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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七章 好个凌是缘 ...


  •   寒浪当然不会傻到直接找上凌方一。
      凌门究竟能在几日的时间内布下多少人马,能将这广袤的群山封住,莫非是调用了潼城和溪谷的兵力?
      寒浪曲折接近凌是缘发声的山头,留心四周布下的明线暗桩,却没什么收获。想必,真的是动用大军压境了。当年凌媛媛出事,凌方一就曾发过疯扔下皇宫直扑潼城。
      寒家二公子叹了口气,事到如今,只有硬着头皮上了。

      山顶。
      一人奶白色的襟袍,手执折扇,另一只手负袖而立。身畔只一名粗手笨脚的仆人,环按着腰刀,向四边毛毛地看着。
      寒浪些略惊疑,为何只有凌是缘?
      现在的凌是缘已不是当年的小书僮。凌方一令云飞二十五岁前专心习武,不得过问凌门政事。凌门上上下下所有政务,全部由凌是缘代门主主事。
      凌方一这样安排,一则是云飞脾性与凌波心法不合,习上乘武艺皆凶险异常,有凌是缘应付杂事,云飞便可一心修习。二则是要竖立凌是缘的权威,令凌门认可凡事听令于他,将来飞儿主政,也会习惯听取他的意见。
      为此,凌方一在凌是缘十六岁时将他收为义子,确定他不可动摇的地位。飞儿的个性冲动,是缘沉着多智,两相辅助,才能确保做出对凌门最好的抉择。
      虽然凌是缘身代门主之位,毕竟比不得凌方一。
      寒浪略想了想,闪身跃出来:“是缘,半年不见,你可是越发地风光了,舅舅到了潼城么?”
      锦衣公子转过身来。此时太阳已半坠下山去,只在山颠还有一层余晖。那淡金的霞晖正好打在他身上,映得这人翩翩如仙。
      “寒二哥,是缘这厢有礼。”
      扇,抱在腕中,恭恭谨谨地一礼。名门贵胄的矜持淡定,书香世家的文雅清新,尽在这翩然自如的动作中。
      寒浪落坐在一块大石上,笑对着凌是缘:“得了得了,来抓我的还这么多的礼数。”
      凌宫是他当年混熟了的地方,与凌雨凌烟计言宁早结成好友,凌门大半门众寒浪都十分熟识,唯有这个后来居上的小当家比较生分。
      凌是缘并非像凌方一那样的严谨一丝不苟,其实平易近人很好相处,只是谦恭多礼。
      “二哥说的哪里话,是缘去溪谷给小叶子送信,听闻二哥在此地现身,专程来拜见。”
      “喔?”寒浪审视这主仆两人,布衣轻从,倒真的像是“出门送信”。小叶子有什么古怪的信要劳动到凌门公子来送么?
      “是缘,你新近可曾听到什么稀罕事没有?”寒浪好大个脸问道。
      “略有耳闻。”
      凌是缘这孩子,好就好在万事不惊。寒浪噗地一笑:“这么说,舅父派了你来打先锋?”
      凌是缘淡淡道:“浪哥言重了。此乃家事,是缘不便过问。只是好久不见,听到浪哥的消息岂能装作不知。浪哥若有吩咐,是缘正可代行,所以便来了。哥哥莫要怪罪。”
      “好了好了。”寒浪最受不了他这一串一串的,“那么说舅父还没有到?”
      凌是缘摇摇头。
      寒浪所说的凌门“四日便到”并不包括眼前这位病公子,凌是缘出则香车暖裘,娇贵得不得了,想必他真的只是路过,被抓了包。
      “好吧,既然是你来了,跟我去见见蜓儿吧。她也许有话要对你说。”
      寒浪一手携是缘,一手拉过那名仆从山海,向远处高峰上飞跃而去。

