子的一角，睁着双眼，悲痛而恐惧，她的幻术已经失效了。
　　沉月讨厌她，是因为沉子笙太过喜欢她，可是纵容沉巧巧破坏阵法，害的可是一百多个人啊！
　　火光映衬在她哭花了的小脸上，去而复返的蕴丘士兵，一边怒骂，一边将银刃上沾满了血——那些被她放出牢笼的人，毫无反抗之力成为刀剑下的亡魂，死不瞑目。

　　“姜怀宁昏君当道，将一场屠杀说成镇压，真相藏的滴水不漏，甚至无人知晓那块山林为何丢弃了十几具白骨，可我亲眼所见，他们倒下的时候，都看着我，充满了愤怒和绝望。”
　　沉承与扯了扯唇角，看着钟离烨沉下来的脸色，扶着春桃站起身来，继续道：
　　“那之后的半年，我每天夜里都会做噩梦，梦到巧巧，梦到沉月，梦到你。我为何会在这里，又为何苟且偷生？这一切，不都是拜你们所赐吗？”
　　当年就算是做了囚徒仍旧一身傲骨的小丫头已经长大了，对钟离烨来说，沉承与不过是萍水相逢的过客。当年他母亲病危，为求一良药，曾受恩沉月，偿还人情才去趟了这浑水，救下沉巧巧。
　　“看来你已经想明白当初发生什么事了？”
　　沉承与拿起桌上削果皮的小刀，指在钟离烨胸前。春桃吓得尖叫了一声，又赶紧捂住嘴，“姐姐，你别冲动，小心伤了人！”
　　沉承与没空去安抚她，只是盯着钟离烨，“那十几条人命，都是你欠下来的！”
　　钟离烨纹丝不动，似乎是笃定她下不了手，“能让以冷清著称的沉子笙偏爱，你必然有过人之处，我无非是多了几分好奇，真正害死他们的，是你的幻术。你自己也明白，否则又怎么会失去布境的天赋。”
　　这是沉承与心中的痛，也是无法解开的郁结，她拿刀的手指打着颤，却说不出话来。
　　钟离烨又道，“你若真的觉得是我的错，那就杀了我吧。”
　　春桃又是一阵惊呼，却是看见她胸前的衣襟渗出些血迹，“姐姐，你的伤口！”
　　她根本下不了手，不是因为生性善良，而是因为钟离烨句句属实，让她无力辩驳。
　　如果不是她的狂妄自大，如果不是她的天真可笑，那十几个人就算是成为罪奴，起码还能活下去...
　　不至于曝尸荒野，连个冢都没有。
　　是她的错...无论过去多少年，都不能改变。
　　趁她迷离恍惚，钟离烨抬手打掉了她手中的刀，退开数步。
　　“如果不是我，你也早已成了刀下魂了。”
　　沉承与只是觉得天旋地转，眼前的景象都看不真切，腿一软，倒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
　　她闭上眼，“你跟着我？”
　　那人怔愣，继而将她抱起，“你需要的地方，我永远都在。”
　　沉承与虽然头昏脑胀，依旧扯唇笑了笑，不再多言。
　　廊桥栈道，转角处隐着一个身影，滞留半刻，最终拂袖而去，似是遗有冷香，意味深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