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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六章 你再不可以放开 ...


  •   昔年三兄妹追打小叶子玩闹过后,寒浪竟然已经潇洒离去。
      小云蜓心中惘然若失,似已隐隐明白,却又不十分的分明。这是云蜓第一次与寒浪分开,凌方一安排她跟在自己身边学习书法,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小小少女心中那一点隐隐的不安,渐渐成真。
      寒浪一去不复返。
      云家两位先人的祭日到来,寒峰从潼城赶来拜祭,寒浪却久久未至。云飞数落不止,云蜓怔怔望着空荡荡的门口,望至满天夜霞。
      岁末年终,潼城传来消息,寒浪没有回家。
      新年的炮竹崩飞散落,一地碎红残屑。凌方一命凌雨送云飞云蜓去潼城暂住。潼城可以说是云蜓第二个家,或是说真正的家,可是没有寒浪,那一切便都失去了意义。
      年复一年,时间就在凌宫和潼城两地慢慢消耗过去,终至云蜓十六岁及笄。
      凌方一虽然不舍,仍然决定尽早让她出嫁。
      自古婚事皆由长辈缔定,云蜓纵不甘愿,也是无奈。
      三个孩子已经长大成人,凌方一给云飞单独分出一个跨院,与凌雨凌烟共住,以便指导他剑术。蜓儿小蝶在凌宫深处各居一处秀楼。
      至夜,少女收拾包裹,独自出行。
      门外夜色清冷,桂树下立着凌门门主。
      “你知道寒浪他为何一去不归?他避的就是你,蜓儿,你怎可还抱有这般糊涂的心思?”
      避的就是你。一句话有如五雷轰顶。
      云蜓也知他在躲避。大哥说他足迹遍布大江南北,只是止步于京城与潼城。偶有是缘哥外出见过他,仍旧洒脱无绊少年模样。浪子的声名于江湖中渐渐叫响,一如从前的爱理闲事、总惹麻烦,曾经重伤致命被蓝宫主所救,也有好些时候毫无声息,让人揪肠牵挂。
      江湖,那才是他心中向往的地方。
      这僵持似是变成了两人之间的负气之争:一个不回头,一个不肯嫁。
      再度二载渡过,女子十七未出门便是父母之罪,纵然此生不嫁,寒浪也永远不会归来。这一场耗尽六年的执着,小女孩儿的追逐,从未打动过他游散的心。要见他,只有披上红妆,做寒峰的新嫁娘。
      锣鼓花炮声响中,送亲的队伍驶向潼城。

      云飞亲自送妹妹去潼城主持婚事。
      队伍接近北疆,寒峰带潼城人马接来。云飞远远望去,不见人群中有那人,急道:“寒大哥,二哥他没回来?”
      远远车队后的云蜓听了,只觉得心里狠狠地一揪。
      寒峰颇有些惆怅,这个家伙,大哥大喜的日子都不现身,安慰云飞道:“还未到正日,想必他不想提前到吧。”
      云飞登时不悦:“岂有此理,我已让凌门各分舵都发了消息,没可能他听不到!”
