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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妖妃与佞臣 ...

  •   自此他才知道自己离这位年纪轻轻的贵妃娘娘离的有多近。
      他去仙居殿与陛下议事,她就在一旁玩猫儿。襦裙如烟似雾,时不时还越过屏风来瞧他,眼睛也清凌凌的,被人觉察了也不羞恼,只躲在一旁轻轻地笑。
      陛下有些乏了,身子往后倚,手撑着额头,稍稍阖了眼。
      镇北候知趣,向正滔滔不绝发表高见的属官使了眼色。那人立即住口,镇北候道,“臣上了年纪,已经不比当年,如今已经有点乏了,不如我们稍作歇息?”
      陛下笑道,“你今年不过刚刚五十,怎么那么容易乏了?定是四体不勤之故。”
      镇北候看向自己的儿子,眼中显出些艳羡的神色,“不比他们年轻人啊。”
      殷禄戏谑道,“将军精神的很呢。”
      陛下道,“那就休息一会儿罢。扬州有墨菊,朕令他们移了几株栽在园中,你们几人不妨去瞧瞧。”
      镇北候领命而去。殷禄跟在最末,回头时瞥见从屏风后显露出来的玉灰色的影子,肌肤仿佛也是冰霜。
      “阿璧,”陛下拉起她的手,“是不是闷的慌?一帮老头子说话,定是无聊极了。”
      “还好吧。”她顺势坐在陛下身侧,娇声软气的,“比那一群妃子凑在一起有意思。”
      陛下吻她的额头,“让你受苦了。仙居殿实在太小了。”
      “我自己呆着也是呆着,也不妨事。”她叹气,又问,“陛下想要吃些什么?”
      “你这样问,可是饿了?”陛下问。
      “稍有一点。”她点点头。
      “那你去小厨房里选点喜欢的来,朕同你一起吃。”他道,低头吻了吻她的手指。
      “好。”她便同意,从他身侧站起来。大袖衫薄如蝉翼从羊毛地毡上轻轻拂过,里边儿隐然可见肌理。本是沉重的颜色,可少女连头发丝都是软嫩的,衣服倒是更加衬托。
      楼阁拐角处却见到了殷禄。
      殷禄今日穿了朝服,袖口束紧,头上戴冠。沉璧避他不及,于是站在那儿,等着他给她行礼。
      殷禄一时却没反应过来。过了好半天他才单膝跪下,慌忙道,“请嘉娘娘恕罪,臣……臣愚钝,一时失仪,娘娘莫要怪罪。”
      却等来嘉娘娘一声轻笑,“起吧。你娘说的果然是真的。”
      “我娘说了什么?”他问,忽地又反应过来,不敢起,“臣知罪!”
      “罢了罢了。”她笑盈盈地,“说起来你还是本宫的女婿,少不得以后要叫本宫一声义母,你这样莽撞,本宫怕是治不过来你的罪。”
      “娘娘取笑了。”他汗颜,轻声道。
      “你起来吧。”她道,眉目莞尔,“你怎么没跟你爹他们去赏花?”
      “阿爹说教我在这儿看门。”他老老实实地,“阿爹不通文墨,偏爱附庸风雅,他们进去赏花,要我在这儿守着,怕他们的诗词叫人听去了笑话。”
      沉璧道,“没见过你这样爱拆台的儿子。”
      “娘娘要去哪里?”他又问。
      “陛下有点饿了,本宫去为他挑点吃的东西。”她道,“那你便继续看门,本宫先过去了。”
      “娘娘既是去御膳房,怎么能不带宫娥呢?”他脸上显出急色,“若是叫人冲撞了可怎么得了,不如臣陪娘娘过去。”
      她瞧着他,浑圆的瞳仁里明晃晃地映出他的脸。她想了想,笑了一声,“那也好。”
      殷禄跟陛下一样高,年纪又尚小,因是看起来比陛下还高出一些。他亦步亦趋地跟着沉璧,碍于她的步子慢,他走的也比平日慢上许多。
      幸亏去的不是御膳房,而是仙居殿的小厨房。沉璧选了几样不带异味的糕点,正要离开,忽闻见一丝别样的香气。
      “这是什么?”她指着玉壶问道。
      “回贵妃娘娘,这是菊花酿。”御厨殷勤地为她介绍道,“这是皇后娘娘定的酒,晚上皇后娘娘定了蟹黄宴,配这菊花酿甚好。”
      “皇后娘娘?她要宴谁?”沉璧问道。
      “这,臣就不知了。”御厨道。
      “这酒本宫提走了。”沉璧道,“皇后娘娘问起来,就说本宫是拿给陛下喝的。还有,本宫今晚也要吃蟹黄。”
      “是。”御厨忙不迭应下。
      一出门殷禄便满怀疑窦地问她,“皇后娘娘要的筵席,为何要在仙居殿的小厨房定?”
