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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下堂王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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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赶了半日的路,有辽主的斥候赶来,因此车队暂止。恒王并不露面,是观音婢掀开一侧的帘子,脸色苍白的很,却无损于她的美貌。她扬起手去遮四处刺眼的雪光,眸子半垂,帽子上的珠串随着她的动作微动。脸庞衬的娇艳,仿佛明珠生晕。
“你有何事?”她问,嗓音娇懒。
“回王妃娘娘,小人奉陛下之命,带了前方的战报来。”那人低眉顺眼,下了马立即半跪在地上,将一封缠的细细密密的绢高举在头顶,“以供恒王殿下察阅。”
她便不满的蹙起眉头,“他倒是看不得你闲着,一天三遍的来催。”又面对那斥候,满是骄横,“拿回去,不看。恒王殿下虚弱的紧,不能为陛下分忧。”
“观音婢。”他唤了一声,又去扯她的衣袖。见她神情姿态软化了些,虽仍是不愿的,却示意亲随将战报接了过来。
“陛下也不是不得已而为之,”那斥候解释道,“自恒王殿下身中流矢,退回上京修养,前方战事便再没有殿下在时那样漂亮。”
观音婢不悦道,“难道我契丹十万万人,竟找不出个像样的人来领兵了?燕隐是他的亲弟弟,他竟一点也不心疼。”
“哪有你这样说话的。”恒王点她的额头,哭笑不得。
“本就是这样。”观音婢立即顶撞回去,“若有朝一日燕隐真的战死了,难道我们就要打开上京的城门投降了?”
“你这算是咒我?”他笑问。
“我自然不是。”她泄了一口气,罢了又问那斥候,“我阿娘呢?”
那斥候便依言回答她,“齐国公主已经折返上京了。”
她蹙眉,“为什么?”
他再回话时竟有些心惊胆战,“这是公主的决定,小人怎么能知道。”
意料中的鞭子没有落在他身上。是恒王握住她的手,“好了,他就是个传话的。”
她眉眼噙着委屈的薄怒,将马鞭丢在地上,“我知道了,你别说了。”
恒王瞧着她,眼里显出笑意,“是你要避开她,才拉着我进广平淀的。如今她要避开你,不是很合情理么?”他说话略带戏谑的,神态闲适而苍白,长发散在肩上,愈发衬得他身后几多昏暗。
那斥候又道,“陛下也问恒王殿下安。”
“我尚好,劳皇兄挂心了。”他道。
斥候顿了顿,又道,“那小人便这样回禀陛下,望殿下娘娘万事小心。”
车帘落下时仍可以听见恒王在哄她,“……那我们便去找皇兄,多不过再半日就到了。”
“不要去。”
“那我们就回上京。阿姊未必是存心躲你,也许是朝中有什么事儿离不得驸马都尉。”
“……还是去找陛下好了。他烦死人了。”
她伸手环住恒王的脖子,将脑袋也埋进他的颈窝里,声音闷闷的,带着点娇气的鼻音。
恒王低声地笑,轻轻吻她的面颊。又依势搂住她的腰,温柔地冲淡了一身冷峻味道。
抵不过王妃娘娘一句话,一行人又调转马头,跟在那斥候身后。暮色四合时便能见到金碧辉煌的王帐,各个毡帐都镶金顶,装备精良的契丹勇士在四处巡逻。营帐口甚至设了哨台,金木包裹的,站上去只见苍茫雪野,一望无垠。
数位将军在营帐门外已经等候多时,见了恒王立即下拜,好一番叙话,听的观音婢恹恹地,脑袋靠在他怀里渐渐开始打晃。会看眼色的登时便住了口,“殿下和娘娘连日奔波实在辛苦,属下便不打扰了,晚上陛下已经安排下盛宴,晚上我等再来与殿下把酒畅谈。”
恒王点头示意,等诸人散开了,他便拿手去捏观音婢的脸颊,“醒醒,去见了皇兄再睡。”
她便不情不愿地睁开眼,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走向最中的王帐。
年轻的辽主已经等候多时。他眉目与恒王生的相似,气质却迥然不同,通身温润儒雅,年纪虽轻,却自有天子高华。见了他二人不由面露喜色,瞧着观音婢又戏谑,“观音婢,你可玩够了?”
“并没有。”观音婢道,小脸气鼓鼓的,“若不是陛下一天催三次,我才不会这样早就回来呢。”
“怎么,跟朕在一块儿就这样无趣?”他好笑道,“你不能这样偏心。”
观音婢这才正眼瞧他,“陛下惯会诓我。明明是陛下不跟我玩,还镇日拉着燕隐,也不许他陪我。陛下你说,有没有这样的道理?”