      果真,果真是……
      前边交谈的声音淡而遥远,云蜓总以为,终于能够见到他。可是她已经嫁了,他仍然不肯回来。
      云飞想念那家伙的心思半点也不弱于妹妹,他的个性更像父亲,率直冲勇,喜怒全摆在脸上。“浪哥他太过分了,我还当这回总能同堂欢聚,真是让人失望彻底。”
      寒峰又何尝提得起兴致:“他从小就是这般个性,约束是他最受不了的事情,想必想回转时候,突然就会出现。”

      车队走到溪谷地界,过了这处山口前边不远便是潼城。此处山脉连绵,当年寒浪和云蜓藏身之地,就是其中最靠近潼城的一座谷口。
      数月前,小叶子不知从哪里寻得一位号称是“奇人”的人物出来,朝廷高奉帅印,令此人训练骑兵。那人细侦了地形,最终相中这处地界,命名为溪谷。
      北疆从此便多了一个举足轻重的军事重地。
      车队刚刚踏足溪谷,远远一声号炮,一队马队冲杀出来。云飞猛提马缰,手握剑鞘。
      寒峰道:“是沈帅的人马。”
      云飞还当是附近的山贼出现,仔细望去,果然清一色的士卒装扮,队中高高一面沈字大旗。
      溪谷与潼城彼邻设置重兵,战时可以相互呼应,同时亦可擎肘。云飞对小叶子从来看不过眼,彼此两相厌,所以对这沈元帅也存三分戒备。
      寒峰却没有这样的心思,潼城重在边防,溪谷重在练兵,各思其职互不相扰。寒峰当先策马迎上前去:“怎敢劳动三帅大驾,吉时到潼城吃酒就是了。”
      这位沈元帅名叫沈三郎,帅印他推辞不受,所以寒峰尊称他为三帅。
      溪谷马队向两旁分闪,中间捧出一人来。
      这名将袍之人二十八九岁,身材颀长修健,额头饱满,眉骨高高隆起,两眼如同深潭,深深地陷入眼窝之中,颜色竟有些微的灰蓝。他的肤色,发色一如常人,鼻直唇阔,样貌看上去便没有西胡人的古怪,反而一张脸鲜明得让人无法忘怀。
      沈三郎淡然含笑:“将军迎得佳人归,岂能不于路相贺。”
      声音沉潜,语调舒适,举手投足间,一派雍容,这个人虽是小叶子举荐,但丝毫也没有那死小孩儿的讨人厌烦。
      云飞不觉间消了几分戒意,正想见礼,猛觑见他身后相携而至的另一个人。云飞大叫一声:“好啊,你这混帐家伙,居然躲在这里。”
      寒峰同样满面讶然:“兄弟,你怎会在溪谷?”
      云飞跳过去一把揪他出来:“亏我四处传信找你,你你你……”
      远处,云蜓耳听大哥那一声欢呼叫骂,不敢相信就会是他。寒峰的这句“兄弟”出口,一只素手倏地挑起车帘,果然便是那个熟悉的身影、懒散的笑容,云蜓只觉眼前一片迷雾茫然。

      沈三郎令手下呈上贺礼与水酒,暂解军士劳乏。
      寒浪被云飞恨恨地拉扯出来,仍然是那样痞痞地笑道:“谁说的我不可以在溪谷?当世难求的帅才,自然要来叨扰一番。”
      云飞先气后喜,怎肯轻饶:“你这‘喜新厌旧’的东西,给我说清楚了,为什么不来京城?我跟蜓儿舅父都想念你你不晓得么?”
      寒峰心中欢喜,任他们笑闹,陪在三郎身边说话:“早欲给三帅引见这两个兄弟,不想今日都碰在一起。飞儿冲勇率性,一时见到寒浪欢喜得疯了,随后再来礼见吧。”
      沈三郎淡笑无妨。
      云飞已经拳脚齐上:“我看看你现在还是不是我的对手了,出招。”
      寒浪退步横掌隔挡:“拔剑,不出剑你岂会是我的敌手?”
      居然见面便打。
      寒峰拦道:“你们两个,休得这般胡闹,要印证功夫日后大有时间。”
      争奈谁也不理会,云飞手臂被寒浪擒住,知道他不喜兵器,功夫皆在拳脚,不出剑难分上下,“嗨”然大喝一声:“你小心了,我的凌家剑可不比从前。”
      寒浪笑道:“让你三招。”
      云飞被激得恼火,长剑在手,起手式“凌波一剑”破风中劈出一记亮线。
      “来得好。”寒浪闪身避过,“果然有点样子了。”
      “还有呢。”云飞见他避得轻松,手下不再留遗力,凌门剑式招招演出。二人只是较力,因云飞之勇猛,就宛如生死之搏一般。
      寒峰道:“小心了。”
      沈三郎微微一笑:“寒浪未尽其力。凌门剑术果然不同凡响。”
      寒峰也知道云飞尚且年少,没可能会是寒浪的对手,只是关心则怕意外。
      “两个小辈,让三帅见笑。”
      云飞之习性,战必豁尽全力,他修习上乘剑术十载,已胜过少年时分的寒浪。凌门剑法以守为主,用在他手中仍然攻式赫赫,将寒浪围在自己的剑光之中,嚣张地叫道:“怎么样?认输了么?”
