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袖倾天下》孤砚

24、024 主线 禁术

　　“我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床上了，义父说我受惊过度，昏睡了一天一夜，亓佑宸也守了我一天一夜。从那之后，我就决定要报答他的救命之恩，哪怕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被恶意包围的人，对善心总是格外敏感。沉承与便是其中之一，至于之后亓佑宸授她幻术，掳获她的芳心，都不过是水到渠成罢了。
　　后来的故事，不必多讲，玉知瑾也一点即透。仅仅四个字，‘救命之恩’，就让他输的一败涂地。
　　这该是一个多么聪明狡黠，又多么残忍自私的女人。
　　玉知瑾看着她逐渐黯淡的目光，到底是不忍心问出那两句。
　　当年蕴丘国偶遇，难道就不算救命之恩？只因迟了亓佑宸十年，便毫无机会？
　　话说至此，他便不能‘不识好歹’，成为棒打鸳鸯之人，可一颗真心藏的再深，也会有痛的时候。
　　“你为什么不早说？”
　　偏偏等到他已经泥足深陷。
　　沉承与闭上眼，轻声，“对不起。”
　　那时她带着罪奴的身份，一张小脸被毁的惨不忍睹，从未想过会有人喜欢她，更耻于被人知晓她藏在心里的柔软。有些谎言，从第一句开始就没有回头的机会，只能等到最后被拆穿，接受审判。
　　覆水难收。
　　玉知瑾心里憋着一团热气，无处发泄。芝兰玉树，绝世公子，他从未像这样无力。
　　“你歇吧，我走了。”
　　劝她嫁给太子的这种话，玉知瑾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他实在是高估了自己。对沉承与，永远没有狠心二字可言。
　　沉承与睁眼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带了几分落寞和悲伤。
　　若是老死不相往来，倒也好，只是她欠玉知瑾的，得等来世在还了。

　　风穿门庭，夏日的燥热不减分毫。亓佑宸站在不远处，看着玉知瑾失魂落魄的模样，唇角轻佻的弧度带了些僵硬。
　　两只青鸟落在他的肩头，小脑袋交替啄食着他掌中的稻米，白色的喙颜色分明。
　　冷夜离说他是沉承与命中的缘，也是劫，可沉承与对他来说，又何尝不是缘，不是劫？
　　世人都说瘟疫因庚桑逍遥王亓霖风而起，天谴灭世。尽管沉缘谷避世而居，这些消息仍旧会传到亓佑宸的耳里。他逐渐习惯了别人在背后窃窃私语，或指责或埋怨，都能做到视而不见。
　　久而久之，他便成了众人眼里孤僻冷漠的师兄，一心专注于修行幻术。
　　藏书阁里的古书晦涩难懂，落了厚厚的一层灰，就连沉子笙也说不出它们的年代，只知道这大部分都是沉缘谷原来的住民留下的。
　　有些被撕成残页，还有些字迹早就看不清了。平日里无人问津，却偏偏吸引了亓佑宸的兴趣，整日里缩在藏书阁，有时连饭也不吃。
　　书里记载的，是关于沉缘谷开山立门之前的事情，文字很复杂，看起来不太像是中原人写的。亓佑宸翻遍了所有外文书籍，有时候要花费两三日，才能啃完古书一页的内容。
　　沉子笙劝他放弃，他只是将翻译过来后誊抄的几页纸递上去，上面记录着早在几百年前的故事。
　　天地混沌，日夜不分，整个大陆都陷入恐惧之中，荒芜田地，尸横片野。
　　唯独这处山头，如幻境般，遗世而立。寻到这里的人，躲过了一劫。后来他们发现，这山上的树林里，生活着一种青身白喙的雀，每当有人出现了头疼发热红疹的传染迹象，只要听见它的叫声，隔日便会痊愈。
　　于是，他们捕获了数百只青雀，将他们带出迷雾之外，全部放飞...
　　异兆被驱走了，瘟疫消失了，人也都活了，不知是谁开始传，说青雀就是神兽青耕，引众人谢恩膜拜，可是这些青耕再未出现过，也没有飞回这处安养圣地。
　　既然有缘，沉子笙便不在管他了。
　　这半真半假无从求证的故事，兴许听起来有些夸张，可亓佑宸不能放弃这得之不易的机会——若是在沉缘谷找到青耕的踪迹，清了这疫症之源，就能替亓霖风正名，他也能光明正大的认祖归宗。
　　总归，是有希望的。
　　所以他随着沉子笙进入密林搜救沉承与的目的不过是探探虚实，只是没料到，那个总是躲在角落里哭，时常被他嗤之以鼻的娇弱小丫头，居然带着满身细细碎碎的伤口，与一条毒蛇对峙。
　　如此强烈的求生欲，让他瞬间产生了共鸣。
　　回来的路上，沉承与趴在他背上昏睡不醒，脚底的落叶铺了一层又一层，头顶见不着天光，他只能艰难的辨认着留下的路标。
　　一只青鸟落在前头的低枝上看他，白喙分明。他目光染上几分喜色，耳边传来沉子笙的呼声都不真切。突然就想起来，沉承与刚入谷的时候，小师叔替她算过命，说她有旺夫的面相。
　　亓佑宸扭头看了眼睡着后就安安静静的小人儿，扯唇笑了。

