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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五章 小女孩儿的心事,能当真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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潼城。秋日。
寒二公子住处旁的空旷场地。
小小少女默立其中,寒浪去接军需粮饷,尚未归来。
——不知烟叔叔说的事情,他是否知晓……
昔日的小小女童已经十二岁,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少女模样,一身淡紫霞装,眉间一点轻愁,依旧乌黑的眸子中隐去太多的心事。
寒浪懒懒走近,十七岁的少年人成长成真正的男人,个子变得高了,骨骼更加坚硬,肩膀也越发的厚重。那张脸上仍留下些许昔时的张狂与放纵,少年的浮动轻率渐渐消逝远去。
云蜓闻声转回,急急奔上前问道:“没事吧?”
小女孩儿能够说话了。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中,慢慢开口,从单个字词,到不成句子,终于恢复如初。
寒浪懒洋洋地一笑:“能有什么事?真希望那山贼出来让我活动筋骨,可惜……”
少女乌闪闪的眼睛嗔他一记,虽还幼小,却已初见风情,伸手帮他掸去衣衫上的尘土:“寒浪,烟叔叔来了。”
“嗯,刚刚在前边遇到了。”
——那么说,他已经知道……
触着衣襟的手指停在了一处,头仍然低垂着,紫衫少女紧张地等着他一个答复。
自凌宫一行后,寒浪便被困在“云蜓”这道枷锁上。
凌方一精心为他谱了一套拳谱,还把凌波心法的要意蕴于他每日的修习中。可是寒浪是个待不住的性子,他的心,游散在江湖。数月之后,凌方一见他闷得头上长草,便让他带蜓儿回潼城走走。
寒浪岂肯回潼城挨揍,携着云蜓继续游历。凌方一倒没有派人追他,反而还去信潼城,在将军那里为他说话。
这样,两年的时光就慢慢过去。
近一年来,寒浪却收敛了心思,只在凌宫和潼城两地停留。凌宫再闷,潼城里将军再打骂,他也不曾起意出游。蜓儿日渐长大,一个水当当的少女已不方便青年男子照应。寒浪是无所顾忌,可蜓儿总要有个清白无暇的闺誉。
在这年,他变得漫不经心,随意懒散,没什么事能提得起他的兴致来,真正成了个闲散无用之人。
“烟叔叔要接你回去,蜓儿,还要我陪着么?”
头顶上传来慢悠悠毫无心思的问话。小云蜓的指尖一紧,扣住他的襟,他……
“蜓儿,不会再做噩梦了吧。”寒浪拍拍女孩儿的头,若无其事地问。
小小少女仰起脸,灼灼的目光望上去。
寒浪的神色中没有若有所思,没有仔细审视,甚至他的询问都是懒怠的,似乎他的心里从没有“在意”的事情。
今日凌门左护法凌烟前来潼城传信:凌宫主与寒氏夫妇相商,两个孩子定婚之事。
订婚典礼在京城凌宫中举行。
寒氏兄弟带着云蜓赴京,云飞凌雨凌烟至郊外相迎。
云飞远远便叫道:“峰哥、浪哥、妹妹……”
云蜓向来都是坐在寒浪的马前,这次需要了“避嫌”,为她安置了一辆马车。小云飞在马上“咚”地一跳,跃上车辕,一翻身掀起车帘,美美赞道:“蜓儿,你越来越好看啦!”
小小少女没有半分欢愉之色,黯然地坐在车内,垂着头,想着心事。
云飞已跳出马车,一跃蹦上寒浪的马背,一掌砸下:“我新近学了入门剑术,浪哥,比划一下。”
寒浪侧头,单手捉住小子手腕,一把把他拉到马前:“你这两下子,还敢跟我动手?”
