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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八章 缘聚缘散 ...


  •   寒□□道:“让寒某见识你的长笛。”
      寒宫莲也不应声,一付“对付你不需全力”的架势,出手并无前般猛烈,仅是缠斗。
      寒浪怒道:“怎么,不敢打了么?”
      寒宫莲亦不受激:“你的拳头厉害,尽管放马过来。”
      寒浪一拳击出,寒宫莲仍然只出弯刀,被拳风击出数步,掌缘渗血,旋而再上:“果然好拳力,再来。”
      寒浪道:“出笛,我不想伤你。只分胜负。”
      寒宫莲却不肯被其摸透自己的笛路:“不出笛一样败你。”
      “哈。”寒浪气得大笑,“不知死活。”
      “嗨”然一拳再出。
      那小子当真强硬,仍然是硬接硬碰,被震得口角一行血迹,冷冷擦除赞道:“痛快。”
      寒浪不想把他重伤,叮叮当当拼过一阵,收回阵势,扔过酒壶:“歇一会儿再打过。”
      给他时间调回顿挫的元力。
      没一时那两人又跳将起来重新拼过。

      云蜓远远地看着,是缘哥和这寒宫莲这样一搅拦,事情也不知会变成什么样的情形。那时候不顾而去,此时想起要再见到寒氏父母和舅父,不免心中忐忑。寒峰的双亲也是寒浪的爹娘,云蜓的公婆……
      忽而寒□□道:“蜓儿,还记得那张图么?”
      云蜓悚然一惊,寒浪缠住寒宫莲,正是她逃走的最好时机,也是最后一分机会。只要她逃下山去,寒浪一人总有办法脱身。
      “蜓儿,还犹豫什么?”
      云蜓应声而起,那地图还在她怀中,下山便有人接应,自此离开中原,避去北国,寒浪总会寻来……
      咻——
      “给我站住。”
      呼转地弯刀闪出诡奇地弧线,寒光在云蜓眼前擦面而过,一缕发丝应风飘落,险险便是一道伤痕。
      寒宫莲冷冷喝道:“这是警告,再进一步,便是血光之灾。”
      寒浪勃然大怒:“臭小子,要打架有人奉陪,你要划伤女孩子的脸么?”
      “那要看你有没有本事保护你的女人了。”
      寒宫莲莫名被寒浪截住厮杀,这口怨气还没出尽,刚刚那一刀已算是手下留情,左袖中长笛翻出,蓦然一阵阴风袭卷寒浪。
      寒浪乍吃一惊,这种阴毒之感宛如阎罗取命,并不见招式,只觉全身尽罩于森森笛影,仓惶身退观其路数。
      寒宫莲前次那三招只是小试牛刀,此回来真格的。他的刀快,胜在刀路诡奇难辨,尤其在夜间,贴身而战防不胜防。他的笛却不然,笛身动,一股阴风随之挟裹而来,刮面生疼。
      寒浪身退,寒宫莲迈近一步,笛端削打寒浪左肘。寒浪闪身避过,寒宫莲长笛另端稍上寒浪右肩头。这笛打的全是人身最脆弱的软麻之处。寒浪一拳击出,借势猛退跳出圈子,只觉刚刚拳风虚有其形,右肩那一丝阴狠地轻点,整条右臂都使不出力来。
      寒宫莲冷哼,右手弯刀回落,左臂长笛入袖,负手而立:“还想逃么?”
      “你究竟是何来历?”寒浪沉声喝问。
      此人内外兼修,弯刀只是虚晃,真正的杀招尽在笛术。那只笛子不知比起刀来要高明多少倍,何以他尚要费力习刀法掩蔽真实武功?
      寒宫莲不屑回答,背身而立转视山景,尽显自负绝学的傲然不群。
      云蜓与寒浪相视而异,哪里来的这般少年高手?
      寒浪道:“大漠弯刀不是你的师门,可否见告真实师承?这身武功着实让人欣佩。”
      寒宫莲并不以为他是夸奖,也不喜言语,自顾找个凉爽之地坐下休息。