      寒浪哈哈大笑:“认输,认输。”
      “哈,终于我打败你了!”云飞从小被他摔来摔去地欺负,总算扬眉吐气一把,得意地叫嚣。
      寒浪抽身退出圈子,“大哥,领教你的刀法精进得如何,来吧。”
      寒峰岂能在外人面前陪他玩闹,点首答允应战,却不动身,劝道:“来日方长。”
      寒浪与他所习并非同路,各有优长难分高下,懒洋洋地眨眨眼,道:“那就试试实力吧,接着。”
      猛然一拳遥击而至。
      这一拳貌似随意,实已尽发全力,声势袭人。寒峰心内一惊,不敢大意,摘下腰畔短刃迎击。吭然一响,与寒浪拳风相撞,寒峰连退三步,手臂震得酸麻。
      “兄弟,真是好功夫。”
      寒浪收了刚刚的气势,又回复庸懒模样,赞道:“不赖。没有合手兵器还能接得下我这一击,兄弟服了。”
      云飞吃惊上前:“浪哥,你这是什么拳法,这等骇人?”
      寒浪伸出两根手指,戳他的额头:“守在高人身边,还特特地跑来问我?”
      云飞登时糊涂,沈三郎道:“拳力上这般造诣,是蓝门宗祖吧。”
      寒浪转头嬉笑:“三帅足不出溪谷,倒是广博见闻。蓝宗武教我这一招用来保命。”
      云飞奇道:“怎么不见君豪使用,他只用刀的?”
      “哈。”寒浪道,“他还不够斤两。飞儿,再过十年,你的劲敌便是初君豪。单凭剑上功夫你赢不了他,深习凌波心法精要,才有可能敌得住这等拳力,知道了吗?”
      云飞现时对战初君豪也是负多胜少,却不输丝毫气势:“你等着,我赢给你看就是了。”
      寒峰截道:“打够了么?真正的高手在这边,也不怕人见笑?过来见过三帅。”
      云飞这才觉出失礼,忙过来相见。
      沈三郎心性谦淡,并不以高人自居,平辈礼数相还。
      寒峰道:“三帅随我们齐聚潼城吗?大家一处饮酒,再论功夫一场。”
      三郎道:“我还有事,暂无法离开,正日再去相贺吧。”
      言罢转向寒浪,“事毕随时来溪谷把酒言欢。”
      “耶?”寒浪奇道:“我几时说过跟他们走,怎么你倒先赶起人了?”
      寒峰责道:“兄弟,你怎可还不回家?”
      云飞一把把他抻住:“还会放你走么?跟我到潼城去,随后再陪你一起来溪谷好了。”
      寒浪苦着脸咧嘴:“小云飞,你要害死我吗?岂可这时候撞那风口,当日去,当日毕才省去麻烦吧。”
      沈三郎寒峰相顾而笑,云飞怎也不依:“才不管,你跟我同去。好不容易抓到你,再也别想给我逃。”
      寒峰故作无事:“我不强求,你只消能脱得开飞儿,便随你。”
      “哎!”寒浪叹气,“输给你们云家的小冤家了,罢罢罢,别扯坏我的新袍子,走吧。”
      “哈哈!”云飞登时欢天喜地,拉过自己的坐骑迎寒浪上去,三人拜别三郎,并骑谈笑而去。
      寒浪被两兄弟簇拥在中间,谈天说地,时时哈哈笑起。只是他却似忘记了一件事,没有去车轿打一声招呼。
      往事不可追么,他回来,只是来参加大哥的婚礼。云蜓透过纱帘注视他的背影,泪眼朦胧。

      溪谷与潼城的交界,名为牛背山,那山头过去,就是昔时的山谷了。当时,寒浪就是带着云蜓翻跃了这道山脊,躲避蒙骑的追兵。
      寒浪道:“小心了,此处常有强人出没。”
      寒氏兄弟皆已年长,只有云飞仍保有少年人的冲撞,听寒浪这样说,张扬起来笑道:“我就不信,还有哪路强人敢出现在咱们三兄弟面前?”