      “宫中的好东西不过掖庭,最先就是往仙居殿送。”沉璧道,“皇后娘娘要这儿的御厨给她做筵席,不过图一个好材料。若不是今天我来了,陛下也不会知道。”
      “那娘娘又为何要抢她的酒呢?”殷禄将那菊花酿往鼻尖一送,更是一蹙眉。
      “恰巧本宫也想吃蟹了。”她理直气壮,“再说,如今仙居殿是本宫跟陛下在住着,轮不到她来喧宾夺主。”
      少女下颌微微扬起来,气焰教人不敢逼视。
      说话的功夫便回了正殿。陛下正在闭目养神,听见门开了,才抬起眼,眉眼里登时带上笑意,“阿璧,过来。”
      阿璧径直走过去坐到他身边,陛下眼中不见半分不悦。
      沉璧道,“是禄儿一路帮我把吃食端过来的,不如教他一起吃吧?”
      “既然是贵妃开口,禄儿,还不谢恩?”陛下只道,闻见酒气又挑眉,“是菊花酿?”
      “正是。”沉璧亲自为他斟酒,“陛下尝尝香不香。”
      大袖滑落,显出一双霜雪似的手腕。她又自斟,举手投足自有风流。
      少女坐在窗前。脸容像是洁白的梨花,眼波如秋水。
      “君姝,”身后传来母亲的声音,“你看这儿,针脚都错了。”
      她忽地吃痛,手指被扎出了血,鲜血染红在素白的绢布上,母亲嗔怒,罢了又道,“你要是有你阿姊的一半儿该多好。如今只能再绣一幅了。”
      少女眼中显露出些自嘲的神情,口中却道,“阿娘,不用重绣了,君姝在这里绣一朵并蒂莲吧,鸳鸯戏水图,有一朵并蒂莲也合理的。”
      母亲想了想,道,“那就依你。这个点儿你父亲要回来了,我先去前院瞧瞧,你绣好了就拿给我看,如若不行,我与你还是重绣一幅,这日后是要进宫递给你阿姊的,不能出一点儿差错。”
      “君姝知道了。”她回答道。
      她前世的记忆停留在被活活闷死在棺材里那一刻。无论陪葬在什么地方,无论陛下赐了多少金银珠宝给她,她都难平心恨。
      恍惚记得她被拽进了黄泉路,又上了奈何桥。正要饮尽孟婆汤,有个男人拉住她。
      他长得极好,看着她,眼中显出些蛊惑的笑意,“你死的真冤啊。”
      “若那游魂真的是你阿姊,她怎么连条生路都不肯留给你呢。”
      “她做她的淑妃娘娘,为什么要让你来为她陪葬?”
      “她不是你阿姊,她是来自异世的一抹游魂而已。她上了你阿姊的身,这不是你原本的命运。”
      男人挥手招出一张画卷来。她盯着那画儿看,那画儿不但栩栩如生,并且还会动。画儿上清清楚楚地描绘着,阿姊华玉姝早夭,她是华侍郎府的大娘子,长到一十八岁,与镇北侯的幺子成婚,二人一生平安顺遂。
      她又想起,她进宫之前,镇北侯夫人已经来她家里相看。
      看着看着,少女泪如泉涌。
      是呀,那都是她。
      “我该怎么做?”少女抬起眼来,与先前的空洞和麻木截然相反,她眼眸中漆黑的怒火化作血水,从她的眼眶中流下来。
      “我给你一次重来的机会。”男人在她耳边低声道。
      “你想要什么?”她问。
      “我?你只要去做好你该做的就是了。”男人满意地向她微笑,“我与你一样,都是被她所害的,苦命人啊。”
      随后她的意识又混混沌沌地消弭了下去。再醒来时,她在身在府中,却瞧见自己的手又短又小。
      她果然回来了。
      这是七岁的华君姝。
      她望向床上躺着的,她的双生阿姊。
      原来阿姊是
      这个时候被游魂所占的吗。她盯着她的阿姊,抿着唇,拿起一把刀。
      自幼母亲就更宠爱阿姊。明明她比阿姊更聪明,更漂亮,更懂事。
      就因为阿姊天生体弱,在娘胎里受了压迫,母亲就更加宠爱她?