      寒浪的轻身功夫不算上佳,纵跃的速度并不多快,但那凌是缘实在是太差。
      三人辗转落在寒浪栖身的山颠,凌是缘便胸闷气短,一个趔趄几乎摔倒。寒浪一把把他牵住,吩咐山海道:“洞中有水囊,去取来。是缘,你身上带着有药吧?”
      山海“唉”了一声抬脚,山洞里却先走出来一名女子,云蜓并没有离开。
      凌门中皆把凌是缘的病体当作首要事务看待,无人敢轻慢。云蜓转身入内取水,寒浪已经翻出是缘腰间荷包里的药丸,服侍他吃下。
      凌是缘有些过意不去:“无妨事,不需忙了。”
      云蜓与这位义兄相处甚佳,见寒浪一派轻松,就知不是舅父来抓他们:“是缘哥怎会来这里?计叔叔没有跟来吗?你身体不好,不要总是出门,辛苦的事情尽可以交给别人去做。”
      凌是缘气色稍有回复,轻和一笑:“我替小叶去溪谷送信,他说要在溪谷练出一支可以对敌蒙军的骑兵来,沈三帅在溪谷中设制大量的布防,以备日后对抗蒙军,是以外人不得轻进。”
      “唔,”寒浪在溪谷小住几日,赞同道,“沈三郎果真非同凡响,小叶子哪里寻来的这样人物?”
      凌是缘摇头不知。“他未对我说过。”

      云蜓慢慢开口:“是缘哥,你回去告诉舅舅和大哥,我决定跟寒浪浪迹天涯,不回凌门了。”
      凌是缘点头应是,转问寒浪:“敢问哥哥,可以让是缘知道,下一步如何打算?”
      寒浪道:“小是缘既然这样说了,就是有好办法,说来听听。”
      人既然会来,必定是途中接到凌方一指令,寒浪一记太极推回去。
      云蜓没把凌是缘当作需要提防的人,这名义兄向来待人极好,温和亲厚,从不会开罪任何人。凌宫内的形势其实复杂,凌是缘表面风光,做得却是极艰难辛苦的工作,而将来真正的掌权人会是云飞。
      云蜓道:“是缘哥不要过问了,只去送信便好。我刚刚对你说的话,只是想让你放心。我和寒浪的事,是缘哥莫插手好么?”
      凌是缘点点头,却说:“潼城或会有缓机,凌门法度严明,纵使是浪哥你,也没可能法外施恩。浪哥,可有想过这一层么?”
      寒浪只道:“然后呢?”
      “于公者无可饶恕,于私者却有一份断不开的亲情在。浪哥,此事亦小不亦大,亦软不亦强。”
      寒浪笑道:“此言有理。小是缘不愧是凌门小当家,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你是想让我跟你回凌门么?去求舅父答应?如果舅父不肯呢?”
      这桩姻缘缔结已久,况且蜓儿已经嫁出,凌宫主那里再求也无用处。
      云蜓觉察出这两人之间气氛不对,抬起眼来,一人瞥过一眼。
      凌是缘道:“是缘想,先从潼城着手吧,如果寒峰大哥与云飞肯让步,老将军夫妇便可缓冲。至此,再回禀主上,将蜓儿接回,婚事延迟。停一阵子之后,或可有所转机了。”
      寒浪道:“是缘,你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舅舅,你认为,以舅父划一不二的性情,会答应将蜓儿转嫁么?”
      花轿已经抬出门,怎能再抬第二次?况且是兄弟异嫁,这等荒唐奇事。
      凌是缘低叹:“若主上不允,浪哥怎么打算呢?”
      寒浪信手摘来一段草叶,轻吹一口:“这桩事情软求无用,你我心中都明白。所以,只有一个办法,我带蜓儿远走天涯。”
      “如此一来,便逼得主上下令凌门上下追杀浪哥了。”
      “那也没有办法。”

