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歌：有凤来仪》枕上寒

10、第三章 泠泠不肯弹，蹁跹影惊鸿

　　第三章泠泠不肯弹，蹁跹影惊鸿

　　殿试那日已徐徐至。

　　太极殿。

　　皇帝已稳坐龙椅，皇后着赤金九凤朝服坐于右侧凤座，太后着枣红盘凤朝服坐于左侧宝座。
　　曲善玉立在众秀女之间，虽无多言，但也小心地留意着身边之人。善玉挑了一身月白色衣裙，裙踞上绣着点点柳絮，浅蓝色的云带束在腰间，显得身段窈窕婀娜。月白色不显得夺目也不显得清贫。墨色的长发绾成一个坠马髻，在发包上镶了一颗玲珑大小的梨花珠子垂着细密的银钿。轻点朱唇，薄薄得施了粉黛。极为清新脱俗的妆容，看似并不瞩目，但也是令人眼前清爽得看，不失官家小姐的身份。周遭秀女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善玉微微出神，好似进宫那日，父亲的话犹在耳边。
　　那夜曲老爷与善玉秉烛夜谈，那年过半百的老人垂着泪道是：“曲家没有什么靠山，也没有家族历史，我半生拼搏，才在这官场上略有一席之地，而我，深知官场沉浮，玉儿，此番入宫，是背负着家族荣耀啊！前朝后宫是密不可分的！玉儿，既然你冠以曲姓，定不要让我曲家受辱，为父一生心血不过是振兴曲家啊。”
　　善玉只觉胸口沉闷，却扶起曲老爷，含泪点头，家族荣耀，盛衰荣辱，善玉尽背负于肩，那自己呢，自己的感情呢。
　　“啪。”一记响亮的巴掌声响彻储秀宫，众秀女已是鸦雀无声，善玉亦是回过了神，只见一浓妆艳抹的女子怒视着那缩着肩膀的粉衣女子。
　　“姐姐，我真没有偷。”那粉衣女子捂着脸，咬着薄唇，努力不让眼眶中的泪水滑落，而那艳服的女子则是咄咄逼人道：
　　“什么姐姐，我堂堂护国公的嫡侄女，正一品带刀侍卫大臣嫡女会是你这个卑贱丫头的姐姐？攀什么亲戚呢。你真不怕折了自己的阳寿么，也敢与我姐妹相称？”
　　善玉瞥了眼那夸夸而谈的女子，心中不由自主冷哼一声，就这般拿着母族荣耀招摇过市么。
　　旁边自然有好事者，绞着帕子，不嫌事大的说：“可不是嘛，咱们董大小姐，只有瑞妃娘娘一个姐姐，你还想着与董大小姐攀亲戚么？当真可笑！”
　　“我，我不敢与董小姐攀亲戚，我只是尊您一声姐姐…”那粉衣女子倔强地抬眸，耳根已染上红意。
　　“别了，我可不想听小小盐运司知事女儿的一声尊称呢。本小姐怕沾了那穷酸气咧。”董慧菁冷笑着，“穷酸人家的下.贱胚子就是爱偷鸡摸狗，偷了我的耳环，你便凭你这穷酸模样能当选么？真是痴人说笑。”
　　“我没有！”那女子唤王青青，因着与董慧菁住在一间屋子，便被嫌弃排挤。
　　“你竟还狡辩？你与我住在一起，我今儿掉了耳环，不是你偷的么？”董慧菁正欲再度抬手，善玉眼前闪过一抹倩影，是与她同住的沈灵越，灵越上前拉住董慧菁抬起的手。
　　“天干物燥，董小姐未免肝火旺盛了罢。”灵越拉开董慧菁与王青青二人的距离，冷冷地看着那不可一世的董慧菁。
　　“你是谁？管起本小姐的事来了？”
　　“家父从一品九门提督沈卫国。”灵越不卑不亢地缓缓道来，善玉一惊，这几日二人相处，她竟不知灵越的家室竟如此高。
　　“呵，原来是九门提督的女儿，怎么，你也要来管我惩戒偷盗之人的事么。”董慧菁面上微微一变，却依旧趾高气昂。
　　“今日是选秀大殿，董小姐打肿了她的脸，若是皇上闻起来，追究下去，岂非恼怒？”灵越优雅地笑了笑。
　　“呵呵，就她这姿色也能入选么？再说了，皇上也容不得她这样偷盗之人！”董慧菁冷哼了一声，灵越瞧了瞧低着头的王青青，董慧菁所言不虚，王青青的确容貌平平又出生寒微，入选几率只占了一成，而这身娇肉贵的董慧菁，瑞妃的堂妹，护国公的侄女，只怕一举封妃都有可能。灵越微微蹙了蹙眉，董慧菁晕开一抹得意的笑。
　　“这便是了，沈小姐是名门淑女，何苦与她这样下.贱胚子有所纠缠也不怕脏了自己的手么。”
　　灵越别过脸，王青青眸中似有希望破灭，咬着唇，颤抖着双肩。紧紧抓着衣角，围观秀女已是唏嘘不已。善玉本不是爱多事之人，而灵越也息了声，便知无人愿意去得罪那董慧菁。自己家室不如灵越更别说与那董慧菁比了，而姿色也只是尔尔。自己能做的不过就是请来田姑姑。
　　“闹什么，都散了。选秀大典即将开始，都散了。”田姑姑支开围观秀女，看了眼王青青，并未多做言语，微微向那董慧菁点了点头。温和道：“姑娘的耳环之事待选秀结束再查也不迟。”董慧菁扬了扬脸：
　　“那便按姑姑说的办。我董家也不缺这一对耳环。今儿便是给了你，你便好生捧回家供着罢。”言罢，扭着腰肢骄傲而去。王青青快步走到角落，抹着眼泪。