      连番的折腾下来,天光已蒙蒙渐亮。
      云蜓坐在寒浪身旁,帮他活动手臂:“怎样?还能动吗?”
      寒浪摇头,看情形是无法让蜓儿置身事外了。
      云蜓道:“如此正好。是缘哥说的也有些道理。”
      “那不行。”寒浪取过吃食,丢一包给寒宫莲,与云蜓两人慢慢分食。
      寒宫莲接过,并未打开,只吃自己身带的干粮。
      寒浪道:“估且不说他是真是假,多半是为稳住我的权宜之计。是缘这小子,我是小看他了。但是蜓儿,怎么能让他担那么大的干系?”
      云蜓黯然,那时便觉得不妥,寒浪这一说,心中就明白了。
      凌是缘的权势虽重,皆是舅父赐予,因他做事从无差错,才得信任爱重。这桩事,舅父断不能相容。假设是缘哥违背舅父意愿擅自行事,那他必受重责。开罪了大哥云飞,同样是前途堪虑。
      “我们怎么办?”云蜓仰首问道。
      寒浪淡淡一笑:“你不是说了,就按你说的做吧。这两个死小孩儿。”
      说到后一句不由咬牙切齿。
      云蜓缓缓展开笑颜,能不和他分开,心里倒觉几分安然:“是缘哥不是坏人,他说的十九是真。”
      “唔,那也不行。见机行事吧,到潼城,一拳把他揍晕了,让云飞送他回京。”寒浪算之万全,未想会栽在小是缘身上,想想仍然恨恨,抡了抡拳。

      三个人在山中等待,天色渐渐暗淡。
      寒浪突然警觉:“是缘怎么还没回来?”
      这里位处溪谷和潼城之间,去两地都不过是几个时辰就能往返。寒浪那时曾给了是缘“一点小教训”,虽然他下手极轻,想想凌是缘惨白无血色的脸,也不由心惊。
      “下山途中变故?”
      云蜓瞥过寒宫莲一眼,莫道他还有同伙在途?
      寒宫莲也在听,等得多少有些不耐烦。
      那么便是与他无关了。
      寒浪道:“或者小是缘中途病发,那可是会要命。”
      云蜓站起身来,望向下山的路:“我们下去看看。”
      寒宫莲不凉不闲一柄弯刀截住去路。
      哪个说可以走了?
      寒浪道:“咱们已经认输了,打不过你行了吧,可否跟我们下去接应一下小是缘。我担心他旧疾发作,那傻小子处理不了这等情形。”
      凌是缘身体软弱寒宫莲早已看出,此话并非虚言。寒浪与其的交情也可在点滴间感受得到,寒宫莲收回弯刀,不远不近跟在后边坠着。

      三人接下山来,于路环视,并未发现异常。
      寒浪举步向溪谷方向。
      寒宫莲停身立定:“且住。”
      寒浪道:“你对自己的身手没有自信么?”
      对寒宫莲激将没用:“凌是缘说要你们在此地等候。”
      寒浪也不是总有好脾气,痞气发作:“小是缘身体极弱,我们要去瞧瞧,你要杀要宰随便。”
      也不理会寒宫莲的反应,牵着云蜓走路。
      寒宫莲不能真将这两人放倒,稍停一停,仍在后边坠着。

      寒云二人刚刚转到官路上,前边一队人马飞一般赶来,当先一人,正是云飞。云飞已被气得发疯,跳下马来二话不说揪起寒浪拳打脚踢。
      “住手。”云蜓扑将上去拦挡撕扯。
      随后赶到的竟是寒老将军,怒喝一声:“混帐。”
      凌是缘赶至,费力将两人拉开。
      原来他刚刚是去了潼城。现时潼城早已炸开了锅。人人如火中沸油。
      云飞平日里对寒浪敬之又敬、重之又重,这次着实太也过分,把小云飞恨得抓心挠肝。
      “云飞究竟有哪里对不住你,你要对我云家做出这种事来?你说啊,给我一个理由?”
      凌是缘抵不过他的气力,一个抓不及被他挣脱撞开,冲回寒浪身边。
      寒浪面无惶色,只道:“兄弟,等你有个真正在意的人,你就明白了。要杀要剐都由你,随你去吧。”
      云飞也不能把寒浪怎样,几番想下个狠手终是不行,恨恨掷他一边,“亏我当亲哥哥敬你,再也别让我见到你,给我滚!”
      寒浪站起身来,拍掉泥尘,忽而反身一把抓住凌是缘,挥拳便打。
      凌是缘猝不及防,应声而倒。身后两名随从惊呼左右相扶。
      “我打你这一拳,你欠我的,就算还了。”
      寒将军早已忍无可忍,一记马鞭抽下,喝道:“来人,给我拿下!”
      两旁冲上几名兵士,将寒浪绳捆索绑压回。