      空气为之一凝。
      云蜓道:“是缘哥,你是奉令要把我们抓回去吗?”
      凌是缘道:“我是怕接到主上给我这样的命令。”
      寒浪笑谈:“家事难断,人各有理。是缘,你且莫为此事劳烦了。凌门小当家,天下总有事情需要你去操心劳力,便放过小小寒浪一马吧。”
      谁料凌是缘竟然回答:“二哥,请你原谅,以是缘的立场,绝不能让此事扩展下去。务必,要压息于无形。”
      寒浪聚起眉端,传说凌方一曾亲自为他量身改做一套“凌门剑法”,不用内力即可发招出式,至今,世人还无缘得见。
      寒二公子长身而起,笑道:“让哥哥领教你的独门凌家剑吧。”
      凌是缘未应战帖,静静地注目于眼前的山石:“是缘若不尽心搜补浪哥,是为对凌门不忠;若当真与浪哥动剑,是为对朋友不义。哥哥何苦一定要走一条没有出路的道路呢。”
      “是缘,打得过我云蜓交你带走,不动手我们这就下山。”
      寒浪与他虽不交厚,彼此信任的交情仍在,话不投机,便一拍两散。

      “二哥请留步。”
      寒浪一笑推开云蜓:“我不用内力伤你,只接你的剑招,能封得住我不让我拿住便算你赢。”
      凌是缘肋下配有一柄名贵长剑,那剑的装饰作用显然更多一些,剑鞘古朴,剑穗系一块上古的青铜鼎形饰物,打结的丝绦也是顶级的蚕丝编制。
      “是缘岂敢与哥哥动手。”凌是缘并未拿剑,看向云蜓,“蜓儿,你决定了吗,不管结果多么可怕,也要这样做?哪怕寒浪死、残?”
      寒浪一把拦过:“与蜓儿无关,小是缘,只找寒浪说话就够了。”
      云蜓却站出来道:“我会与他一起。生死,都在一起。”
      凌是缘点点头,从腰间荷包内找出两玫药丸,交给云蜓,道:“此去,损伤难免。红色是计叔叔专门配来续筋骨的外伤药,蓝色是调气养血之用,妥善收藏,且莫丢了。”
      云蜓心中感动,轻轻点头接下:“是缘哥,送完信,早回凌宫吧。你便当没有碰到我们就好。”
      她这话刚刚说完,身子就是一晃。寒浪大惊失色,伸手把云蜓接在怀间,手指探去,竟呼吸都要停了。
      寒浪大喝一声:“凌是缘!”

      凌是缘静静地站在他两人身前:“这药里我做下手脚,浪哥,只需你应允听我的安排,蜓儿就会无事。”
      “你?”寒浪劈手抓过凌是缘的衣领,“你下了什么药?蜓儿气息都要断了,快拿解药来。”
      寒浪说话间已翻出凌是缘的荷包,那么多种药丸,不知道该用哪一玫。再度拎起凌是缘喝道:“快说,莫逼我动粗。”
      凌是缘仍然宁定地对着他:“这药虽不会要蜓儿的命,却会让她身体虚弱,不易调理,只怕会影响将来生育。”
      一记耳光抽在凌是缘颊上,将那淡定可恶的阴险家伙打翻在地。
      “啊!”小仆从山海急奔过来,举起刀便砍。
      “山海。”凌是缘几乎被打晕过去,强自支撑着阻止山海,向寒浪道:“浪哥,你要拿蜓儿来赌么?”
      寒浪被气得抽搐,好汗不吃眼前亏,“好。你快把蜓儿弄好。”
      凌是缘整理荷包,捡出一玫绿色的药丸道:“浪哥先吃下这丸药吧。”
      “我呸!”寒浪放下云蜓,一掌扣住凌是缘心脉,“你讨苦头是不是?让人生死不得的方法哥哥我正好学过几门。”
      凌是缘道:“随便哥哥动手,有气便都出尽了吧。只是尽快,蜓儿拖得越久,越难调理。”
      寒浪恨得七窍生烟,掌间微一动力,凌是缘已口中吐血仆倒。
      “公子爷!”山海大惊扑上,抱住凌是缘虚弱的身体,恨得咬牙切齿地怒视寒浪。
      寒浪道:“别以为我不敢对你下手。蜓儿若有一分损伤,莫怪哥哥手下无情,快拿解药来。”
      山海骂道:“谁给你下毒了?公子爷哪会有那些小人手段。”
      “山海。”
      凌是缘面白气弱,终于透回一口气来,未能及时阻止山海多言。
      精明油滑的寒浪已听出破绽,转而去探看云蜓。云蜓接下药丸即倒,寒浪未见凌是缘有动作,理所当然地认为蜓儿是被下毒。这时仔细地查看才发现,云蜓只是被闭了气息而已。凌是缘有昏厥的旧疾,计言宁给他配制的醒神药药力强盛,寻常人闻到会一时逆冲七窍。寒浪吁了口气,在蜓儿心口推拿几下,云蜓便轻哼一声醒转。
      寒浪回头瞪视这位可恼可恨的凌门小当家:“你究竟从何而来?”
      凌是缘被他识破,也不见失望,仍旧淡然道:“云飞传信,说你劫了蜓儿逃逸,让我暂压下不可令主上知道。”
      他平平地叙述,无波无澜。寒云两人却听得心惊,难道他当真按压下此事没有回报,所以凌门才会久无动静。
      “从浪哥的角度去想,凌门现在必定封堵路口搜查你们,浪哥或许便会以静制动吧。是缘赶来碰碰运气,当真就见到哥哥了。”
      把寒浪骗个好惨。
      寒家二爷又气又笑,弹指在凌是缘额间敲下一记:“你再厉害,不过还是小毛孩子一个,真奉舅舅之命来拿我,二哥不会留难你就是了。这恶人之举让我一个人做了吧,回见。”
      话已说完,拉着云蜓长笑下山。