寒峰笑着阻道:“快进城吧,莫让舅父等候。”
云飞也不下马,两个人就在马上扭扭打打,一路打进了城门。
凌门内热闹非常,前厅大宴,后园小宴,酒席轮流不断。京城内所有上得门面的戏班全被请来,凌门百年宫庆都不曾这般的热闹过。
凌方一深疼他这个妹妹,如今三个孩子成了孤儿,蜓儿又是最像媛媛的一个,在他心里,自然珍重非常。他素来内敛低调,这次订婚,却一反常态极尽所能的铺排。
在凌园深处,有一幢幽静的小楼,那是媛媛出嫁前所居的秀楼。
这么多年来,凌方一仍然让下人每日打扫,保持她尚在闺中的模样。
一袭青衫,缓缓自花溪走来。
门帘轻卷。
这里,自她去后,他再不曾来。
纱阁内,垂挂着一幅画卷,那是某年初夏,她临溪而立,青衫执笔铺墨,为她一笔一笔描画。
“媛媛,事情非我所愿。这是你原本的初衷么?”
轻风抚过,画卷飘展,似伊人低叹。
计言宁深深地凝望着,眉间尽是不尽阴郁:“飞儿已跟随凌雨学习入门剑法,你知道,我手已废,要我教他还不如凌雨。再过几年,他打好基础,门主会亲自教他凌波心法。这孩子努力,一定不会让你失望。可是……”
他顿了顿,看着画卷。
“媛媛,这真的是你所愿吗?我,我担心……”
那画上的人不能够回答,只是衣裙随风缓缓地飘荡着,一缕一缕的愁怨,传到身旁男子的身上。
“我跟他说了,他也没有办法,这是寒家的意思。媛媛,你想我阻止吗?”
“……”
远处歌舞丝弦从风中传来,计言宁转身,慢慢走出秀楼。
——如果你在,你会怎么做呢?你定不会让蜓儿不快乐吧。
“计先生好。”
迎面,一个十余岁的小男童抱着许多书简走过来。他小小的人,怀中那样一堆东西,把人都要压倒了一般。
计言宁单手把他急急下拜的小身子托起来。
“拿的什么,不可把自己累到。”说这话的时候,指尖已搭上小孩儿腕脉。
那小童忙把手中的东西放下,伸出手来让计言宁问脉。
三指只轻轻搭了搭,计言宁蹙眉道:“门主只是要你跟着学认字,粗重的事情不要做。再有,每日觉得累了,就要休息。”
“是缘没有觉得辛苦。”小男孩儿马上脆声回道。
“你觉得辛苦,就已经晚了。”
这个小孩儿就是计言宁试药的那个药娃娃。几年的调养治疗,这孩子已经可以下地行走。他一心想要帮救命的恩人做点什么,就跟在计言宁身边,学习侍弄草药。计言宁偶然发现他竟有过耳不忘的本事,便把他送给凌宫主做个书僮。
“你这身子是勉强糊弄上,任何一点损伤,都是致命。明白了么?”
小凌是缘登时吓得小脸发青,连连点头。
“去吧。累了便回床上歇着,主上不会为此责怪。”
小书僮忙忙地抱起书简走了。
计言宁沉闷地绕着溪流游走,不知不觉,走到源头的瘦湖。远远的拱桥上,站着一大一小两道身影。青年男子手捧一把碎点心,一点儿一点投入湖中喂鱼。
身边的小小少女默默地看着,一只小手扶栏,一只攥紧自己的衣袖。
两个人只是并肩地站在那里,并不说话,彼此也不互看一眼,却那么的和谐美好。
计言宁绷起唇,注目那位闲得无聊的年轻人。四年来,这个孩子做得太好,好得让人,不忍。
云蜓与他形影不离,近一年蜓儿渐渐长成少女身形,即便是白日,寒浪也从不与她单独同在一室,于室内,必定有第三人在,只两人,便像这样立于光天化日,以避瓜田李下之嫌。
任谁都看得出来,他对蜓儿的好。
可是,订婚的人,不是他。是寒峰。
寒家要娶云家的两个女儿,当然是长子长女,次子次女。这是当年两家早已缔定的姻缘,纵凌宫主也无法质疑。
拱桥上加入一个乱音,凌雨过去说了什么,寒浪跟着他走开。
计言宁远远凝望可怜的蜓儿,形单影孤。
寒浪,为什么毫无反应?