      这变故让人不及商量,已然结果。
      云蜓怔怔地看着寒氏兵马消失视线,一时惶然无措。
      凌是缘道:“已经说好了,咱们回京就是。”
      云蜓茫然回视,凌是缘这一拳挨得不轻,半晌才能站起身形。云蜓不知是该感激他,还是怨恨,只是空荡荡地眼神盯着看过去。
      云飞气得说不出话好,好半天才吼出一句:“你做的好事!”
      做也做了。
      云蜓道:“倘若娘亲在世,必不会让女儿如此苦命。”
      “你……”云飞打不得骂不得,心中恨得要死,尤其怒那凌是缘,转头向他们一帮吼道:“滚,都给我滚!”
      那一帮人中,除开是缘山海,多了一名从京中追出来的小僮凌墨,十六七岁年纪,慧黠伶俐。这都不要紧,要紧的是有个虽不多事也不是个省油的灯的寒宫莲。
      寒宫莲扬起眉,手中弯刀落袖。
      凌是缘忙对寒宫莲拱手,深深一礼致歉,示意他随自己离开,留下那对兄妹单独说话。
      寒宫莲盘算一下,此时动手,这凌是缘必然掺进来拉架,不如找个他不在的时候痛痛快快算帐不迟。

      四人转过山脚,等候在路旁。
      小凌墨在溪水中浸湿衣袖,过来给凌是缘敷面缓解伤痛。
      凌是缘天旋地转稍减,平静一时想起另一桩麻烦:稍候云飞上来,必然会打马直奔京城,袖中那封小叶的“要紧的信”还没有送到溪谷。
      “凌墨,帮我招呼寒世兄,我要到溪谷走一趟,咱们谷口会合。”
      凌墨回道:“公子爷,你靠着凌墨好好歇一下,明日回程再去还不是一样?”
      是缘向寒宫莲道:“寒兄,怠慢了。恕罪。”
      寒宫莲巴不得他会走开:“哪里。”
      凌墨苦劝不得,只好让山海留下陪着宫莲,小凌墨随同是缘去溪谷。

      凌是缘与沈三郎彼此只闻其名,不曾见面。两人之间有个共同的朋友小叶,相处起来便会较他人熟络。三郎丰神俊朗,是缘惊才绝艳,只随处坐下谈谈,就谈得天色渐晚。
      三郎执意留宿,是缘有事在身,只得推让。沈三郎知他事忙,亲自恭送他到谷口。
      是缘辞出溪谷,踏上官路,一眼见到寒宫莲三人正坐在一处放声谈笑。
      小凌墨觑得公子爷出来,登时绷住脸皮,一副心怀鬼胎的模样。
      不见云氏兄妹凌是缘已暗道不好,再见他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形状,以凌是缘的心思细密,立时便明白是什么情形。
      这寒宫莲可真是个“妙人”。
      凌是缘道:“少将军心情不好,寒兄莫怪。”
      对凌墨低问:“人呢?”
      他声音并未转冷,依旧低和,小凌墨却吓得一哆嗦。
      “回,回公子爷,应该,还在后面。”
      凌是缘道:“寒兄稍候,在下去去就来。”
      言罢打马向回路奔去。
      凌墨深悔自己刚刚同他们二人一处说笑,急急跟在身后追下。山海刚刚分作陪着寒爷,想想应该留在寒宫莲一处。