      山海欲扶公子起身,凌是缘却站不起来,山海急得直转,凌是缘道:“不妨事,歇歇就好了。”
      主仆二人在山风中静默,夕阳已完全落下山去,四下漫起凉雾,湿湿地浸人衣物。山海只是云飞抓的一个脸不熟的北疆分舵门众,去给凌是缘送信。凌是缘不想惊动凌门,只带着这毛头小孩儿来了牛背山。这小子粗人一个,不知道怎么伺候,傻傻地站在一边。
      凌是缘思索寒浪会去何地,接下来再找到他就会困难了。山顶越来越冷,凌是缘疲惫且伤,慢慢四肢沉重乏力,阵阵晕眩袭上。

      促然,一声突兀的清啸,划破这无边的寂静。
      那啸声来得极快,自山脚向上攀援,只需片刻便到了山腰,似是正向他两人所在的方位而来。此地常有强人出没,更糟的牛背山位于宋蒙交界,单纯是山贼还好周旋,偶有蒙人从这里穿越,遭遇上绝无生路。
      山海胆气甚壮,“嗖”地拔出刀来立于是缘身前准备拼命。
      是缘此行只针对寒浪,未料会陷两人于凶险,凌门公子若出意外,那便又是一场大乱。凌是缘默默仰头,望向那无边的黑夜,凝神等待。

