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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下堂王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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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如何只是猜测罢了,她终究叹了一口气。
十月渐渐过去,天气终于寒冷起来。眼见沉璧的伤势也渐渐好转,她拿出一天十个时辰来磨着她,铁了心要磨出什么东西。
她授意两个小娘子不要来打搅沉璧。如今已经半月有余,那两个小娘子竟周全极了,每日只在自己院子里,除非得她传召,否则门也不出。
她又令人在汴京城内搜寻契丹的贼人,至今也只捉了几个杂鱼,别提指认主子,怕是连主子的计划都说不出来。
沉璧这头境况却与她相反。
她人虽是拘在这方寸之地,心却广阔的很。凡是送来给静一帝姬的东西,都会神鬼不觉地先过一遍她的眼,鉴于这等恩情,沉璧倒也不介意偶尔卖个破绽。
段博衍与她提到此事,她只说是静一帝姬一叶障目了。李郁轩扰乱了她的神智,她兴许还比沉璧想象中知道的更多些,但她知道的越多,便越是受人所制。
“嫂嫂,”雅南道,“如今宋辽之间一触即发,李郎生前也曾对我说过,想要与投军的。”
沉璧混不在意地,“倒像是他干的出来的事儿。”
冬日的暖阳最终落在她脸颊上。雅南也是白皙的少女,又有公主的底气,瞧过去教人一眼错不开,“如今说起来,李郎委实无情。他在汴京四年,竟然完全想不起嫂嫂,更别提还要去投军,那样凶险。辽人虎狼一般,尤其是那恒王,听说生的凶恶极了,活像西域那边的昆仑奴。”
“辽人生在草原大漠之间,长成昆仑奴的模样,也不奇怪。”沉璧摇头轻笑,“既是如此,李郎去的早,也算他的造化。”
“今天冬天,真冷啊。”雅南又道。
“我小时候有一年,比这还冷。”沉璧笑道,凤眼大而清亮,隐着些许微妙的火苗,“那年大雪封了山,我在雪原之中,差点儿没有活着走出来。”
自静一帝姬这宅邸望出去,岁月一片静好。近处是人间烟火,远处是山河秀色。日光压在云层上,云又压在高山上,底下是白砖青瓦的民居,隔着数里农田仍是看得清。
如今沉璧已经能为宫人搀扶着走几步了。她长发只拿发带束在身后,穿着一条玄色八破裙,上头是一件素白的晋襦。
雅南瞧着她,打趣道,“人常说楚王好细腰,我这才在嫂嫂身上窥见些风姿。”
宫娥将一只手杖递与沉璧,她随手挥了两下,侧身抱在怀中,终于瞧她一眼,显出些清淡的笑意。
夜再深下来时,段博衍又来找她喝酒。
“是秋天时候存的桂花酿,闻说配蟹乃是一绝,如今没有蟹,到是要委屈娘娘了。”段博衍笑。
远山只看得出深浅,倒是那些白房子愈发显眼。沉璧道,“给我尝尝。”
窗子大敞着,段博衍便披了件毯子在她身上,道,“夜里凉。”
“我已经穿了半年素,如今穿腻了。”沉璧蹙眉,又瞧了他一眼,“把你那件红色给我。”
“娘娘计划折返了么?”他问。
“该回去了。”她身子放松地往后靠。跟他相处地久了,连她也沾染了些落拓不羁的江湖气,“燕隐还在等我。”
“娘娘这些年……”他沉默半晌,一时不知该怎么说下去。
“我过的不错。”她凝视远方,渐渐弯起眉眼,“燕隐待我又很好,我说一他不敢说二的。”
“那娘娘为什么要只身到宋国来?”段博衍道,“这样置身险地,怎么称得上好。”
“你还小。”她抱臂瞧着他,眼中带了点笑,“受了旁人那么多年保护,自己也是想做些什么的。燕隐当年答应我,等不再打仗了,还要陪我去大理国玩呢。如今我做的不过是些小事儿罢了。”
“娘娘待他倒是一往情深。”段博衍仰起酒壶,咕咚咕咚地连喝了几口。沉璧也一同喝起来,半晌不语,再回过神来混身已是暖乎乎的,手脚略微有点木然了,正是微醺。