      从牛背山至溪谷,其间只有一家客栈。
      凌是缘一路迎回,未见云氏兄妹二人,那便是入店歇宿了。是缘在店外停马,默默地观望。十年的时间过去,这里几乎没有变过,一样的旧脊残瓦,一样飘摇的红色风灯。
      小凌墨不知他在看什么,下马上前先去打探。
      凌是缘落马,正衣襟,轻呼一口气,挑开帘子,入内。
      云飞正在店内,脸上一道弯刀削出的痕迹,满目恨火地盯视进来的主仆二人。
      小凌墨吓得又一哆嗦。
      凌是缘一时无言。
      云飞沉沉喝问:“我信上怎么说?亏我那般信任于你,凭什么你要出头搅乱寒峰大哥的亲事?这事情由到你来做主么?你要蜓儿将来怎么办?”
      是缘沉默,慢慢环顾一周:一样的柜台,一样的格局,一样的掌柜……
      当年,就是在这家店,云飞撞见了被富家千金放狗嘶咬的小是缘。是缘不会忘,云飞已淡忘得差不多,见凌是缘那回顾的眼光,蓦然想起了什么,压下火气,哼一声转身上楼去。
      凌是缘收敛心神:“凌墨你留下,我先行一步。你们路上多加小心,莫再生事端。”
      凌墨骇道:“那怎么行啊?”
      要自己跟在云家那两位身边?不是要交待了这条小命嘛!
      是缘道:“我与寒宫莲山海同行,无需担心。”
      凌墨担心的不是那个:“公子爷,那寒宫莲来历不明,山海又任事不懂,决计使不得。”
      “不妨事。”凌是缘已经走出门去,“你要多劝着他两人,尽快回京。”
      “啊啊啊……”谁来救救凌墨可怜的小小性命。

      潼城的大牢分为南北两进。南牢条件尚好,是用来关押犯错的兵卒。北牢住的都是城内各色的犯人,相对就要惨一些了。
      此时北牢最底层收押死囚的牢室内,关了名“要人”。
      潼城的二公子,寒浪。
      寒家大公子风光娶亲,贺客迎门,变作不了了之。凌门代门主亲至,将婚事暂缓,带新娘回归凌门。
      明面上城内民众只看到这样,私底下,另一消息正在流传,寒家的二公子劫了新娘,双双出逃,寒家大公子是没了媳妇没法成亲。
      寒家大公子千杯不醉,这一回,是真正的醉了。
      寒浪住处的空场上,酒坛一只只打碎。六年,难道寒峰真的比不过寒浪那四载。
      竟然可以在花轿中辞他而去,跟着兄弟双双落逃。
      即使是不愿嫁,寒峰也非强人之人,何至于要让他如此的尽失颜面。
      寒浪自幼便是惹下麻烦从不当麻烦,反而痛苦的又变成寒家的另外三人。
      寒峰踉跄起身,深一脚矮一脚地走向大牢。