      啸声响过停止。
      四周再度回归沉寂。
      凌是缘和山海放低了呼吸倾听,但愿来人只是路过,不要发现山颠还有他两人的踪迹。
      闷了一阵,好似刚刚那声音从未响起过。
      山海回过头来请示询问,是缘暗暗点首,已经走了吧。江湖是非莫测,总是避开一些才好。
      蓦然间山路中几条身影飞冲进眼底,是缘山海各自吃惊,今夜星光明亮,照得清晰,竟是寒浪携着云蜓被人狂攻猛进硬是逼得倒退了回来。
      来者只是一人。黑衣散发,蒙者装扮。
      寒浪左手牵着云蜓,只用右臂与其周旋,虽被迫得接连后退,仍然从容未有慌乱。三人缠斗到峰顶,寒浪放开云蜓,全开而上,口中叫道:“来得好,这回必分出个胜负出来。”
      好大一轮圆月低悬,月轮中,将寒浪迫得穷于应付的是个十七八岁的后生。玄色的蒙服罩在他挺拔的身上,透着劲、健的气息,还有一层幽暗的隐秘。
      寒浪方才只因带着云蜓才处于下风。黑衣男孩使得一口罕见的月牙弯刀,持在掌中“嗖嗖”呼转不停,对寒浪的叫阵只是冷哼一声,呼地扑上。
      砰砰嘭嘭一顿拳脚相接,未分上下,那男孩儿瞥过一眼是缘山海,浑然不惧:“有帮手吗?”
      寒浪道:“是有帮手,不过是你那边的。”
      云蜓复杂地向凌是缘看来一眼,目中有些失望,有些遗憾。凌门病公子的自强不息,深受门人敬重和惋惜,云蜓也不例外,甚至因为他分去了大哥的辛劳,总觉得有些对他不住、不公。
      凌是缘似没发生过刚刚的不快,问云蜓道:“那黑衣人是何人?”
      云蜓摇首不知,停了一停,终于迈步走到凌是缘身边:“是缘哥,没事吧。”
      他只是尽他的本份而已,骗骗寒浪,又没有真的伤到云蜓,想要多么的怪也怪不起来。
      凌是缘手撑山海和云蜓站起身来,凝目细看,黑衣男孩儿朗目疏眉、挺拔俊帅,相貌并非蒙人。一口弯刀缚在掌中,兜转不停变化莫测,这般好身手当属武林中叫得出的门派。
      寒浪所学博杂,片刻间接连换过几套招法,兼蓝门的攻势凌门之强守,虽无法拿下对方的兵器,仍然能战得旗鼓相当。
      山海头一次看到这样漂亮的身手,也不管是谁围上去大声叫好。
      凌是缘道:“怎么打起来的,旧怨?新仇?”
      云蜓再摇摇头:“见面就打起来了。”
      说话时也觉得有些无奈。
      是缘不再言语,只是注目观阵。
      场中寒浪打得不耐,不再陪他玩了,后退一步,大喝一声:“接着。”
      这一拳比相对寒峰时拳风更胜,两人相距又近,几乎是直砸面门。
      黑衣小子退避不得,双腕叠交挡于面前,“砰”地一声作响,把这年轻人震得滑退出十余步远。他放下手臂,唇间已滴下一行血线。
      山海啊啊大叫:“好厉害,好拳!”
      是缘微蹙眉心,寒浪的功力精进如此,想要拿下他,更加不易。
      那黑衣刀客擦去血迹,爽然叫道:“好力气,再来。”
      竟然分毫不惧,旋身再上。
      “啊?”山海登时脱了下巴,转而改在这边加油,“好气魄。好胆!”
      黑衣人冲近寒浪,也不出刀,只叫:“你的乱招对我无用,只接你的猛拳,来吧。”
      “我呸,”寒浪骂道,“你想来就来么?”
      云蜓咬咬唇,还是当年的臭模样,打着打着就打出交情来。
      黑衣人显然无味,也不吭声,弯刀旋面翻至。
      寒浪对他这绑在手上的刀很觉无奈,“来就来,谁怕谁。”后退一步,“给我接着。”
      黑衣小子同时身退,双腿不丁不八站了个桩,两手在身前抱元,深深提气,运足了内息等他这拳。
      寒浪也被激起斗志,左足撑地,右足狠狠一踏,左手持于右腕下,运起十足气力,“看看谁强谁弱。”
      一拳轰然击出。
      黑衣人仍是双手叠在面前接招,这回站桩得稳,并没身退,一声闷响之后,竟被激得喷出口血来。
      “啊啊。”山海连声不甘地叹息,显然是那姓寒的赢了。
      黑衣小子昂起头看向寒浪,目中闪动斗得兴起的光芒,“够力,再来。”
      山海登时眼珠脱眶,还要上?
      寒浪一时相惜,倒不想伤他。此时年轻好胜,彼时年岁渐长,便会留下旧伤阻滞发展。
      “臭小子,谁要打你个手下败将,一边玩去吧。”
      “哼。”黑衣刀者傲然睨视,“你这拳颇费气力,我就不信能输给你,倒要看看你能连发几拳。”
      “我呸。”寒浪再呸一次。“死小孩儿,你不要命了。”
      “没力了?那就到我了。”
      黑衣小子合身扑上。寒浪哪里是没力,不想伤他而已,口中叫道:“再一拳分上下,不准缠赖。”
      “好。就分输赢。”黑发飞扬,黑袍展动,如同一只黑色的大鸟,双翅交握,将自身封于其后。
      寒浪敬他的武者气度,拳下并不留情:“小心了。死小孩儿。”
      再度硬碰硬。
      刀者掌中之刃被震得脱手而飞,身体猛烈一晃。
      寒浪见机扑上,探手拿人。
      蒙袍中右手刀落,左手突地探出一支长笛,一式三招近身肉博,阴狠无匹。
      “喔。”
      寒浪吃惊转头,避过双睛,伸掌隔断颈项一击,长笛又反打向太阳。与此同时,飞刀已无声落回黑衣人手中,左右夹击向寒浪心口旋来。
      寒浪避无可避,不守反攻,左拳右掌直击对方心口。此时已由普通的过招变成性命相搏,眼见两人之中即有死伤。

