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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话剧社的幽魂 ...

  •   眼见着快要冬天,天色便因此亮的愈来愈晚。仪安一中住宿部每天早起都要晨练,少年人嫌累,于是刻意慢下速度,在实验楼的后边躲懒。
      他坐在无人修整的废弃的水泥管子上,脚边是荒芜的杂草和丢的乱七八糟的砖块。他啐了一口,只觉得在这儿走路都嫌扎脚。少年人带着一点儿起床气,从口袋里掏出一片口香糖,有点忿忿地咀嚼,丢糖纸的时候意外瞧见从草地里涌出来的黑红色液体,带着一点儿若有若无的腥甜味儿,顺势流到他脚边。
      少年有点好奇地为那莫名的液体让路,出于初生牛犊的精神,他一路向前去,想着瞧瞧这样诡异的液体是从哪里流出来的。
      那场面教他终生难忘。
      隐约看得出是个少女。一只眼球挤出眼眶外。变形的头骨黏住长发的血,隐约可以窥得清秀五官。脖子被插在废墟上头一块刀般锋利的玻璃片狠狠刺穿。粘稠的、几乎快要凝固的血液仍然不住地从那伤口之中涌出来。她身后的天色是黑压压的,他几乎看到了那惨死的灵魂流淌的血淋漓在他的眼前。
      他忍不住眨了眨眼,仿佛瞧见她对他显露出个美丽的微笑。
      少年的尖叫声划破半黑的天空,渐渐响彻整个清晨的校园。
      警车停在学校门口,路过的学生瞧见了都要吃惊。但即便是学校的领导都在外边维持秩序,仍然挡不住学生好事的一颗心。
      沉璧进班级之后瞧见钟晴忧心忡忡地坐在座位上边,连她到了都没有注意。
      她拍了拍她的肩,“怎么了?”
      钟晴一声尖叫,瞧见是她这才松了口气,抱怨道,“你怎么走路也没个声音,吓死我了。”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沉璧笑道,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用暖气片来煲自己带来的牛奶。钟晴瞧她心这样大,问道,“你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儿嘛?”
      “怎么啦?”沉璧不以为意。
      “姚妙妍死了。”钟晴道。
      成功看见她煲牛奶的动作慢了一拍。沉璧回过头瞧她,问道,“真的假的?”
      “早上姚妙妍的父母已经来闹过一阵了。”钟晴道,“她昨天晚上一晚没有回家,她父母知道她为了校庆表演一直在练琴,没有想到竟然真的出了事。是个初中部的男生瞧见的,吓的尿裤子,早自习的时候他父母来把他接走了。”
      沉璧怔怔,“你没有骗我啊?”
      “骗你做什么。”钟晴急道。顿了顿又提示道,“姚妙妍你知道的吧,三班的那个,是你们话剧社的台柱子。”
      沉璧结起眉,想了想,“哦,我记得了。我还加了她的扣扣。”
      钟晴道,“她家里是个暴发户,拆迁得了几间楼房,炫耀的恨不得给全世界都知道。她也不是好相与的人,听说最喜欢的就是三闺蜜的男朋友。幸亏长相不漂亮,不然估计就要飘到天上去了。”
      沉璧弹她一个脑瓜蹦,“就这么议论死者,不怕她晚上来找你?”
      钟晴吃了一惊,眼里显出一点惧怕,可嘴还是很硬,“这世上哪里来的鬼。”
      秦在远远瞧着她与钟晴说笑,心中仍然悬着一口气。一早晨满学校都在议论姚妙妍的事儿,他只听了一耳朵,便发觉她的死相竟然与他梦中的沉璧如出一辙。
      跳楼自尽,脖子正好插在朝天的碎玻璃上,当场死亡。
      远处少女的身影逐渐模糊起来。纤长的手指间夹着碳素笔,长发服帖又柔弱。他连她每一根发丝几乎都看的清明,然而眉眼一派却尽是空白。
      课间操时校长亲自上阵,用他声情并茂的演讲试图为同学们舒缓心理压力。然后收效甚微,因此他又纠结老师们开了一上午早会,中午放学之前回来,宣布下午给同学们一个休息的时间,不必来学校了。
      秦在送沉璧回家。
      他瞧她神情有些木然,于是问她,“我可以上去吗?”
      沉璧有点茫然,眼瞳瞥向他,稍稍有点凝不起焦距。
      他道,“我爸妈不知道我们下午放假,中午很有可能没做我的饭。如果你家没人的话,我去做饭给你?”
      沉璧瞧了他一会儿,忽地笑起来,“你怎么这样殷勤?”