寒浪随凌雨来到凌方一书房。
订婚的事,凌方一早有思量,小蝶年纪太小,嫁与寒浪未免差距过大。昔年大家只顾担心蜓儿,未曾留意四岁的小蝶,小蝶断断续续地啼哭了几个月,慢慢就恢复如常,整日抱着几只布偶玩耍。如今,已经八岁了,仍然只知对布偶说话,真正被吓出病症的人,其实是最小的小蝶。
这样的女孩儿怎可嫁与他门。
凌方一心中虽满意寒峰的谨实,却知寒浪和云蜓的密不可分,因此眼下的情形让他深深忧虑。他本是想请寒峰另择良缘,订下寒浪和蜓儿的亲事,小蝶养在自己身边。可是寒家一口咬定,两个女儿都要娶进寒门。那样就需得长子长女,次子次女,不能颠倒了长幼。
寒浪踏进门来,身后晚阳正盛,逆光下他的轮廓洒脱分明,面目神情倒模糊了。
“浪儿,今次是峰儿与蜓儿。舅父想,明年定下你与小蝶之事。你也知道,小蝶现今还是不懂事的样子,舅父希望你多多担待。如你不喜,舅父可以把小蝶养在家中,准你另求亲事。”
凌方一开门见山,不跟他客套虚礼。
若使小蝶完整全足,寒浪并不想要什么亲事,因她如此,反而无话可说:“但听舅父安排。”
凌方一对这样干脆的答复略存疑虑,看了他一眼,方道:“浪儿,舅父知道真是委屈了你,让你照看蜓儿四年,还要娶不懂事的小蝶。将来你若有喜欢的女子,尽可纳入家中,舅父绝不责怪。还有你有任何心愿,舅父定会为你达成,学武一事凌波心法破例传与你,算做补偿。”
旧话重提,寒浪哂然一笑:“且莫如此,我可不想入主凌门,舅父只栽培飞儿就是了。寒浪也没什么心愿,做个江湖散人足矣。”
寒浪放荡不羁,虽是缺点,也是优点。凌方一己身不好争名求利,并不以之为憾,更生感慨:“浪儿,还有一事,蜓儿将来得嫁入你寒家门,舅父想,把她留在凌宫教习女红,此事需得你多加协力。”
寒浪怎会不明白这是要自己避嫌之意,“哈”一声笑:“总算我可以自由自在。舅舅有事尽管派人传信,没事的话,浪儿会消失几年,无需挂念。”
凌方一只得叹道:“舅父会尽力医治小蝶,给你一个美满姻缘。”
寒浪爽然一礼:“刚刚约了飞儿比划,这便出去了。”
凌方一点首,目送眼前轻慢、懒散的身影消失门外,心里暗暗怅然。
移时,一个小不点推开房门,踮起脚把一大摞书简放在案上,弓身轻声回道:“门主,送给宫中的回礼全部备好了。”
“喔,”凌方一转回神来看向小是缘,“明日去宫中发送,你跟着去吧,多见一些世面。”
“是。”小僮脆声应答,恭敬地给凌方一换茶。
凌门之于皇室举足轻重,虽只是凌方一的甥女订亲,但他自身无出,便等于是嫁女一样。皇家所有成员全部备了厚礼,一时凌门车马盈门。
凌方一虽然不喜欢招摇张扬,也得按照礼数,带云蜓寒峰入宫谢恩。
小书僮凌是缘近来深得凌方一器重,云飞喜武厌文,小是缘过目能颂,正可弥补飞儿不足。所以是缘虽病弱,凌方一也欲把他培养成未来门主的臂助。
这些日子凌门里外忙碌,这名小僮真的是累得狠了。凌宫主三人各宫谢恩,他分发完礼物,在一处边门等候,等着等着就闭上眼睛蹲在门口打起嗑睡。
“这是谁,哪来的,没长眼睛啊!”
突来的一句尖细的吼声,把小是缘吓得跳起来,见到眼前一群太监和侍卫拱护着一位大人物,凌是缘立即翻身跪倒叩头。
一只手伸过来,托起他的下颌。
“我就说嘛,还真不错。”啧啧的赞叹在那位华贵的人口中吐出。
“太,太子殿下!”