      一支长剑,堪堪插将进来,轻轻一挑,架住弯刀。
      “两位有话好说。”
      出剑的角度,持剑的人对形势的判断,无不巧中之巧,妙中之妙,一剑将生死立判的两人分开。
      山海轰然叫好,还是他家的公子最强啊。
      寒浪变招擎住长笛,笑道:“好小子,后生可畏。”
      黑衣人的弯刀出而必旋,旋动中快如飞镖,暗夜里亮得人花眼,寻常兵器若与其撞上,多是被磕飞的结果。这锦秀之人的剑,竟然能于寒浪的拳风掌力中穿插而过,一剑正中弯刀变力的薄弱环节,强得不可思议。
      寒浪退出圈子赞这两个小孩子,那黑小子二话不答,长笛收回袖中,弯刀疾向凌是缘攻去。
      凌是缘忙道:“这位朋友,是缘无心冒犯,请暂停听在下说话。”
      那黑衣人根本就不想听他说话,只留心他的剑招,一刀快过一刀,将凌是缘密密缠住。
      寒浪倒乐得看个热闹,但笑不动,还不时叫两声好。
      云蜓道:“快帮是缘哥,把他们分开。”
      寒浪笑道:“不急不急,小是缘这把剑啊,可比飞儿高妙得多。咱们总算有机会瞧瞧舅父都藏了什么高招。”
      凌是缘从没与人交过手,众人都不知他技艺如何。
      云蜓仔细看去,那黑衣刀者是掌中的短兵器,要贴近肉搏才能伤人,不管他怎样靠近,是缘哥的长剑都封在其必须自保的关键之处,逼得他不得接近身周三尺之地。
      “嗯,剑力虽弱,剑意却强,果然是有不同。”
      寒浪道:“凌门又多了个难缠的人物。”
      自昔年小是缘宫中遇险,凌方一便思及如何让他自保,耗时二载,终于将凌家剑改成一路不需内力便能操控的剑术。这门剑术虽妙,也只能凌是缘这样心细如发的孩子才能体会。他虽出入皆有高手护持,总会有落单危险之际,没一手保命的绝活,岂可担当如此重职。
      可是他体力之弱,纵手持“云裳”轻剑,也不能持久。十余招过后,凌是缘便汗流雨下,连连气喘。
      寒□□道:“够了,莫欺负病人。死小孩儿,停手吧。”
      黑衣人冷哼一声,不退反上,见隙穿入凌是缘防线,弯刀硬攻长剑。凌是缘不敢硬碰,身退展开剑势,一记“凌空轻舞”接连七八簇剑尖轻颤,指向对手周身要害欲再拉开距离。那男孩儿勇狠得紧,“倏”地弯刀脱手,寒光一闪,直迫凌是缘面前。
      云蜓山海双双惊呼。寻常武者挨他一刀只是负伤,凌是缘却必定毙命。
      “他没内力。”寒浪一记猛拳,应救已是不及。
      黑衣刀客弯刀削至是缘面前,耳听寒浪示警,突地收手抓回。左腕上护环“当”一声扣飞长剑,右手弯刀入袖,从容回身,“嗨”然大喝接下寒浪拳风。
      这几下子干净立落,凌是缘被他两人相击的罡风推出十数步外,小山海冲上前把主人接住,寒浪也吓出一身的冷汗,唯剩那小子潇洒负手而立。
      “好功夫!”寒浪脱口赞道,“死小孩儿,果然有两下子。”