      “不能说关系很好,但姚妙妍死了,如果你感觉心里不舒服,可以跟我聊一聊。”他这样道。
      沉璧坐在他单车后边儿的车座上,闻言脸贴向他的后背,手指收紧抱紧他的腰。她语气缓慢极了,声音软弱的仿佛要滴出水,“我长到这样大,第一次见到有人死在我的身边。”
      他趁机道,“死亡是非常痛苦的,它会给人带来极度的绝望。我小的时候曾经溺水一次,差点丢命,我至今都记得那个感觉。”
      “大脑细胞仿佛由于窒息变得十分活跃。我的堂哥,也就是秦臻,他似乎比我能保留有更多的意识,于是紧紧抓住我的手。可他一直将我往下拉,我难受极了,于是甩开他的手被冲的更远。”他语气很是平静,沉璧在后边瞧不见他的脸。他继续道,“一开始非常痛苦,窒息的感觉让我痛苦的简直要发狂。可后来就不痛苦了。我瞧见蓝色的海水,瞧见海浪里沉沉浮浮的海藻。我想活着,但是却没有一点反抗的力气。现如今我已经记不清那时候想了些什么,可能只有几分钟,但我的确想了很多很多,仿佛,看见了我的一生。”
      “后来我再醒过来的时候人在沙滩上。”他道,“我爸爸一直给我做心肺复苏,我从嘴里吐出海水,眼睛里流出海水,耳朵里,鼻孔里,全部都是海水。红豆,你不知道,死亡这种东西是超脱于绝望本身的更大的绝望,死亡并非解脱,而是更加痛苦的开始。”
      沉璧沉默地搂住他。过了半晌,似乎深有感触似的。她微垂着眼,睫毛长长地垂在她眼瞳的前边。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双眼的虹膜都变成血红色。她更紧地收住抱他腰的手,他低头瞧见,沉璧的指甲盖微微地泛着一点青紫。
      她轻声道,“谁也没有死过,不知道死掉以后会掉进一个什么样的深渊里。真的能够魂飞魄散,得到灵魂的解脱么?”
      她说,“不会的。”
      这时候开口说话的是在死了之后,又做了十六年孤魂野鬼的徐沉璧,也是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东西,猩红的眼永远流着白泪的,本身的沉璧。
      她回到家的时候又是晚上。
      惨白的灯光仿佛是鬼怪的巢穴。死气沉沉的黑暗里似乎隐匿着蛰伏的魔兽,獠牙收起,但眉眼里都沉着森森的冷光。
      那夜徐黛做了噩梦。
      她和姚妙妍从小在一块儿学的钢琴,说起来连姚妙妍都要喊她一声师姐。虽然交情不深,但也并不能视若无睹。
      她总感觉姚妙妍就坐在自己的床边似的。像以前一样,会钻进她的被窝里,笑呵呵在她耳边呼气。然而她的体温却又是冰冷的,跟她说着说着话肠子忽然掉出来,抱着她抱着,忽然才发现原来她半身都是烂的。
      她又似乎嗅到浓浓的血腥气。好像姚妙妍死亡的那一刻。她头颅都摔的变形,鲜血和雪白的脑浆挂了她一脸,摔破的眼珠像一双黑葡萄,又莫名碾碎了化作黑的白的红的,扑腾腾地洒了一地。
      所以她使劲使劲要用被子把自己裹起来。然而姚妙妍又在她耳边哭,我现在是不是很丑?你为什么不肯理我……
      徐黛心软了,然而被子掀开显露出的姚妙妍的脸,半个头都削下来,却仍然冲她笑着。
      很恶心。可她又吐不出来。
      那一夜有多难熬。睁眼闭眼都是那些鲜血淋漓在她眼前晃,
      第二日徐黛就发起高烧来,却仍然艰难的打电话给秦臻。她说,“校庆汇演的时间要到了,如果没有女主角的话,这次演出应该非常费力。”
      不知秦臻说了什么。她轻轻咳嗽,但嗓音坚决有力,“我的身体没关系的。我课业不紧张,还有足够的时候彩排和背词。正好,我也有替补不是么?”
      沉璧果然收到了由她来出演puck的通知。
      她笑嘻嘻地,瞧着面前半透明的,血肉模糊的姚妙妍,轻声道,“果然你比我更了解徐黛。”
      姚妙妍道,“只要你能修复我的灵魂,那我可以为你做的更多。”
      沉璧挑眉问,“既然你选择了这么不体面的死法,还会在意自己的灵魂是不是体面吗?”
      “我即便死,也不想死的这样难看。”她起初有些犹豫,说话间却越来越坚定。她道,“你不也是跳楼而死么。如今你的灵魂保存的这样漂亮,我想像你一样。”
      “你也配像我一样。”沉璧嗤笑,指尖推上她的下颌,那副模样瞧起来既温柔,又阴险,“我是怨气似海深的怨灵,你不过是个普通的魂魄而已。如果不是有我这般的怨气,只怕我的当初也要像你的如今,被压在话剧社的最底下,永世不能翻身。”
      “可你太柔弱了。你对她下不了手,也不能反抗你的命运。”她那张少女面具的底下探出凶恶的獠牙,沉璧道,“放弃吧,你没有我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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