      寒浪无可无不可,寒峰行事谨慎,传令军卒不可不防。
      云飞当先冲到前方,寒峰留下断后,寒浪随车队居中。
      至最险之处,行进速度渐缓渐止,单乘而过。云蜓坐在车中,那道身影慢慢落至眼底……
      忽而只手掀开轿帘,笑面突现近前。
      “让我瞧瞧,真是长成大女孩了呢。”
      六年的时光,他已不再年少,容色间尽染风尘,眸光仍旧懒散,隐尽犀利光华,唯一不变的,是唇畔那记让人安稳的笑容。
      ……轿帘内两颗珠泪先后落下,不知为何,只是不容控制地哽咽出声。
      笑容掩去,寒浪有些失神的样子,伸指为她沾去泪痕:“不开心么?”
      小孩子的事,能够当真么,嫁给大哥做将军夫人不好吗,总胜过飘泊江湖。寒浪一事无成,并不是另人心安的好归宿。
      一只素手狠狠拍掉寒浪伸过来的手指。
      云蜓咬唇,咬得死紧,如果不是曾经的好,也不会这样的恨,可是因为那些好,即便是恨了,也无可奈何。
      “你出去。既然走了,就不要再回来。”
      寒浪沉默半晌,果然是最糟的状况,心底的那处期盼却也同时为之填满:“蜓儿,你曾经抓牢过自己想要的东西。现在,仍可选择,不必要悲伤。”
      云蜓收泪怔怔地望向他,寒浪转头面对远山:“那里有一处山道,我们可以从那逃出去。”
      “……”
      这大胆的骇人决议,轿中人早知他随性妄为,仍然是为之惊撼,逃?
      寒浪笑笑:“你自己决定,尚未到潼城,总有机会。”
      那人放下轿帘,若无其事继续随车队前行。
      云蜓心乱如麻。
      宋时礼教森严,凌方一更是刻己御人,容不得丝毫差错。潼城与云家皆是名门望族,那要寒峰蒙上何等羞耻,舅父又岂可放任,大哥与小蝶今后如何做人。
      可是寒浪已经来接了,寒浪他来了,来接回他的小姑娘……

      走在前边的云飞已经出了山谷,向广阔的旷野长舒胸中快意,回身对寒浪招手催促。
      云飞敬畏舅父,敬重计叔叔,尊重峰哥,他崇拜的人却是寒浪。凌方一一丝不苟,计言宁淡漠少言,寒峰沉谨有度,只有在寒浪身边,云飞才能像匹撒欢的马,尽情现出少年人的一面。
      寒浪点点头,懒笑示意知道。
      身后那抉择交由云蜓取舍,为难她了,可是谁也不能替他人决定命运,是做潼城的女主人,或是跟着寒浪背离世俗,只有云蜓自己能够认定。
      云飞拉住马等候,高声叫道:“浪哥,听说你跟这山上的匪人交过手,能为如何?”
      “好说,勉强一敌。”
      “回程咱们两个杀上山去怎样?”
      “好。”寒浪应诺。
      云飞登时兴奋:“早想去寻你,舅舅偏不让我出门,这回回凌宫我跟舅父说,跟你一起到江湖上闯荡去。”
      “哈,好啊。”
      云飞得他答允,摩拳擦掌,更加心喜。寒峰也赶上来同行。
      前方是一马平川,到潼城,便没有机会。
      也罢,留在潼城,才能一生顺遂。寒浪还有小蝶的责任,每个人都有各自要背负的负担。
      “寒浪!”