      黑衣人并不应答,无架可打,抬身欲走。
      凌是缘脱开山海扶持,迎上他拱手抱腕道:“在下凌是缘,兄台真是好本事,是缘好生佩服。敢问尊驾高姓大名?”
      那刀者见他言语客气,便有问即答:“寒宫莲。”
      凌是缘出了名的会说话:“寒兄,是同寒帅父子相熟,亦或是云少将军的朋友?”
      寒宫莲利落得紧:“过路之人。”
      原来他刚刚自蒙境过关,夜行赶路与寒浪撞上,便糊涂架大打一场。因为是“无故被人招惹”,所以他对眼前这些人并无好感,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两番几出人命他却仅是“路过”。
      是缘暗自纳罕,观之仅是年轻气盛,出手之险,亦收发自如留有尺度。凌是缘心思转动,这一回绝不容错失:“寒兄留步,在下有一事相求。”
      寒宫莲初出师门,对江湖上的事可谓一无所知,也不知开罪的都是些什么人物,倒是天生的侠义心肠:“还有何事?”

      云蜓和寒浪也正在说着刚刚的误打误撞。
      凌是缘展展衣袖走过来道:“浪哥,你自信能在三十招之内胜过寒宫莲兄弟么?是缘想,蜓儿在是缘的剑下,走不出三十回合。”
      寒浪这回可叫作张口结舌。
      “好你个凌是缘。”

      凌门门主在三年前隐居幕后,将门主之职交由十七岁的义子掌管,世人始知有个博学多才的凌是缘。京城名门皆以其八面玲珑、长袖善舞,而尊称为京城三侠少之一。这三人分别是蓝宫初君豪、凌门云飞、凌公子是缘。
      而在凌门,上下仅知小当家为人和善,多谋善智,却没几人真正见识过他的手段。今日,寒浪算是碰到了个硬头。
      凌是缘道:“哥哥便听兄弟的吧。是缘既然来了,就不会放你们走脱。偌大的凌门是缘也能掌控,岂会无计对付浪哥你一人?”
      他这话说得相当嚣狂,语气却依然淡定如常,好似只是谈天说地一样。
      这就是新一代的凌门掌权人物。
      寒浪深吸气,吐出,吹了吹鼻子:“小是缘,你确定你还有力气能再过招三十合?”
      凌是缘道:“是缘有药物可以暂提元气,三十合无碍。若当真身死,不过是把偷来的性命还与凌门,无妨。”
      “娘的。”寒浪被他气个倒仰。
      只要拿住云蜓,凌是缘便大获全胜,寒浪也别无他策。
      云蜓久久未语,眼中是无尽的失望。凌是缘是她极少的几个钦佩之人,久于逆境中,却总是平和坚强。今日是他,比换作哪个都来得让她心痛。
      “是缘哥,你一定要这样逼我吗?你要我一生都恨你,永远也不原谅?”
      这一问含尽无限悲凉,凌是缘眸光渐软,语气中加了一丝轻柔:“我怎会不替你们着想。蜓儿,你和浪哥是我的亲人,峰哥和义父也是,是缘不能厚此薄彼。你若信得过是缘哥,就劝劝浪哥吧。你的将来,是缘哥会为你争取,你们随我回潼城,先把婚事按下,再回凌宫。”
      寒浪讽笑道:“潼城?你有办法能把事情压下?”
      “我代门主行事,纵云飞,现时也无权位。他要说话,需得五年之后。浪哥,你以为,代门主的身份,还不可以跟你寒家对话么。”
      “喔。”寒浪倒抽口气,这家伙还真是猖狂。
      云蜓一时无言,回望寒浪。
      寒浪盯住凌是缘,不知在考虑什么。
      凌是缘站在夜风中,孱弱的身体似是随时会倒,神情却宁静默然,是高位者掌控一切的从容。
      果然能压得住场面。