是缘认清来人的服饰吓得直结巴。
当今太子今年十五岁,个子已长到成年人的肩膀,眉目言语间仍未脱出少年人的浮脱燥动,睥睨着这个清秀的孩子笑得坏坏的。
小是缘其实年龄与太子相仿,只是他卧病数载,身体尚未发育,看上去又瘦又小,而样貌却因小巧而单纯洁净。
太子眯起眼睛斜斜打量他几眼,并不放开手,旁边的太监自然知其心意,“殿下,那边有一处长廊……”
“嘿嘿。”
这两声笑透着那么多的危机和险恶,笑得小是缘毛骨悚然。两名侍卫上前拎起他向长廊走去。小是缘年幼,还不知是为何意,被拉扯到长廊内,看到四下关闭了门窗,心里暗自嘀咕:冲撞了太子,是要一顿好打吧。打就打吧,只要不让门主知道就好。
“不许出声,听见了没有,否则,割了你的舌头。”
头上传来扬扬一喝,一件明黄色的外衫落地,是缘深垂着头跪在地上,来不及疑惑,已经被一只手捉了起来,按到桌子上。
“嘶啦”两声,太子撕开他的衣衫,在孩童特有的光润肌肤上摸了起来。小是缘小小的心肝怦地一阵狂跳,空空漏过几拍,几乎骇得晕死。
“呵呵,你这小孩倒有趣……啊呀!”
“嘭”,一只蹴鞠穿过窗子,把太子砸得一头撞在桌上。
“哇哇,”窗外童音叫道:“我的蹴鞠?”
太子原本被砸得不轻,大怒,一听到这声音,立刻扔掉是缘忙忙整理衣衫。还未及他忙好,一道极小的人影跃过那班没用的奴才从窗中蹦了进来。
“耶!真的在这里。”
这小孩儿不由分说一手抓球,一手拉过太子,“原来你躲在这儿,正好陪我去玩。”
他也不管人家在忙些什么拖了便走。
太子殿下一本正经开口:“小叶子,本宫还有正事要做,你先去玩吧。”
这句话很有一国国储该有的庄严,只可惜后半句因为身体几乎被拖倒而走了调门,不是那死小孩儿的力气有多大,而是他的小爪子速度太快,让人不及防备。
小叶子一眼见到太子身后的凌是缘,登时改换目标放过太子来抓他:“那好吧,有他陪我去玩。”
被撞开的两扇窗子一左一右吱呀呀地晃着,到手的熟鸭子硬是飞了。拦又不及拦,叫也不能大声,剩下的那位“哎”了半天,万般无奈地转回身把仓皇入内的大小太监们一顿乱踢:“废物东西,连个门都看不住!”
凌是缘险险被吓死,头晕目眩,手脚还在打颤,懵懵怔怔被放在一块山石上。小叶子满天满地踢着他的蹴鞠,凌是缘喘够了,慢慢定下神来,整好衣衫过去谢他。
那小孩儿不仅动作快,说话也跟掉豆子一样,不容人张插嘴:“怎么你这么差呀,走几步路就累成这个样子吗?那要怎么陪我玩球?”
哪里是走几步路,明明是跟着他飞一样的绕了大半个御花园。是缘张了张口,眼前的小孩儿不过十岁左右,倒是不能明的向他道谢。
“你叫什么名字?哪府上的?几岁?怎么从没见过?”小叶子两只腿灵活地换着踢球,嘴里不失闲的吧啦吧啦地说着话。
“小的凌是缘,是凌宫主的书僮,十四岁了。”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几岁,是凌宫主把救回他的那年定为十岁。
“咦?喂?”小叶子一手托住球,上来把凌是缘拉过来、翻过去,转着圈子地看了又看,使劲揉着自己的眼睛,“十四岁?你只吃饭,不长个吗?”