      死牢内如临大敌,钢丝牛筋混缠入腕,铁锁枷链加身。
      寒峰吩咐守卫开牢,解除禁制。
      这个兄弟让人无法理喻,寒峰也不晓得放开他他会做出什么举动,是不是真会逃走,只是拎着酒坛,如陌生人一般冷冷地望着。
      “要不要喝酒。”
      寒浪被惊动转醒,身形方动便痛得微哼。
      让他吭出声来必是硬伤,寒峰道:“莫动。”
      做哥哥的摇晃走近,俯身,探手查看,果然肋骨断掉数根:“来人,拿伤药。”
      寒浪道:“不如给我拿酒吧,一样止痛。”
      寒峰把酒坛给他,动手为之固定伤骨,扶他起身。
      寒浪接过,仰首饮酒。伤腕上血迹斑驳,延着衣袖滑落。
      寒峰眸光黯淡,再叹,拿过他手臂包扎。
      寒浪道:“无妨事,未伤筋骨。”
      混帐的弟弟指向自己左腿:“帮我看看那里,动弹不得。”
      寒峰动手去摸,果然腿骨折断,此时心中原有的恨,渐渐消去,化作兄长的疼惜:“伤成这样不说,想落残么?”
      “你不怪我了?”
      ——焉能不怪?怪又如何?
      寒峰不言,扎好伤腿,兄弟二人静默无声。良久,寒峰才道:“你是我唯一的兄弟。”
      “哈,有我这兄弟,算你倒楣。”寒浪再饮一口,呛咳出来竟呕出一口瘀血。
      寒峰忙拿下酒坛,令属下去取化血丹药,看一眼那坏家伙蛮不在乎地抹去血迹,心中隐隐一痛。
      父亲竟然下此重手,把他打成内伤。爱之重,恨之切吧。
      “寒浪,我没有恨你,虽然一时很生气。你与我路不同,却是我最欣慰的兄弟。你答我一句真心话,你是,一直在怪着我吧?你不回家,是因为我么?”
      “……”
      “从小双亲便习惯拿你与我相比,做你习之榜样,是我让你讨厌吧。所以你离家出走,所以你与父亲不合,你怪我应下与蜓儿的婚事……”
      “喂,我怪你何来?你事事强于我又不是你的过错,这点觉悟我早就明白。我不想待在潼城只是我自己不喜欢,我想要的,哪怕对手是你,也一样会抢到手。”
      寒峰将伤药喂他入口,兄弟两人从不曾这般入心的谈过:“我正是想知道,你为什么要用抢的。那天你把你的心事说给我,你以为我会是什么反应?难道你半分也不肯信任大哥么?”
      寒浪干脆答道:“我的事,为何一定要你来帮我承担?”
      寒峰的眸光深深探询进他的眼中:“因为我是你哥哥。寒浪,你与蜓儿的事,因何不对我说?要把事情弄到这等地步?”
      说什么?过去之事,言之无益。
      寒浪笑道:“我混帐么,你有这么个混帐的弟弟,是你歹命。”
      “我从不认为你混帐。”
      寒峰仍然正色:“你做事一定有其道理。你不想跟我争抢是么?你希望这些年不再露面,蜓儿会忘记你,与我顺当成亲。浪儿,我真的很生气,你是我的兄弟,是这世上我最疼爱记挂的人。我不会因此而退让自己的责任,潼城如此,蜓儿也如此。你明白吗?”
      “……”
      “潼城一样是你的责任,我并不承让,是希望你能有实力接过去。你并不会永远活在我的阴影下,总有超过的那一天。而蜓儿,如果她心有所系,我岂会强人所难?你想她快乐,我何尝不是一样?总不至于把事情弄到这般的不可收拾?”
      寒浪垂首不语,总之都是他的过错,要骂就骂。
      寒峰却未再开口。
      沉默许久,“现在做何打算?随我一起去凌门么?事情总得解决。”
      “父亲大人若肯放行,我也想去凌门看看。”
      寒浪自幼浪迹江湖,久经风雨,任何时候都是坦坦然不露思绪,仍然可以淡然言笑开口。反而显得寒峰经此挫折情怀激动。
      寒峰长叹一声,事已至此,责他无用:“好吧,待你伤好,我们去凌门,听从舅父发落吧。这件事伤的是凌门的颜面,舅舅的责罚总得担下来。”
      寒浪无所谓,早是意料之中。
      寒峰言尽于此,却并未离开,伤感地看着自己久别的兄弟:“你我永远都是好兄弟,那日决裂的话,不要再说。”
      “……”

      京城的凌宫里,阴沉的气氛更盛于潼城。
      凌方一从未曾如此动怒,长袖拍案,手边茶碗与桌上狼毫齐飞,滚落在案前深跪的凌是缘身前,溅出的茶汁与墨,洇湿了他月白的襟袖。
      “你怎敢私下遮瞒此事,不禀与本宫擅自处理?”
      凌是缘不敢回话,俯地叩首谢罪。
      凌方一多年前便担心此事,早早为云蜓订下婚姻,将不可能的两人分隔两地,为蜓儿和寒峰创造机会相处相知,做下种种预防措施,最终,仍落下一个最可恨的结局。
      “云蜓现在何处?”
      “由凌墨跟随,与云飞正在归途,是缘先行一步报信。”
      “你即刻出京去,在来路上截着,把她悄悄带入关于密室,不可惊动任何人。”
      凌是缘应是退身出门,至门边凌宫主再斥:“回来不必来见,在西院闭关自罚。”
      凌是缘入凌宫后从未被凌宫主训斥,此番做事逾越,被重责自是难免,低首应是,弓身退出。

