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3、话剧社的幽魂 ...
-
他将自己鼻梁上的眼镜往上稍稍的推,眼里显出一点疲惫。
“很抱歉。”他说,“我不能选择你的剧本。”
“为什么?”沉璧睁大了眼,她有些慌张地转过头瞧了一眼身边的秦在,秦在于是安抚似地拍了拍她的肩。
他是记得有这件事的,但在记忆里没有投入足够的关心。自然也不知道她落选的原因,但终归和他预料的八九不离十。
“景物描写过多,不符合剧本写作的规范。对话太少,情节转折又僵硬。比如,徐同学,你安排的小人偶师对公主说,‘我爱你啊’,他是怎么爱上公主的?又为什么爱上公主?”少年正襟危坐,很有一点大人似的严肃。他薄唇轻抿,上下打量着沉璧,又道,“如果你想要加入话剧社,可以试试演员组。”
沉璧道,“这只是个感叹词而已。”
少年并不是长着一张斯文文的脸,反而只看表面,教人觉得他好像是个擅长运动的人。但他此时鼻梁上架着一副细框眼镜,嘴角挂着一点微笑,小小年纪,整个人就显露出一股衣冠禽兽的气质。
沉璧眉头轻轻一挑。
“世界上没有人用我爱你做感叹词。”他道,“徐同学,你不妨考虑一下我的建议。如果不接受,那么你现在可以离开了。”
“我接受。”沉璧说。
“这样很好。”少年一点儿多余的情绪都不显露。他道,“那么试演将在周六下午开始,我会等着你。”
沉璧因此站起来往外走,走到门口忽地回头,似乎想起了什么,走到他面前抢夺自己的手稿,“秦臻学长,回头见。”
罢了噙着点怒气似的,气哄哄地走出去。
秦臻瞧着秦在,却问他,“你为什么不走。”
“……堂哥。”秦在无奈道,“我说了,叫你给她留点面子的。”
“我已经很给面子了。”秦臻道,“这段时间想进编剧社混日子的不少,我只是略微给她挑出一点问题,别人,我是直接把本子摔在他脸上的。”
秦在与他相对,身材要单薄一些。堂兄弟,五官生的十分相似,天生自有一股子斯文败类的气味。可他眼神温柔,话语温吞,恍然叫人觉得他是真的斯文。他叹了口气,“没必要这么决绝吧。”
秦臻在手中稿纸上刷刷地写着什么,道,“你再不去追,她就要走远了。”
秦在失笑,走到门口时也忽地站住脚,“哥,我妈说周末叫你来我家吃饭,别忘了。”
秦臻这才停了手中的笔,在食指中指之间打了个旋儿,道,“好。”
沉璧坐在天台上头,直勾勾地盯着地下瞅。
江西沉道,“你看什么,俆沉璧就是从这儿掉下去摔死的。”
“我又不会再死一次。”她不以为意,伏在铁栅栏上边,仿佛能闻见空气中丝丝缕缕地血腥气,仰起头瞧着半空中的江西沉,慢吞吞地道,“我忽然知道我喜欢什么样的人了。”
“你就喜欢一身人渣味儿的。”江西沉笑道。
“你怎么知道。”沉璧歪歪头,教学楼最高不过七层,往下俯视,四处清晰可见,唯她一人是仰着头的。
“如若不是渣男,怎么会喜欢你。”他道。
远处秦在正好瞧见这一幕。
他瞧见沉璧面朝着天空,嘴唇开开合合地,不知在说些什么。他一颗心忽地提紧了。他也想到当年沉璧是从这儿跳下去的,她对着天空自言自语,可能是出现了幻听。
既然有耳鸣,幻听也不是不可能。
沉璧正在跟江西沉说话,忽地见他努努嘴,她于是疑惑地回过头去,瞧见了一脸紧张地盯着她看的秦在。
她有点茫然地瞧着他,然后秦在抓住她的手腕,一路拖回天台中央,“你在那儿做什么。”语气少见地有些凶。
内双眼,盯着她的时候眼神十分冰冷锋利,眼珠黑黝黝地,叫人看不清情绪。然而鼻梁又挺拔,骨相又漂亮,薄唇紧紧抿着,一边儿显出紧张,另一边儿却是似笑非笑。
是了,他做出这副神情来才最好看。
沉璧笑弯了眼,一方面想着以后要多多惹他生气,一方面又觉得要安抚他,于是她稍稍踮起脚看他的眼睛,又轻轻去摸他的头,不经意间弄乱他的头发,“看风景啊。”
“看风景在哪儿不能看,非要在那里看么?”他凶她,却瞧见她眼里渐渐涌上一层泪雾,于是又软和了声气,“很危险的知道吗,万一掉下去了,不死也要落个残废。”
“我知道了。”她像个受气包似的,别别扭扭地回答他。
“以后没有我的陪同,不许自己上天台。”他又板起脸,很有一点恨铁不成钢,却不知是对她还是对自己的。
“那我答应你的话,有没有什么好处可以拿?”沉璧问。
“你尽管提,我考虑一下。”他道。
沉璧忽地笑了。
满脸写着阴谋得逞。眼光扑闪扑闪的,睫毛仿佛是蝴蝶的羽翼。她逆着光,整个人都笼罩在一层洁白的光色里,秦在瞧着她,微微一怔。
随即少女的唇瓣印在他脸上。柔软又冰凉,带着一点若有若无的玫瑰香气,顺着他脸颊那一块皮肤直勾勾地探入他的脑海里,轰隆隆地将他的思维和意识一并炸开了。
他愈发相信这是他的十六岁。
如果不是青春的荷尔蒙,他怎么可能产生这样冲动的情绪。他整个人仿佛僵硬了在那里,时间在那一瞬间仿佛过得很慢,很漫长,又仿佛很短暂,快的猝不及防。
沉璧亲完他,脸上满是偷了腥的笑意。她手里还攥着她一字一句写得手稿,却从天台的楼梯上蹦蹦哒哒地走下去,临了还回头朝他看了一眼。
他许久才回过神,若无其事似的,却不自觉的同手同脚,满眼都是茫然。
沉璧坐在他前方,上课的时候回过头悄悄地看他。见他耳垂微微的有一点红,眼中神情十分复杂,是痛苦和愉悦交织在一起的,诡异的情绪。
“他为什么这样痛苦?”江西沉问。
“他在纠结,在权衡。”沉璧道,“究竟哪个世界是真的,究竟哪个是假的。俆沉璧到底会不会死?怀孕两个月的未婚妻,是真的确有其事吗,还是只是他的一场梦而已。他如果接受我的心意,对他的未婚妻是不是说不过去?可如今我在这里,他又怎么能等到数年以后,再去与他的未婚妻相遇?”