      等君姝渐渐长大,事情变得跟原本不大一样。
      那游魂还是占据了阿姊的身体,母亲仍是一如既往的宠爱阿姊。想必就是这份宠爱,才让当初那顶着她身份活下去的阿f姊能够坐牢淑妃娘娘的位置。
      但宫里却多了一个盛宠非常的嘉贵妃。
      皇后娘娘为了打压嘉贵妃,重开大选遴选秀女,为陛下充盈后宫。阿姊也在其中,母亲舍不得她,想要叫君姝顶了这个名额。
      那日晴好,父亲引着江西沉在园中散步,无意间撞见两个坐在一起绣花的少女。
      江西沉是陛下的近臣,有国师的虚衔,朝野传言中都说他是因为占卜极准,精通炼丹之道才得了陛下的偏心。而嘉贵妃就是他在民间为陛下寻来的,果然一路平步青云。
      父亲因着存着想用君姝顶替玉姝进宫的心思,于是向他介绍二女,只说阿姊是君姝,她是玉姝。
      江西沉眼光从她二人身上扫过,叹了口气。
      “大人为何长叹?”父亲忙问。
      江西沉道,“大娘子的姻缘并不在宫中,若是就这么入宫了,怕是华家将有大难。”男子面容朗俊,气质高华,一身风流矜贵,不但不像传言中的天子弄臣,还比太子更有
      多两分尊贵。他又道,“二娘子的婚事我有所耳闻,之前镇北侯夫人要为幺子求娶二娘子,还央了我为他二人合八字。”
      父亲又问,“这也瞒不过江大人,不知合八字的结果是怎么样的?”
      “儿孙满堂,平安顺遂。”江西沉慢慢念出这几个字,又叹了口气,“可如今我观二娘子面相,二娘子是否有什么先天之疾?恐怕是经不起镇北侯府多年疆场上的杀伐之气。”
      父亲被他吓出了一头冷汗。他脸色苍白地道,“江大人真乃神人。其实这位才是君姝。”
      江西沉面上微笑,眼底却深沉看不分明。他道,“若此说来,这就是段好姻缘了。”
      父亲连忙问他的心肝宝贝,“那,玉姝她?”
      江西沉道,“大娘子命中带贵,该是有福气嫁一位皇子的。华大人不必忧心。”
      父亲立刻缓过一口气,他擦了擦面上的汗,叹道,“多谢江大人。”
      江西沉似笑非笑,“贵妃娘娘的千秋节快到了,陛下打算大宴群臣,若华大人打算与镇北侯结亲,到时候可求贵妃娘娘赐婚,迟则生变,华大人懂这个道理?”
      江西沉每一句话都像是为她说的一样。他的身影渐渐与当年那个从忘川上把她拉下来的男人一样重合,她感激地望向他,盈盈一拜。
      男子眼含笑意,转身走了。
      她放下手中的针线,目光看向窗外,眼中忽然显出些迷茫来。
      如今的她已经不愿再怨恨阿姊,贵妃为她定下的婚期在来年四月初六,只要一切顺利进行,她就能平安顺遂一生。
      只是,镇北候府的殷禄,真的是良人?
      似是感知到她心中所想,不消几日宫里娘娘又宣她与母亲进宫,传旨的小黄门对她道了千万声恭喜,旁的他不便透露,只是要一同入宫的,乃是镇北候府。
      她旋即了然,换了郡君形制,与母亲一同乘马车入宫。母亲虽然更爱重阿姊,但毕竟君姝才是更讨贵妃娘娘的喜爱,若是玉姝想要在宫中平平安安活下去,少不得要贵妃娘娘庇护。
      神都风拂柳动,宫门口的竹林已经枯黄了,竹叶积了厚厚一层,踩上去有簌簌的响声。来往商铺林立,人烟熙攘,好一副盛世图景。
      甚至不少有高鼻深目的外邦人在此行走,也难怪洛阳城号称天下神都。
      沉璧既然答应了要让这对小儿女相见,自然要作数。她甚至还拉了陛下一道,令来的两位夫人诚惶诚恐。
      碍着陛下在,两位夫人谈天都不大自在,贵妃含笑听着。她脸色比起那日好上不少,半倚在绵软的绣榻上。不过才九月天,她已经穿的厚重,身上尚有病弱之气,若不堪罗绮。
      殷禄屏气凝神,注意力全然不在对面的未婚妻身上。他听见陛下道,“阿璧,也不能光你和两位夫人说,也该那两个小的聊才是。不如在哪儿给他俩隔个屏风。”
      阿璧笑道:“陛下说的在理。反正他们是未婚夫妻,不必避讳许多。”
      陛下也道:“是这个道理。”
      他随即抬眼看了一眼自己的未婚妻。少女身段窈窕,眉眼秀丽,也正打量着他。眉眼之中带一丝冷意,倒显出几分飘飘欲仙的雅趣。
      他又不动声色的瞧了沉璧一眼,嘴角划开一道幽微笑意:“陛下和娘娘如此劳心,臣实在惶恐。”
      沉璧眉眼弯弯,道:“禄儿,如今你可见到了金乡的才貌人品,可知道本宫并未亏待你。”
      殷禄拱手向她行礼,却见她今天穿着一双鹿皮小靴,浑身半缕皮肉都不露在外边,“多谢娘娘厚爱,禄儿不胜感激。”
      沉璧拉着陛下的手,志得意满:“陛下瞧我保的这桩媒。”又对着镇北候夫人促狭道,“上回他来给我送猫儿,可没见他这样嘴甜。”
      她倒是愿意多寻着由头见见殷禄。她看一眼殷禄,又看一眼陛下,就好像陛下忽然分成了两个,一个年轻时候,一个年老时候,感觉十分有趣。
      陛下拍了拍她的手,与她十指交握,又分了一眼递给君姝,问道:“金乡对禄儿可还满意?”