      忽而一声娇唤响自耳后。
      寒浪应声停步。
      云蜓与寒浪亲近人所尽知,云飞不以为异,还在打趣:“你再不去看看妹妹,她生气了不会饶你。”
      “败给你们啦。”寒浪下马走回车轿,掀帘轻问,“决定了吗?”
      云蜓紧紧盯住他。
      “怎么办?”
      寒浪伸出手来:“决定就好,接下来交我。”
      搭住他的手,这一生的命运即会改变,就像当年他在战火中抱起她,就像那四年的时间他会舍弃一切与她相伴,就像他们天涯游历,策马扬鞭。
      云蜓的生命里,只有对他一个人无可抗拒,掀下头顶红巾,握住他牵过来的手臂,“嗯。”
      你再不可以放开。

      寒浪握住云蜓的手,另一只胳膊环上来,把她抱下车:“蜓儿,跟我在一起会吃尽苦头,你不后悔就好。”
      “不悔。”
      关外强劲的北风吹起一身大红的嫁衣,覆在身上的轻纱“呼”地飘去,背后是陡峭的山脉,身前是广漠的野地,腥红衣衫的女子倚在车边,手牵那名男子,绝决地点头。

      云飞和寒峰讶然回视,蜓儿突然下车,那两人,似乎……什么?
      云飞过来发问:“怎么了?”
      寒浪回首道:“飞儿,我要带蜓儿离开。”
      这么突兀的回答云飞哪里能够明白,登时呆在那里。
      寒浪遥向寒峰道:“大哥,对不住,你莫怪我吧。”
      这一句,便不再停留,于那两人惊愕之中寒浪揽过云蜓,飞一般向高峰纵去。
      “寒浪,你发疯了吗?”云飞大叫一声随后追来。
      那两个人果然发了疯一样,理也不理众人绝尘而去。
      凌门剑艺以轻灵见常,云飞的轻身功夫不弱,寒浪身带一人,一时尚甩他不掉,再转个山头,寒峰赫然挡在前边。
      “兄弟,把话说清楚。”
      寒峰驰骋沙场驳得不败将军威名,阴沉了面色气势极为骇人。寒浪多年不归,他便隐隐察觉不妥,此番娶亲,心中总是忐忑不安。刚刚看到寒浪笑颜灿灿,才终于释了心怀,不想,他居然——
      兄弟两人对峙在山间。
      寒浪将云蜓掩在身后,语声冷冽:“我给你六年的时间,已算公平,不会觉对你亏欠。大哥,可惜你没有珍惜善用,蜓儿的心仍然在我这里。”
      寒峰怒道:“荒唐。岂有这般行事?你若有意蜓儿,昔时怎么不说?如今事已即定,你劫走蜓儿今后让两家怎么面对?”
      寒浪不为所动:“我说了又能如何,会有改变吗,会把蜓儿许给我?我与她相交之深,人所得见,还不是一样要按长幼之序?你若真有心,何曾问过我?”
      寒峰不是不曾想过,只是那时云蜓尚幼,寒浪也去得潇洒。突然之间变成这种状况,让他一时进退不得,黯然道:“兄弟,一切回潼城再说吧。”
      “哈。”寒浪冷笑:“回潼城?再添两个人为你撑腰么,我总不至于傻到这等地步。寒小将军,你什么都有了,就把丫头让给我吧。她是我救回的性命,也是我医好的病情,哪里也不属于你。”
      该说的已说尽,寒浪猛发一拳冲向寒峰,趁他接招夺路而去。
      “站住。”云飞已经追到,“浪哥,你眼里还有没有兄弟,有没有舅父和凌门?”
      “小云飞,凌波心法固然江湖称雄,你的凌门剑术尚不足留下寒浪。”
      寒浪回手再一拳回敬云飞,这一拳收了两成功力。
      云飞拔剑抵挡,被拳风震得长剑脱手,踉跄数步。
      “浪哥?”