      云家兄妹从那天起彼此不再说话,云飞觉得云蜓可恨,云蜓不认他这个兄长,两人仇人一般地一路同行。可怜的小凌墨战战兢兢地远远跟在后头。
      到了进京的路口,云飞目力佳,发现是缘一人独骑守在路边,问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凌是缘其实已经等了两天,此时天光正亮,慢慢说道:“主上让少将军稍歇片刻,晚一点再进城。”
      他说得婉转,云飞顿了一下,才明白是为何意,又恼又气,恨恨下马寻一块石头闷坐生气。云蜓与大哥反方向背身对立。小凌墨干巴巴地回归公子身侧,总算是松下一口气,抬袖擦汗。四人分为三处,坐等到天色黑尽,依凌方一所言不许惊动任何人悄悄入城。
      凌宫内东西两侧跨院分别是云飞与是缘,凌宫主居中,众属下各占后园卧房,云蜓与妹妹独居角楼。
      四人自偏门入内,云氏兄妹一左一右各回居所,凌是缘道:“主上请二位先至密室相候。”
      那便是关压了。
      两兄妹驻足。云飞哼了一声,当先转向。云蜓早做好受罚准备,一声不响去密室领罚。凌是缘送这两人到凌门最隐密的暗室,一间一个锁囚。
      凌墨跟在身后乍舌;“公子爷,这……”
      云少将军出来可有公子好瞧的。
      凌是缘办完这趟差使,已无力走回去“闭关自罚”,由凌墨扶着,半身的重量都倾在他身上。
      凌墨连声惊呼,半拖半拽搀着是缘急急奔回西院:“公子爷,你再撑一下,凌墨这就去找计先生。”

      凌是缘的西跨院内,计言宁正在翻阅典籍等候。小凌墨大呼小叫的,计言宁一步跃出,上前接过是缘,抱入内室安置。“凌墨,点来安神香。”
      凌是缘尚有一分神智,计言宁是主上心腹之人,深夜来此想必是另有事情查问,勉强张口道:“计世伯?”
      安神香燃起,室内烛光温暖,软香环绕,顿时令人安定了许多。计言宁道:“主上命我在这里等你。是缘,你这是跟寒浪动起手了么?”
      计言宁长过凌方一数月,所以凌是缘称之为世伯。云飞从父辈论交,反而是叫他叔叔。
      凌是缘缓缓摇了摇头。
      计言宁道:“主上命你静心休养,不可再多思虑,待身体恢复,才可以结束‘闭关’。”
      最后那两个字便几如调笑了。
      凌是缘听后微微展颜。
      计言宁常年看顾是缘,两人自有一份不同寻常的情份。凌是缘体力透支严重,元气大伤,体内竟有被内力侵入的凶症。计言宁已能八分料到他此行的凶险,这孩子凡事都在心里,不愿说,多半是不想给寒浪添过吧。
      帐子放下,药炉燃起,药草的味道慢慢盈室。
      待煎好时,凌是缘已经昏睡。计言宁端起药碗,小凌墨熟练地扶起床上气色灰败的主人。药汁不顺利地缓缓入腹。一切都忙完,天光已快放亮。
      “你在这里守着,如有状况,马上通知我。”
      计言宁吩咐凌墨,转身去凌宫主那里回报。

      书房里彻夜亮着灯光。
      对于一生从不出差错的凌门门主而言,这次的闪失可谓一记最强的耳光。凌方一已经闭门两日不出。
      三个孩子,最像媛媛的是云蜓,他最疼爱的自然也是云蜓。母亲嫁错了,女儿也嫁错,而且嫁成这样。
      门响,计言宁进来,悄声禀道:“是缘已经安睡,大麻烦过去了,休养十数天之后再看情况。”
      凌宫主冷哼一声,每一个都不能省心。
      计言宁道:“飞儿是缘都有过错,因为寒浪不是别人,回护的心情自然难免。可是是缘能将事情周旋下来的确不容易,能让寒浪吃上闷亏的人,可不容易碰见。”
      言罢失笑。
      多年前订婚的时候他便知道不对,只不知寒浪何时动作而已。果不其然,那小子每回都是惊天动地。媛媛,或许这样才是她要的结果吧。
      虽然事情已过了十载,计言宁却少有欢颜,今天,怕是他表现出最为开心的一天了。
      凌方一道:“是缘面色异常,是引动旧伤了么?”
      “引动旧伤是小,那孩子心思细重,想必主上的一句责罚,才是真正致命的关键。”
      凌方一稍稍压熄怒火:“令他好生调养,不可胡思乱想。待身体恢复之后来见。”
      计言宁点首应是:“蜓儿之事如何处理呢?”
      凌方一闻言低叹:“你看顾好是缘,且莫再出事端。”
      言罢起身去看云蜓。