想来他本以为终于找到一个大不太多的玩伴,没想到差了这么多。瞧他那一脸失望、上当的样子,是缘心里也很过意不去:“对不住。”
“你对不住我什么?”小叶子爆笑了起来,“不长个吗?有趣,有趣!我叫小叶子,九岁,是太子的伴读。”
是缘听说过这个人,据说是个神童,心下顿生敬佩,忙对他作揖打拱。
小叶子对那球不再感兴趣,抛到一边,“那我们玩些什么呢?”
凌是缘忙道:“小的是随家主进宫的,这就得回去了。家主寻不见,小的吃罪不起。”
那小孩儿不想放过好不容易抓到手的玩伴:“你知道出去的路吗?还不是得我送你。你先陪我玩吧,我一个人真是好闷哪!”
是缘倒不至于找不到路,是一想到太子就发毛,还真不敢离开这个会让太子害怕的小孩,犹豫再三勉强点头。
“那我们玩什么?你们凌门有好玩的东西么?”
凌是缘摇头,其实他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玩”。
小叶子很泄气,马上又来了主意:“那,我们就去掘蚂蚁吧。”
是缘怔一怔,不知蚂蚁要怎样掘?看对面一脸认真的样子,只好答应。
以他的年龄,实在已过了做这种无聊游戏的阶段,又不好违拂救命恩人的意愿,只能深吸口气挽起衣袖,陪小叶子蹲在一处泥地上,看那小孩儿津津有味地挖着蚂蚁洞。
凌是缘不停提醒自己用心地去看,可别看着看着睡起来。
一轮圆日落下,一弯银芽升起。
昼夜更替。又是一日开始。小是缘从书房中取来文房四宝送去偏厅。
凌门守卫之严,可以说是一只蚊子都无法飞入,偏偏,“扑通”,一个圆圆的小身影从路旁的桐树上滚落下来,正是昨天的小叶子。
“啊?你怎么会在这里?”凌是缘吃惊不已。
“我来找你玩啊。”
那张小脸上满满全是“终于被我逮到了”的兴奋。好似凭空出现已是他的惯例,小叶子飞快地伸出小爪子,捉了是缘就走。
是缘被他拖动几步:“这会儿不行啊,我还有事要做呢。”
昨日他两人挖了蚂蚁,又抓田鸡,还弄些蚯蚓想要钓鱼,一直鼓捣到天黑。幸好回来后主上没有斥骂,是缘哪里会想到这小孩儿还没“玩够”竟会找上门来。
小叶子缩了手,眉毛夸张地塌下来,一副委屈懊丧的形状。“我还以为,你会喜欢跟我玩呢。”
是缘顿感无措,“我是愿意跟你玩。可是我现在有事情要做,主上会训我的。”
“这样?那好办。”小叶子雀跃起来,下一句,又将凌是缘吓翻一个跟头,“我跟他说去。”
“小叶子,小叶子……”
小叶子已抢先一步跳进偏厅,“夫子大人,我来找是缘玩。”
在众目睽睽之下,那小孩儿猴上凌方一膝头,双手各揪住凌方一两侧头发威胁:“不许不答应,我要他陪我抓树虫。”
这一串动作俱都极快,没等厅内之人反应,已然即成现实。
是缘跟着赶到,见状吓得“扑”地跪在地上。
凌方一昨夜已听是缘回报事情经过,心内对眼前这个麻烦的孩子感激不尽,已叮嘱是缘自此不可独自离宫,更不能入皇宫半步。
小叶子聪敏绝伦,是缘求知若渴,两个做玩伴未尝不是件好事。凌方一把粘在身上的小猴子扯下来:“本宫答允是缘陪你玩,不过不能去抓树虫。”
厅内坐着的只有家人。寒浪已经哈哈大笑:“何方神圣啊,让寒浪哥哥陪你玩好不好?”
小叶子跳下凌方一的腿,欢天喜地拉起凌是缘,转头问寒浪:“陪我抓树虫?”
寒浪更加觉得有趣:“好,就陪你抓树虫。”
云蜓在旁问道:“什么树虫?”