      寒峰喝道:“我不与你争就是,你不能这样带走蜓儿,于两家无法交待。好兄弟,跟我回潼城。”
      在寒峰这里会有转机,两个老的那关却无可转圜,寒浪道:“大哥,兄弟什么都可以让你,唯此一件,不想让蜓儿一生不快乐。你们当没我这个兄弟吧。”
      话语由山风传来,人已不在视线。
      云飞急道:“峰哥,你还不快追他回来?”
      寒峰轻功并不擅长,刚刚二人联手未能将寒浪拿下,想要寻到他便没了可能。寒峰此时的心情只能用欲哭无泪形容,怅然叹道:“他有备而来,追也无益。”
      “那……”
      给他躲进江湖,只怕几载都不会有声息。小云飞登时便懵了。
      寒浪所言句句尖锐带刺,寒峰心中难过已极,立在山风中,咬唇静了一刻,才道:“飞儿,你传信凌宫,婚事暂缓一缓,等我找回寒浪再说。”
      云飞授命送妹妹来潼城完婚,事情办砸了不说,人都不见了。他哪能甘心就这么算了,可是寒浪曾得凌宫主指点,对凌门剑术知之甚详,寒峰不去追,云飞一个人打不过他,只好恨恨地狠踢脚下的山石。
      “该死的!寒浪!”

      被小云飞咬牙切齿咒骂的人,正潇洒自在地站在牛背山山颠,含笑凝望眼前的众山皆小,大有独我一人的猖狂。
      云蜓与他并肩而立,好似这六载没有分隔,仍然是两心相知,仍然是共辱与共,站在他身边,便别无所求。
      “我们走吗?”
      所有的缘由,都不必说了。只要他回来,便就够了。
      “不急。”
      普天之下莫非皇土,寒浪尚有一份自知之明,并没有狂妄到忘记京城还有一个名叫凌方一的人。现在爆掉的云飞必已传回讯息,凌门的特殊传信管道,紧急战报一天即到,四日后,舅父就会亲临潼城。
      凌门的手段云蜓比寒浪更加清楚,仰起头来看向他:“不管将来发生什么,你都不可以丢下我。”
      寒浪爽然一笑:“山川之大,纵是凌门,也不可能翻得出每一个隐匿的人。”
      话虽如此,当年的追追逃逃不过是儿戏,是舅父的纵容,如今,真正的追索即将开始。一日之后,凌门各部必将得到消息,封索所有北疆通路,几日后讯令便会传到江南,天下,再无两人存身之处。
      云蜓定定地望向他:“我们去哪里?”
      “不如,”寒浪指指北方,“那里天高云阔,向西也有无数好地方,蜓儿,你想跟我去云游吗?三年两载之后,我们抱着小宝宝回来,舅舅也没心思杀我了。呵呵。”
      两朵红云腾地浮起在女孩子颊上,羞得她转过头去,却低低地应了声:“好。”
      北地,那里是杀她父母亲人的蒙国。
      若中土无法存身,她不想寒浪为她损伤,蒙国便蒙国,只要他安好。
      寒浪虽做这样打算,却没有动身的意思。
      “蜓儿,我想,不到迫不得已,莫把事情弄到无可收拾。”
      “怎么?”