      十数日之后,西园的大门打开,凌是缘一身柔黄色春装走出门来。
      这回是真正的贵介公子装扮,头束宝石发带,袍襟袖口绣着吉祥麒麟图案,腰饰长生锁佩,九尾猫玉石腰扣。这腰扣未免有些滑稽取笑,没奈何,是小叶子弄来的,带也得带,不带也得带。
      凌宫主只是罚他闭门思过,真正的处罚尚未下来,也许即日起凌门便无代门主职位吧。
      书房内,伏案疾书的侧影可见主人的心情仍然焦烦。
      凌是缘掀衣袍跪在门外。
      “进来吧。”
      声音清冷如初,却透出些许的疲惫和倦意。
      凌是缘膝行入内,仍然跪在案前。
      执笔的手停下,狼毫送至笔架。凌方一注目于自己刚刚完成的字卷,并不抬头,冷声责问:“可有反思己过?”
      是缘低声答道:“自专大罪,请主上责罚。”
      “起来。”
      凌方一搭住是缘手腕,蓦然怒道:“本宫几时说过你可以与人交手?你究竟都反思了什么?”
      凌是缘惶然退后,不敢答话。
      凌宫主怒责道:“凌宫中多少人可以动用?至少也要带烟雨两名高手才能制衡寒浪,岂可拿自己的身体轻而犯险?本宫与计先生费尽多少心力在你性命之上,怎么这样不懂事?”
      劈头一顿训骂下来。
      凌是缘连连叩首:“是缘知错,再不敢了。”
      凌方一仍然气恨难消,狠狠地喘息几次,慢慢压熄起伏的心思。因有云飞的不可让舅父知晓,是缘不欲拖累他人,所以才一个人承担。
      这些因由,他又怎会想不到。
      这孩子的好,也是他最致命的弱点。与凌门相较,他自身的性命微不足道。
      凌方一道:“你身代凌门,时刻要记着,你在凌门中的位置。”
      “请主上息怒。”
      那个孩子恭恭谨谨地俯着身,自入凌门,他从不曾为他自身谋过半分,今日之错,全无一丝己利,全为身边的众人。
      凌方一无法再责。“你无需过问此事,本宫自会处置。”
      这话说得强硬,想了想又道:“是缘,你已尽力,本宫知晓。这件事后续你置身事外,不要插手。”
      “是。”凌是缘应道,“是缘择日去潼城向寒氏双长及峰哥请罪。”
      “不必。”凌方一都不知道该怎样面对寒家,“你,言宁说,你需要调理些时候。这段时间,凌门事务不用烦心,就安心静养吧。”
      “是。”凌是缘再应一声。这便是对他的惩罚了,收回手中一切权利。
      “不日两位哥哥会来凌门。”凌是缘问道,“主上做何打算?”
      纵使让他闭关,计言宁想必也会通传些消息,即便未说,凌是缘也会猜出几分事态发展。
      凌方一看他一眼,道:“他虽非我入室弟子,也算是半个门徒,废去武功,永远逐出京城。”
      凌是缘为宫主填来香茶,慢慢说道:“以寒浪的个性,此事必将会宣扬得沸反盈天。是缘以为,且不可让他入京,让寒将军自家处理最好。”
      “嗯?”
      凌是缘没有凌方一的犀利锋锐,凡事皆可从多角度去想,顾虑到方方面面,因之每说一辞总会让所有当事之人勉强接受。凌方一沉思一刻,这倒不失为一个办法。
      凌是缘接道:“问题在于,寒浪一定会来京城,因为蜓儿现在京中。所以,要尽快将蜓儿送回潼城,这桩事仅是寒家的家事,外人皆不足过问。”
      这只烫山芋丢出手去,交给寒家来安排。
      凌是缘的圆滑处事,或许真是可行之策,凌方一坐在案前许久,揭下案上的字卷,“拿一张空卷。”
      凌是缘去架上取来,张铺在案上,砚中的墨已用得枯竭,凌是缘调了清水,缓缓地磨。
      凌方一坐了许久,拿起笔来,瘦隽的字一笔一笔落下,一幅长卷写满,才道:“也好。”
      这是同意了。是缘道:“请主上恩准,让是缘去见见蜓儿。”
      凌方一目视是缘,此事如何决断当真让人愁难,难为他思虑万全:“好。”
      凌是缘应声退下。
      “是缘,”凌宫主再道,“清心静养,乏闷了就去找小叶子初君豪疏散。”
      “是。”是缘应喏躬身退出门外。去见云蜓。