　　钏夕城依旧热闹非凡，丝毫不受瘟疫的烦扰。钟离家的大宅院门紧闭，前来求见的江湖人士只能无功而返。
　　“三少爷，大少爷飞鸽传书，后日便抵达钏夕城。”
　　老管家佝偻着腰，接过钟离烨手中的托盘，里头的清粥已经见底，小菜却没怎么动。
　　多半是又折腾了一番那被囚禁的孩子。
　　“嗯，我知道了。”
　　钟离烨目光幽暗，关上房门，扭动密室的机关。
　　封迟被关久了，早就不数日子了，日夜无分，再锋利的棱角也被钟离烨一点点给磨平了。此时穿着一身淡青色的素袍，正在练字。
　　他从记事起，就没有见过父母，跟着一群乞丐四处流浪，七岁的时候在街上抢人糖葫芦，被那孩子的父母打的半死，险些没挨过那个大雪纷飞的冬天。
　　后来是如何被禁忌司的那群疯女人收留他已经忘记了，只记得被整日/逼着练习缩骨功，一次次伸手扒开死人的坟墓。无论生前多富贵，死后也不过任他蹂/躏，不享安宁。
　　他就这样活在黑暗里数十年，受尽折磨，也享尽富贵。
　　可钟离烨跟那群疯女人是不一样的，逼着他一个从未拿过笔的人习字画画，每日的功课不完成，就变着法的惩罚他...倒不如杀了他来的痛快。
　　一滴墨晕开在宣纸上，封迟手一抖，抬头看向钟离烨莫测的神色，喉间哽的厉害，“我...有认真的在练。”
　　掘墓的手糙不得，否则弄坏了古人留下的陪葬品，那群疯女人会剁了他的。现在被笔杆磨出了薄薄的茧子，恐怕再也回不去禁忌司了。
　　钟离烨知道封迟现在怕极了他，也恨极了他，可人都已经被他困住了，他根本不在乎剩下的那些。
　　民风开化，到底也是男风，有违阴阳相和，家里顽固的老头子，肯定不会答应的！
　　钟离烨替他收了宣纸，“我大哥要来。”
　　“......”封迟垂着头，苍白的脸色看不出任何情绪，“知...知道了。”
　　钟离烨扭过他的头，意味深长的道，“我会放你离开地牢，你知道什么不该说，如果被我大哥知道...”
　　封迟颤了一下，明白他的意思，乖巧的点了点头，“我知道，我不会乱说话。”
　　钟离烨吻了吻他的额头，“乖。”
　　泗洲城的瘟疫已经告一段落了，可封迟被囚在这里，对外头的事情毫无所知。钟离烨无所不用其极，把他所知道的东西，都一点一点撬了出来。
　　禁忌司的人无非追求财物，封迟泄了他们的底，让他们损失惨重，自然是要报仇，将他挫骨扬灰的。尽管这一切都拜钟离烨所赐，可普天之下，他除了待在这里也无处可去。
　　至少钟离烨能藏着他，护他这条贱命的周全。
　　“你对禁术，知道多少？”
　　封迟虽不会辩文写字，不识四书五经，可他知道的，都是平日里鲜为人知的事。比如茶府，比如百晓先生...
　　“我...我不知道。”
　　钟离烨一看他泛红的耳根就知道他在说谎，鼻音上挑，“嗯？”
　　封迟的脸色唰的一下更加白了，“不能问，会...会折寿的。”
　　禁术之所以是禁术，自然是在于‘禁’字，但像封迟这样以扰乱死者安宁为生的人，说出折寿二字，反倒让钟离烨觉得有些好奇。
　　封迟看他的神色，知道躲不掉，只好压低声音道，“菩提大/师亲自封存禁术之后，已经几十年没人用过了，最近的消息，也是七年前，蕴丘国的三里村突染奇症，两日之内，接连暴毙，无一生还...司里去查探的师兄师姐也没回来，后来倾璃的人去了，一把火将那里烧尽了，除了焦黑的尸骨，什么也没留下。”
　　三里村钟离烨有些印象，那时他刚满十六，专门为此跟着大哥去了一趟蕴丘，可惜满地残骸，毫无所获。
　　“这跟折寿什么关系？”
　　封迟知道糊弄不了他，只能相告，“禁忌司，蛊月教，黔血宫，倾璃客栈，暮鸳阁，琉殇居，曼陀山庄，醉柒涧，近年才起的翎茗楼，被灭门的沉缘谷，还有你们锦瑟山庄...江湖百家争鸣，却以此十一大门派为首，都跟禁术或多或少有些牵扯，既然前人千方百计隐藏，难道知道后不会折寿吗？”
　　此言一出，钟离烨也不由变了脸色。
　　这些年江湖上的腥风血雨，不比四国的皇权角斗轻松多少。各家之长，若能占一席之地，必有其道理。
　　钟离烨本就熟读百家卷，让封迟这么一提醒，十一门派，似乎的确都与菩提大/师有些道不清的关系。
　　“禁忌司也有相传的禁术？”
　　封迟点了点头，这次却没有多解释什么。钟离烨搂住他的腰，鼻间的热气撩的他苍白脸色添生几抹绯红。
　　钟离烨道，“乖，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封迟双手撑住他的肩膀，扭过头去，“如此久远的事，真相难求。我只知道菩提大/师跟茶府有关，泗洲城的古墓...应该也是布施了某种禁术，你想知道，自己去查。”
　　钟离烨眯了眯眼，话题突然一转，“奇珍会在即，可想去看看？”
　　封迟没想到还能有机会离开这见鬼的大宅，眼底一喜，却不敢表露的太过明显，“去。”
　　钟离烨咬了咬他的耳垂，声音暧昧，“那就看你今晚的表现了，宝贝。”
　　当夜春/色，不必细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