      寒浪转身,进山洞,摸出一只酒壶,向黑衣小子扬手道:“来,小朋友,大漠弯刀的高足吧?寒某敬你一壶。”
      这就是不打了么。云蜓回视凌是缘一眼,觉得他那样的安排非常不妥,却不能说什么。
      寒宫莲被一口道出师门,也不吃惊,接过酒壶昂首饮过,反抛回寒浪。
      寒浪早年曾与大漠弯刀有过交往,一见这孩子出手就知道他师从何人,那时不点破,只想看看这许多年来彼此的进境:“小兄弟,你的左手笛,同刀法全然不是一家,怎么,大漠弯刀娶媳妇了?”
      寒宫莲蹙眉不悦:“还要再打?”
      寒浪哈哈大笑:“的确,刚刚打得不过瘾。”
      寒宫莲上前一步,打便打。
      凌是缘忙挡在中间:“宫莲兄,是寻亲访友还是出门游历,但有用得着之处,是缘必尽全力。”
      寒宫莲正是来寻人,他为人直接利索:“凌兄可曾听说过,一个叫沈岩的人?”
      是缘茫然不知。寒浪接口:“神医沈岩。找他医病吗?”
      是缘忙应道:“浪哥游迹天下,阅历极丰,宫莲兄问得正是机缘。”
      寒宫莲见有人知道大喜过望,登时将满心的不快抛之脑后:“阁下可知沈前辈的下落?”
      寒浪道:“沈岩是二十年前名动江湖的人物。据传,与凌门的前当家凌骄龙前辈、青墓的游侠牧西风是结义三兄弟。后来不知何故,凌骄龙匿迹江湖,牧西风散发天涯,沈岩也不为人知。要寻此人,你就得着落在这一位身上。”
      言罢指向凌是缘。
      这位在凌门身居要职,怎可能不知凌骄龙的近况,若问沈岩,当然要问他。
      凌是缘见寒宫莲满含希冀地转向自己,应道:“在下有一位兄弟,对奇闻逸事知之甚详,若寒兄没旁的事,便同在下走一趟京城吧,或可有所收获。”
      “好。”寒宫莲听两人都是如此说,当即允诺。
      寒浪叹为观止,竟把那寒宫莲当作保镖的来使用了。怪道舅舅不曾出面,也不见凌雨凌烟,该当是人家以为,对付他寒浪只凌是缘一个已绰绰有余。
      寒浪冷笑一声,只喜欢寒宫莲的痛快:“来,喝酒。”
      稍歇一刻,是缘起身道:“在下要到溪谷中送一封密件,宫莲兄在此稍候半日,是缘回来咱们便启程先去潼城,然后回京,如何?”
      寒宫莲点头答允,寒浪不置可否,凌是缘留下山海嘱他看住云蜓,独自下山。
      山海甚觉不当,不放心公子单身上路,站在山边伸长了脖子望了又望。
      寒浪道:“傻小子,你还不去追么?当心你家公子被野兽叼了去。”
      唬得山海撒足追下。
      寒宫莲明知寒浪用意,他艺高胆大并不点破,只冷笑数声。
      寒浪转头,扬扬一笑:“碍事的都走了,这回可以痛痛快快打一架。”
      寒宫莲弯刀划落掌心:“尽管上来,谁怕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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