      小女子转过脸来,红颊未退,羞刹刹的,分外可人。寒浪看了一会儿,那身喜色红衣让人心底荡起一阵宁定和欢愉,仿佛这高高的群山之颠,烈烈的山风之下,是别样的一场洞房花烛。
      寒浪伸出手指,撩起云蜓鬓边的一缕碎乱发丝,凑过头去,停了一停,轻吻落在额角。
      云蜓羞得垂了头,整片红霞在脸间晕散。
      “呵呵,”寒浪轻笑着,“我的丫头真是长大了啊。”
      坏小子回复从前痞痞的模样,伸手把女孩儿揽在怀间:“跟我浪迹天涯吧,凌宫潼城,都不是好地方,我都待得够够的,烦烦了。”
      “嗯。”
      简单的一句回答,从此维系一生。

      山顶风势凛冽,寒浪带着云蜓绕过几处嶙峋的巨石,那里有一处备好的山洞。里边铺着竹席,饮食衣物一应俱全。寒浪抄起一只酒壶笑道:“蜓儿,我们来庆祝久别重逢。”
      云蜓嗔他一眼,先去翻开包裹,找件平常的衣服更换。
      “那边有泉水,我去打一点,你换好衣物,也过来清洗一下吧。”寒浪拿着水囊出去。
      脚步声渐远,云蜓环视这处山洞,席上杂物凌乱,是有人停留过一段时候的痕迹。他早就等在这儿了吗,云蜓慢慢坐在席上,身周满是属于他的气息,清俏的女子恍惚了一阵,终于确定,这不是梦,而是自己真的跟着他不顾一切地逃了。

      山泉清冽,凉意中带着一丝隐隐的甘甜。
      寒浪踏在突起的山石上,手持水囊,伸进泉中。泉水跳脱地打湿了他的衣袖,寒浪接满了水,递给身后的云蜓,索性用手捧起一捧清水,直接扑在脸上,一头一襟便都湿了个透。
      “我们什么时候走?”身后的女子开口。
      两个人已在山上停留四五日,寒浪每日道起江湖闲话,无忧无虑地嬉戏笑闹,就如仍然是从前在山林间游历一般。云蜓知他已深,那轻笑的背后,是违抗双亲、背叛兄长、辜负舅父的信任,是他深深的自责。
      “你给我时间反悔,还是怕我畏惧蒙国。”
      不是问话,是肯定的语气。
      寒浪回身,甩荡着发上的水滴,一只食指伸过来,刮过云蜓的鼻尖:“小精灵鬼,你又知道了?我不会对任何人负疚,只是,如果可能,希望事情不要太糟糕。蜓儿,我想回潼城一趟。舅父应该到了。”
      回潼城。
      云蜓背转身,紧紧地绷住小脸,跟幼时生气是一个模样。
      寒浪笑起来,捧起她的脸蛋乱乱地揉着:“怕什么啊,只要你不出面,我就有谈判的筹码。舅舅还能宰了我?”
      云蜓拉开他的手,愤愤摔脱,退后几步,把手中的水囊一并扔下,仿佛这世上已没什么是她想要保留。
      尖锐的声音一下子撕裂了宁静的野山独峰。
      “你还管他们干什么?有谁理过你和我的死活?计叔叔扔下我,只带走哥哥和小蝶,我不能怨,我总不能说把他们放下,我要活着!连娘亲也丢下我,可是她死了,她不想带着我逃出去,反而自己去求死!我不能恨,不能说……大哥和小蝶都可以忘记一切重新快乐,我为什么永远要痛苦地生活?你又干嘛来找我……”
      寒浪把歇斯底里的女孩儿抱在怀中:“好了好了,要怪要恨就恨我吧。”
      云蜓挣脱出去,唯一她不能恨的人,就是眼前的他。他已经为她做了一切。
      “我不怪。只是我不想谅解。怎么对我,我都认了。只要你好好的,只要有你在身边,怎样都好。我谁也不恨。你不要回潼城。我们这就去北国。”
      寒浪抹去她纷纷落下的泪,轻轻叹气:“蜓儿,人长大了,就需要有颗平和的心。我离开让你伤心了,我是可以让你永远依靠,只是,我更希望你能成长、坚强,我大你近十岁呢,生死无常,世事莫测,你这样,我怎么能放心呢。”
      云蜓掩住他的口,不要再听:“我不要管世人怎么想,世人从没把你我放在心上,他们眼里只有你的哥哥,有谁理会过你。你还好心为他们着想。你回潼城,等着你的是什么?是什么啊?”