小叶子快上一步,见寒浪答应,小东西很满意地腾出一只手来向外拖他。寒浪猝不及防被他抻了起来,越发失笑。
凌方一沉了脸色:“小叶子,过来。”
小叶子小脸皱成胡桃核,一只手堵上耳朵只装没听见。
寒浪乐不可支,一把将他抱了起来:“你是谁家的娃娃,这般可爱。”
凌方一道:“是太子的伴读,去年入宫的。”
寒峰讶然:“就是那个神童吗?”
听闻蓝宗武在江南捡到一名熟知上下千年历史、地理、风物、人情的神童回京,非但如此,各门派武功,以及奇门杂学这小孩儿无一不晓。
其实小叶子被送入皇宫原本是以帝师为名,想让他教授太子才学。谁料这死小孩儿的性子好动成魔,简直就是个麻烦精。
“臭寒浪,”小叶子在他身上扭着麻花,想挣脱出来,“你不是答应过我要去抓树虫么?说话不算。”
寒浪在家里“臭小子”的称呼不绝于耳,被人一见面就骂成“臭寒浪”是头一遭,还是一个丁点大的东西。寒家二公子一手一个,揪起两只小耳朵吓唬:“说什么?再给我说一次?”
小叶子毫不示弱,小手一伸去哈他的痒,寒浪还真的就怕痒,两个人登时闹成一团。
凌门向来严肃,门人说话都不会提高声音。这小孩子对凌方一无礼,还敢对寒浪言语不敬,云飞怒道:“嗨!你当凌宫是什么地方,还不给我停下。”
小叶子头一歪,放开寒浪,神气十足地回敬:“要打架吗?”
“就凭你?”云飞被气个倒仰。
小叶子一副言之有理的样子,摸摸下巴,回头指指凌是缘:“加上他。”
“呵呵。”寒峰都忍俊不禁被他的顽皮逗笑。
云飞拍案而起:“你家里没人教你规矩,当凌宫也是你撒野混缠的地方?”
凌方一才想出言制止,小叶子人小口快又抢先一步:“大叫牛,你能抓住我,我就再也不进凌宫一步。怕了吗?噜噜噜噜噜!”
两只小手放在头顶吐出一大堆气泡来。
寒浪松脱小叶子,眼看云飞怒不可遏地追上去,一阵好笑。
云蜓蹙着眉站在他身边。
——为何他这么开心,难道是……终于摆脱了,所以才高兴么。
小叶子极其溜滑,如同一只耗子绕着屋子飞窜。云飞不可能跟着他在椅子下面钻,三两下便把偏厅弄得桌翻椅倒,乱成一团。
凌方一将逃到他左近的小叶子捉住,喝止云飞。
“小叶,本宫准你常来凌宫,是缘身上有病,不能陪你去抓树虫。”
“捉鸟蛋?”小叶子立刻更换内容。
“所有这类危险的游戏都不可以。”
“那还有什么可玩?”小叶子这回改换游戏的对象,“不如,咱们玩抓人吧,云牛?”
他变戏法似的从袖中弄出一只绿绿的大虫子,甩在云飞脸上,呼叫着逃了出去。云飞刚刚压下的怒意全被踩在地上的肉虫酱恶心到九霄云外,再加上那一句“云牛”,跳起来跟去追打。
云蜓黯然转身,从偏门走出门去。小云蝶见姐姐走了,自然跟在后边。
一时间只剩下抱着肚子大笑的寒浪,跪在地上战战兢兢的是缘,和凌方一、寒峰尴尬地坐在原处。
寒浪笑够起身:“舅父,再无旁事,寒浪游历而去,就此告辞。”
寒峰讶道:“何以如此匆促?”
寒浪道:“随兴而至,何来匆促?我闷也闷煞了,先去找蓝宗武喝酒,不一定会再回来,隔时再见吧。”
小女孩儿的心事,可以当真吗?
寒浪不想于此时探求她的终身,也不想用她的依赖,左右她的人生。
惊症已消,失语已好,是寒浪该离开的时候了。
接下来的路,必须由她独自己完成。只有放开,才能让她学着成长。未来的三四个年头里,由少女初成到待字闺中,或许,也会忘掉寒浪如同忘记纠缠的噩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