“只有我死了,他才能心无芥蒂的和他的未婚妻在一起,让世上的一切都随着他那不知真假的十六年那样发展下去。可他能坐视我死吗,他似乎也并不忍心啊。”她浅浅笑着,左边脸上现出一颗漂亮的梨涡。
“俆沉璧!”顶上的老师嗷的一声叫她的名字。
沉璧猝不及防地站起来,笑容还没消减下去。英语老师道,“看来你是会念啊,那就由你给我们朗读一下这段课文。”
“……哪一段?”她傻了眼,慌忙去戳同桌的肩膀。钟晴向她耸肩,表示自己也没有听课。
读是会读的,架不住不知道要读什么。
下课以后沉璧于是慢慢吞吞地抄着那一段课文,明天英语课,老师要求她要在讲台上背诵这一段。
秦在瞧着她一张脸上写满怨气,于是不声不响地坐在她身边,轻手轻脚地拽她紫灰色的菱格毛衣开衫。
沉璧蹙眉瞧着他,他却禁不住笑起来。
沉璧埋怨道,“为什么你上课溜号从来不会被老师发现,而我只要走神,就会立刻被点名、扔粉笔头,罚读课文。”
秦在笑问,“你能看出我走神吗?”
沉璧迟疑,点点头。
秦在道,“可老师在说什么我也的确听见了。哪里像你,心事全写在脸上,还一直回头好像是在看我,一切都昭然若揭。”
“我哪里有写在脸上了。”沉璧不满,显出一点儿不高兴。
“还说没有。”他伸手去捏她的脸颊,眼里覆落一层微光,仿佛已经做下了什么取舍,“你这脸上明明写着,我喜欢秦在。”
“不要脸!”沉璧道,双颊都气鼓鼓地,却憋不住,又朝他笑出声来。
“想吃点什么,一会儿大课间,我去给你买。”他略微收敛了一点,双手抱臂,悠悠地倚在椅背上,道。
“吃鲷鱼烧吧。我答应了请钟晴吃,一直忘记了。”沉璧沉吟片刻,道。
“好。”他眼眸亮晶晶地,其中神情煞有其事。
沉璧到门卫处取了一堆快递,由秦在帮她抱回家。
小区相邻,两家的父母在工作上有些往来。俆沉璧一个女孩子,放学这样晚,她爸爸难免是不放心的。
正巧碰上秦在的父母,得知高中沉璧与秦在又在同一个班,便时常委托他送沉璧回家。沉璧并不会骑单车,纵然俆沉璧是会的,她却一点儿也不敢。
因此跟着秦在回家给她提供了诸多便利,包括帮她抱快递回家。
深夜的大海沉寂非常,黑洞洞的仿佛大地的缺角,远方灯塔却十分明亮。
秦在问,“你买了什么,这样多?”
沉璧便笑嘻嘻地不回答。两个人坐着电梯一路来到她家,十八层,沉璧开门,家里黑沉沉的,也没有人。
“徐叔呢?”他问。
“我爸爸这些日子出差了。”她在门口换了大蝴蝶结的拖鞋,又找出拖鞋来给秦在穿,连手把这些七七八八的快递盒子归置在地上,再由她一个一个拆开,一会儿秦在回家的时候,还要劳他一起抱下去扔掉。
拆出各型各状的精致小瓶子时,她脸上显然满是欣慰和愉悦。他便又问了一遍,“这么多,你都买了些什么?”
“我自知脸上没什么优点。”她这样说,“就是皮肤白,仅有的优点我当然要好好维持住。我妈妈和陆叔叔前段时间去日本玩,妈妈问我要什么,我问她要了这么多,全是防晒霜和美□□华。”
“你不怕白着白着就跟墙一个颜色了。”秦在嗤笑,“倒时候站在墙边儿上,就能自己个儿隐身了。”
沉璧不服气地站到墙边上,“你瞧瞧我现在隐身了么?”
客厅的光线冷淡的有点扎眼,于是冷白的灯光底下,她倒是真的像墙壁那样白。
徐红豆。
红豆生南国,此物最相思。
多么相爱的名字,可是谁能想到给独生女儿起名叫做红豆的两个人,竟然早早的分道扬镳。母亲都已经再婚十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