      小女子气得浑身发抖。所有的,所有的付出都是他来做,所有的惩罚都是他来担。
      “寒浪,你回潼城,我去死吧。我只想死在战场,你没有救我,没有负那么重的伤,没有陪我那么多年,没有有家不能回的流浪……”
      “蜓儿,”一记亲吻落在冰冷的唇上,寒浪把他的小姑娘紧紧拥在怀里:“听你的,别伤心了。”
      云蜓紧紧回抱住他坚实的腰,“我们走吧,永远都不要回来。我厌恨这里的一切,所有的人。”
      寒浪把她抱起来,像小时候那样,走在山路上。

      “我一直担心你。因为那些恨,你气得再也不能开口,虽然后来你慢慢的说话了,可是我怎么逗问,你也不说那夜的事。现在好了,蜓儿,说出来心里就不再痛了,是吧。”
      怀中的女孩儿搂着他的脖子,把脸埋起来,不知是为刚刚的宣泄羞还是愧。
      寒浪只是笑:“蜓儿,每个人都尽力了,不管他们做得好与不好,其实,都已尽己所能。不是说,怪就不好,不怪才好,而是心中充满恨和怪,心情就会很糟么,是不是?”
      “……”
      “你说他们委屈了我,可我正在过自己想要的生活。我干嘛要回到他们眼皮子底下让他们看到我啊,是吧?”
      “……”
      “我想回潼城去会舅舅,是因为,是男人就该有男人的担当。躲起来不是我的风格,我做了,就不怕。”
      细碎的低语温柔地响在耳边,抚平那一时撕裂后满心的滴血的痛。他不会因为她那样记恨小气而看轻她,反而这么多年来一直在忧心挂念。
      已经什么都不用说了,环着他颈项的手臂紧了又紧,满怀都是他另人安心的气息,纠缠她那许多年的委屈、惨伤,终于,都可以翻过去了。
      “蜓儿,你已经做得很好了,真的。”
      温柔的语音停止了,脚步也停驻在山颠,寒浪笑笑的眼睛忘下来,像他们从前常做的那样。只是,这一回,那里边多了好多莫名的情愫,似乎,是要吻下来——
      暧昧朦胧的气氛环绕在山间,风也静了,云也定了。云蜓泪还挂在睫上,闪闪眼,吸了吸鼻子。
      “噗。”寒浪笑起来。

      “寒二公子,凌是缘拜山求见。拜山求见。拜山求见……”
      一个不和谐的声音惊破了群山的宁静,在山峰间阵阵回响流传。
      寒浪蓦地抬头远望。
      云蜓翻身落地,捉住寒浪的衣襟:“是缘哥?舅舅找来了。”
      舅父怎会知道两人仍然在此,没有走开?
      两人对视一眼,寒浪道:“想必两位护法,计先生,已经分别等在各方山口。”
      对上寒峰和云飞取胜容易,凌门这几位硬角,可不好碰。
      云蜓道:“也许是没有发现我们从各路离开,舅舅的厉害之处向来是深藏不露。你要会他,那正好。我们一起去跟他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哈。”寒浪乐起来:“傻丫头,你一出来,就是被绑回去成亲,难道我们两个要做一对死鸳鸯吗,我可不想。听话,我去会舅舅,引开他们的注意,你拿着这张图,想法办混下山去,找到我安排的那位朋友。他会送你先去北漠躲一下,即便是凌门的势力,也对蒙国无计可施。舅舅知道你在蒙国,就一定不会难为我,还得让我速去寻你,嗯?”
      云蜓乌黑的眼睛回望着寒浪,一语不发。
      寒浪轻轻摸着她的头,又是多年前做熟了的小动作:“这件事,六年前我就想好了。如果我连这点事都办不了,那你就干脆嫁给寒峰吧。走了。”
      指尖离开,人已破风而去,扑向不可预知的未来。
      云蜓手中紧紧攥着那张地图,盯向他离去的方向。他说,六年前,就已经想好了吗。那么,她该欢喜才是,对吗。而不是心痛,不是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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