“当年开春,恒王殿下拔营往南京去,娘娘在后头悄悄跟着,只有我陪娘娘。”他盯着她看,半晌眼光又落在她玄色裙裾里伸出的一只雪白足袋上。又光裸着一截纤细的小腿,她伏在窗檐上瞧着远方,忽地下起了雪。
雪花绒绒地落在人发上脸上,搭在草叶上有簌簌的声响。就着灯烛看雪时,大雪纷纷扬扬扑人面而来,甚至凝结在她眼睫上。
“如今我们又将分别了。”沉璧侧过脸去瞧他,唇瓣殷红,渐渐显出个笑意,脸庞在雪光中显出些光润的颜色。他怔怔地瞧她,心里便又想起来,第一次见她时那场大雪。
“阿衍,”她终于又这样喊他的名字,“你常说我是你的救命恩人,救命之恩如何难报。可我却觉得,你我早已两清,你早就不必如此帮我。”
“为什么?”他看她看的入神,眉眼又呆愣愣地。风雪在他的眉睫上结霜,那双眼睛却剔透的要命,像只狸奴一样清澈干净。
“你允诺我会一直陪着我,虽然没能做到,却也胜过千般万般了。”她想着想着还要笑起来,“在我眼里,人命委实不是如何贵重的东西,生死不过由我一念罢了。我名叫观音婢,却从没有拿出什么观音的慈悲出来,旁人悄悄的唤我叫修罗,只有你说我像是龙女。”
“当年你陪我一直往南京去,虽然一进城门就被燕隐逮了个正着。他把你送回大理,又把我送回上京去,我曾暗恨了他好几年。”她再看向远山,声音涌上一点点哽咽,“你知道的,我哪有什么朋友呢,你是唯一一个,救命之恩?算得了什么,若是较起锱铢来,反倒是我亏欠了你。”
他深呼一口气,又看向她,似乎是鼓起很大的勇气,“观音婢。”
她有点惊讶地瞧他,罢了却没说什么。
他道,“观音婢,我会一直记着你的。”
门外的骚动忽然大起来,有人踹开房门,小院子竟已被众多弓箭手团团围住,一队打着火把的军官手持刀戟严阵以待,软榻上已经积了很厚的雪,远处山河壮阔,雪满江山,窗户大敞着,却空无一人。
上京开春时,天地间已经弥漫着一股烧焦草叶的香气。
晴朗而又干燥,花木都被晒的蔫蔫地。沉璧坐在院子里,瞧着两只胖乎乎圆滚滚的狸奴在她脚边爬来爬去。
狸奴的皮毛摸起来渐渐有点烫手,她便弯腰抱起一只,等一会儿开始挣扎了又松开手,任由它回到地上。
“娘娘,”婢子赶过来禀报,“殿下回来了。”
沉璧身着赭红的八破裙,美艳里掺杂上些利落的锋利感觉。她远远瞥了一眼,乌金色长发顺着肩头滑下来,引得狸奴一阵去抓。
十年后的恒王殿下与十年前几乎没什么变化。如今他已经晋了梁王,因是从宫里出来,规规矩矩地绾着头发。可凤眼流转,更添些光华。
“观音婢。”他唤了她一声。
她便抬头去瞧他,眼里带了点戏谑,“你还在生我的气?”
他凝视着她,半晌将她揽进怀里,“……以后不许了。”
“我这不是好生生的回来了?”她无奈地拍他的肩。便是如今,他也比她整整高出一个头,原本高挑的女郎便为他显得娇小玲珑。
“若你有个万一,岂不是要我后悔一生?”他声音沉的低低地,像是从深海里捞出来似的。
“你啊。”沉璧忍俊不禁,“小时候是我镇日黏着你,如今倒是你离不得我了?”
“没有下次了。”他告诫道,“便是缺个中转的细作,也轮不到你。你的当务之急,是做好这个王妃。”
“是,梁王殿下。”她在他怀中低低地笑。
“如今皇兄放了我几个月长假。”他低头认真瞧着她,“皇兄令我仔细看管着你。”
“我,为何要看着我?”她推开他,眼眨呀眨,睫毛在霜雪也似的脸颊上遮出阴影。
“你不妨细数一番,你有多么胆大妄为。”他摇头,无奈道,“十三岁就敢偷偷跟我进南京城,如今竟敢自己溜去汴京,还差点儿为人家活捉。若我不好好管教你,你日后岂不是敢抛下我上天去?”说着又勾她鼻尖,女郎鼻梁秀挺,映在他眼睛里逐渐生出三分宠溺。
“我自然是仔细布置了的,不会以身涉险。”她殷红唇齿一开一合,教他盯着,随后欺身上去轻吻。女郎口里存留着些许桂花香气,他低声问,“喝酒了?”
“嗯。”她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
他遂笑起来,罢了却换上严肃口吻,“你伤还未好,不准饮酒。再被我抓到了,仔细你的皮。”
“你竟这样不讲道理。”沉璧眼瞧着他,因此显出一点不悦之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