      君姝也走到殿中行礼,口中道:“回陛下娘娘,金乡满意。”却见她形容不悲不喜,并不像别家女儿一样故作娇羞之态。
      华夫人有些挂不住,忙道:“君姝被臣妇宠坏了,自幼便肆意妄为,还望陛下娘娘莫怪。”
      陛下笑道:“华夫人这是什么话,这才是金乡郡君的气度。若只像是寻常女儿,反而对不起阿璧的厚爱。”
      “既然都满意,不如教他们两个一起去园子里走走。”镇北候夫人打圆场道,“早就听说陛下为娘娘从苏州运回几盆墨菊,上回走的急,无缘得见,如今也能教他二人去赏一赏。毕竟还是小儿,这些稀罕东西都是没见过的。”
      沉璧想了想,笑道:“夫人说的很是。如今那花儿还未谢,不如教他俩去瞧瞧。”
      贵妃既然开口,此时已经笃定,他二个便告辞,只少带了两个宫娥引路。长生池中锦鲤悠游,花园里挂着两只雪白的鹦哥,一见到人就开始大叫:“贵妃娘娘!漂亮!好漂亮!”
      殷禄轻笑了一声。
      墨菊种了半个园子,并非只是镇北候夫人口中的几盆而已。菊花怒放,如同有文人雅士泼墨所染。宫娥识趣地走远了些,给他二人独处的时间。
      君姝站定脚步。她一身莲青色,气度高华卓尔,对他道:“郎君对我并不满意?”
      殷禄略吃了一惊,又想起她素日的所做所为,倒也不算意外。他笑一声,“我不也并非郡君属意的那个人?”
      君姝略微迟疑,罢了道:“也不算。江大人说我与郎君成婚才算平安顺遂,那我便与郎君成婚。”
      殷禄道,“说来巧得很。也是江西沉到我府上游说,母亲才决议与郡君提亲。”
      君姝仔细打量他,半晌道,“我观郎君言行举止,似乎对贵妃娘娘有意。”
      “郡君真是一颗七窍玲珑心。”他并不否认。
      她勾起唇,带出个嘲讽似的笑意,“只怕郎君高攀不起。”
      “江西沉极力撮合我与郡君,难道他没有向郡君提过?”他挑眉,显出些意外之色,“他自称深夜卜卦,见帝星落在我的府中,认定我才是真正的帝星。这天下既然将是我的,又遑论一个先帝的妃嫔?”
      “想不到你竟有如此野心。”她听的越发心惊,脸色渐渐苍白起来。
      “后悔上这条贼船了?”他问,又道,“若郡君欲解除婚约,为时也不算晚。”
      她一瞬间心思百转,最终也只是轻嗤一声,转身跟上宫娥。
      就算镇北候府有心谋反,也不意味着就是火坑。
      “到你真有这么一天再说罢。”
      殷禄将手背在身后。他五指摩挲掌心,眼中晦暗不见光明。
      仍是弱不胜衣的处子。身姿软弱的,皮肤嫩白如同霜雪。
      他在她耳边轻声唤,“璧儿。”
      少女低声地啼哭,“郎君。”
      “璧儿。”他吻她的眼泪,是温柔垂怜的,又是冷漠决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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