“小没良心。”他也不恼,只笑骂一声,罢了道,“渤海人上贡了一枚小明珠,成色极好,母后一心要留给你,旁人谁都没这个脸面,还不快去见她。”
“果然极好?”她感觉脑袋清明了点。
“是传说中鲛人的眼泪,你说好不好?”他促狭道。
“那观音婢就告退了,二位慢聊。”她立时欢喜起来,就要退出王帐。却被恒王抓了一把,遂不耐地瞧他。
恒王道,“皇兄瞧她,果然是个白眼狼。”
夜里的宴席观音婢没去,沐浴之后便躲在自家毡帐里端详那颗明珠。玲珑小巧,只像她的拇指盖那样大。若不是有来历,她竟不知道,这样一个小东西,比她一屋子夜明珠价值更高。
灯火如豆,满室都是昏暗的,愈发显得明珠少女熠熠生辉。恒王伤在身上,也不喝酒,回营瞧见她披着湿漉漉的长发,葱白小手捧着一颗小珍珠,顺势坐在她身旁。
他轻声问,“这样喜欢?那不如做成首饰戴在身上。”
“我也想过了。”观音婢并不瞧他,仍是对着灯火看,“可是做成指环实在大了些,钻上眼儿又损了成色,总不能镶在靴子底下吧。”
恒王怔了一下,忍俊不禁,“你竟为了这点小事儿愁了一个晚上?”
“你有办法?”她转过眼瞧他,清清明明一双眼,映出他的身影,亦是清清明明。
他接过那珠子,轻轻掂量,笑道,“这有何难。”
清晨时分,有个少年人进门来,看着那两人犹豫不决。
恒王睡的浅,闻声便醒了过来,只瞧了他一眼,遂轻声问他,“何事?”原是观音婢半个人都压在他身上,睡的极熟,半个肩头都露在外边。他不声不响地挣脱了她,又将她裹了个严实,这才坐起来,身上是素白的里衣。
却还是惊着了观音婢,她含糊地呢喃了一声。
少女白衣散发,又阖着眼,便一点气势都没有了,整个人仿佛纤尘不染,肌肤又柔软的腻手。毡帐之中光线暗淡,烧着暖炉便生起薄薄的烟气,一并去了恒王身上三分妖异,一眼瞧上去又仿若相隔云端。
正是那日在广平淀救下的少年人。他便也压低了声音,“半个时辰前太后娘娘那边逮住了几个探子,原是混在宫人中伺候的,陛下教我来支会殿下和娘娘。”
恒王道,“你出去等,我这就来。”忽地又问他,“你叫什么?”嗓音清朗朗的,刚睡醒拢上些沙哑,仍是听上去教人觉得舒服。
少年吃了一惊,“殿下尽管叫我阿衍。我不过是个小沙弥,哪里有什么俗家的名姓呢。”他慌忙解释道。见他淡淡笑起来,便住了口不再说。直到恒王让他出去,这才如蒙大赦。
拉下帘子时正瞧见恒王轻轻吻了少女的脸颊,她仍是呼吸均匀,脸颊红润,似乎始终沉在梦乡里。
回忆暂且停在这里。“竟是你啊。”她瞧着他,瞧着瞧着竟笑起来,“南京一别,已是十年,不曾相见了。”
“难得娘娘还记得我。”他以手背蹭掉一点嘴角的血丝,长发散乱的披在身上,眉眼里尽是无奈之色,“我只是娘娘一时兴起救下来的一个下人,难为娘娘了。”
门外有人敲门,口中道,“嫂夫人,我等正在追捕逃犯,不知嫂夫人可曾见着什么生人?”
沉璧瞧着他,调侃也似地笑。却往大门口去,打开门,向为首那兵头福了一福。
那兵头也是南衙出身,因此也识得她。见她面色苍白的很,头饰也简略,忙道,“可是有什么不妥之处?”
沉璧半垂下眼眸,又像是拭泪,低声道,“大人要搜查,妾自当全力配合。妾夜半思念亡夫,一直在院中弹琴,不曾见过什么人。只能请大人通融则个,莫要进去搜查了。”
那兵头见她如此,忙道,“更深露重的,既然没有什么人来过,嫂夫人快进去休息吧。”
沉璧再向他福了一福,关门进去了。
她这才慢条斯理地擦干净眼泪,拂袖到花厅里头坐下。段博衍默然,终于道,“娘娘这演技可浮夸的很。”
“我哪儿做的不对?”她语带疑惑,却不是真的好奇。
“娘娘通身珠玉,品貌惊人。”他道,“李郁轩不过是个什么人?怎么当得起这样一个妻子。娘娘怕是教他在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心。”
“这话就免了。说说看,你犯了什么事儿,竟惹的满城来搜查你。”她抿了一口茶水,已然微冷,显露出苦味来。她又瞧着他,只一盏映在她脸上,显出些当年少女高不可攀的光景。
“不瞒娘娘,我劫了个死囚。”他跟着进来,瞧见她喝茶,主动又为她烧起水,“他当真是个普通的僧人,有贵人找他占卜,他便实话实说,惹得贵人不高兴,竟将他下狱,还要处死他。娘娘说,我该不该救?”
她抬眼瞧着他,凤眼狭长,里头一颗乌沉沉地眼瞳。她言语里带一点叹息,“阿衍,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竟一点儿也没变。”当年少女已经长成,更添风神秀异。
“那娘娘说,我该怎么做?”他问,眉眼仍是少年时的影子。虽然他如今长发懒束,连衣裳也不肯规规矩矩的穿好,但性情里仍是那个人,从未改变过。
“那贵人是谁?”她向杯中倾入沸水,十指纤纤,手腕上戴着翡翠的玉镯,另缠着胭粉的丝带,漫出流苏来坠着琉璃的花朵。
“巧得很,与娘娘寻的是同一人。”他立时明白了她的意思,坐直了身子,稍向前倾,道,“静一帝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