      密室位于凌宫偏角的假山林之中。凌是缘令守门打开云蜓所在的一间,内室虽有通风,仍然潮湿阴暗,入内顿感呼吸不畅。
      是缘暗自深吸气息:“蜓儿。”
      云蜓背身而坐,日前凌方一传来潼城消息,寒浪已被“重责”。听了这两个字之后,她便不言不语,不吃不喝,仅是沉默背坐,听而不闻。
      凌是缘道:“主上要废掉寒浪的武功,将他永远逐离京城。”
      云蜓闻言身颤,狠狠攥紧了衣襟。
      “我已经阻止寒浪入京,主上会发涵请寒将军自行处理。我想再如何,也不会至伤残的地步吧。”
      “……”
      身后那依然低和平静的声音继续道:“怕只怕寒浪他心中有所挂念,自己送上门来,届时便无计可施。”
      云蜓终于转过头来:“要我怎么做?”
      是缘直言道:“请主上把蜓儿送回潼城去,只要不在京中,主上便不会插手,寒家总是要好解决一些。”
      让云蜓答允嫁给寒峰绝无可能,云蜓连回答都直接省去,不言不动。
      是缘道:“欲速则不达,眼下没有可能立刻达成所愿,待坚持一段时候,蜓儿不愿嫁,峰哥又怎会勉强。其实只要蜓儿自己能够坚持,事情便总会有一个结果。”
      “……”
      凌是缘言尽于此,不再多说,反身而出:“蜓儿尽快拿主意,如果寒浪先动身来京,是缘只好半途去截他。”
      守卫打开囚门,凌是缘仰首望向皇宫方向,小叶那边,寒宫莲之事不知有否办妥。

      秋风瑟瑟,潼城外,北国已现早霜严寒。
      寒氏兄弟数度由此处把酒话别,这一回,也许是最后一别。
      云蜓已经应允与寒峰完婚,寒浪则此生不得再入潼城。
      这结果荒谬得寒峰自己亦难以面对,反倒是寒浪,听闻后未至一言,驾车离开。
      “你要去何地?”
      “西疆山奇水丽,值得好生游历一番。”
      “浪儿,云飞蜓儿不日便来潼城,在一处把事情说清楚不好吗?”
      云蜓有自行决定人生的权利,相见不如不见。寒浪道:“是我的过错,丫头向来听我的话,要她跟我去游玩,她便应了,如此而已。”
      仅是这般简单。
      寒峰道:“舅父必定也会向蜓儿施压,你不想听她解释么?做事岂可有头无尾?”
      解释又如何?见了面,还可能会更改?总是有她更有理由背负的东西吧,兄未娶,妹未嫁,身后的云家凌门,哪一样都需要考量。既然云蜓这样选择,与寒浪相见便是她最痛的会面。
      寒浪笑道:“我相信你。便可自在浪迹山水。回去吧。”
      寒峰拉住马头:“你几时回来?”
      “哈。”还能够回来?寒浪架拐上车,“我已不是寒家人,何以要回潼城,在你的记忆里刨除曾有个兄弟,自此别过吧。”
      寒峰道:“父帅只是一时气愤,待过些时候我当说与他回转。浪儿,你岂可负气不再回来?难道血缘之情当真可断?你果真如此决定,我便不会放你离开。蜓儿你也不管了么?”
      留下,又如何?无解之事仍然无解。还是交给时间,交给上天去安排吧。
      “大哥,一年之期,我希望你给蜓儿一年之期,可以吗?”
      寒峰也知此事需要时间,眼下强求无果:“好吧,一年后,你回来。”
      寒浪笑道:“我希望这回你能善用这一年的时间。不论如何,这都是最好的结果。”
      转嫁寒浪于凌门于寒氏皆无可能,云蜓的幸福最终仍系在寒峰身上,那样才是最好,不是么?寒浪拉动缰索,再不回头:“驾。”
      如此寒浪所为又算做什么?“兄弟?”
      “无需为我担心,天下之大,总有让人驻足留连的地方。”
      已经给了她选择的机会,至少让她此生无悔。这样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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