　　选秀大典开始。
　　秀女一一入殿觐见。礼官报着名讳家室。皇帝扫了眼，只摇了摇头便合上了双目。田姑姑便领着秀女出殿，又换上另一批秀女。
　　太后瞧着皇帝还是未有喜色，便清了清嗓子道：“天仙难求，皇上还是以绵延子嗣为头等大事罢。”皇帝依旧闭着眼，不为所动。皇后忙赔笑道：“母后说的是，咱们慢慢挑呢。”太后方点了点头，蕊姑小心附耳道：
　　“坤宁宫娘娘闹起来了呢，道是怎么不叫她来看选秀挑儿媳呢。”
　　太后勾起一丝笑：“叫人好生看着，别让她生出事来。”蕊姑领命退下。
　　“从八品盐运司知事嫡女王青青，年十六。”礼官念着名册，王青青身穿一袭粉色齐胸襦裙，乌黑的长发绾成一个如意髻。发包上之插着一支银色的玛瑙簪子。
　　“臣女王青青参见皇上，参见太后娘娘，参见皇后娘娘。”青青缓步上前，因是方才受了委屈，音色不由得带着浓浓的鼻音，竟也生成了好听的味道来。皇帝闻此声，不由生了兴趣，抬眼瞧了瞧她，远远看去，青青一身粉衣，娇小的模样也颇为惹人怜。
　　“抬起头来说话。”
　　青青紧张地抬高了下巴，鸦翅般的睫毛扑闪着，方才哭过之后，眼眶依然泛着红，水灵灵地眸子远处看去包含着氤氲的水汽，惹得皇帝心头怜悯之心大动。皇后看了眼皇帝，温和道：
　　“本宫瞧着你眼眶泛红，是怎么了。”
　　“臣女…臣女有幸入宫，得见天颜，感皇恩浩荡，一时喜极而泣，殿前失仪。”青青一受惊，不由得缩紧了肩膀，委屈爬满了小脸，那座上的男子眯起双眸。
　　“接下来若是你入选了，岂非又要感叹皇恩浩荡，殿前大哭了？”
　　青青一愣，疑惑地看着森严的大殿，虽是看不清那人的面容，却是心头一阵激动，支支吾吾了半晌，才想明白了，不由娇嗔道：“皇上取笑臣女。”又怯怯地扑闪了眸子，“皇上很想看臣女哭嘛…那臣女，便只能遵旨哭了…”
　　“哈哈哈，妙妙妙！”皇帝被青青这模样逗得开怀大笑，皇后也柔柔的笑了笑。太后抚摸着掌心的玉如意，笑而不语。
　　“皇恩浩荡自不会要你哭哭啼啼，赐玉罢。”青青无意触及皇帝心头柔软，皇帝开口令青青入选。
　　青青大惊，忙福身谢恩，这娇俏的模样更令皇帝嘴角勾起一笑。

　　善玉拘着礼候场，她听得王青青入选的声音，不动声色的挑了挑眉，抬眸瞥见一旁的梨花开的洁白，随手摘了几朵，妆于发上。
　　“正四品翰林院侍讲嫡幺女曲善珏，年十六。”
　　善玉出列，福身唱礼：“臣女曲善珏参见皇上，参见太后娘娘，参见皇后娘娘。”
　　太后瞧着她清新的模样，想着一上午只瞧见花枝招展的秀女，忽见善玉这另类的装扮，生了兴趣：“你怎穿的这样素？旁人都浓妆艳抹的，你倒是万花丛一中一抹素了。”
　　善玉福身，泠泠道：“回太后娘娘，古人言淡妆浓抹总相宜，臣女宜淡妆，旁人宜浓抹，各有千秋，适合自己的便是最好的罢。”
　　太后微微颔首，表示赞同，复道：“不愧是读书人家里走出的女儿，你倒也沾了书卷气。”
　　皇帝瞧着她梨花簪发，忽来一阵微风，吹落鬓上洁白花瓣，缓缓飘落至肩，徒生一抹异样情愫。
　　“启朱唇，金风桂子…”那座上的九五之尊徐徐开口，拖长了尾音，善玉低着眉眼，眼角染上一丝笑意，喃喃开口：
　　“唤残梦，微雨梨花。”
　　“是明世贞的词。”那人换了个坐姿，颇为欣赏，皇后瞧了善玉一眼，又知皇帝已心动，便大方地笑了笑：
　　“曲家女儿腹有诗书气自华，依臣妾看，很好呢。”
　　善玉面上依旧风轻云淡，阳光透过薄薄得云层，洒在人身上，朦胧出一抹金色的影子。颇有光年的意味。
　　皇帝抚掌叹：“曲善珏，抬起头来。”
　　善玉缓缓抬首，眉眼深藏着温柔，眼角含春。太后赞赏地道：“是个清水芙蓉，天然去雕饰的美人，若你穿了大红大绿，定是艳俗，这样很适合你。”
　　皇帝抚了抚龙椅上的纹理，道：“北方有佳人，一顾倾人城，在顾倾人国，善珏善珏，朕定叫你昔昔往事都成珏。赐玉！”
　　善珏唱礼谢恩。抬眸看了眼那宝座之上，隐在龙冠之下的人，唇角浅浅上扬，晕开一抹笑意，转身，肩上的梨花缓缓落地。便是这样的场面勾得那年轻皇帝心中的尘封的柔肠，曾几何时，梨花树下，那个巧笑倩兮的女子回眸一笑，肩上的梨花飘落，是那样的温柔与明媚。皇帝的心久久不能平静，注视善玉离去的背影深深地叹息。皇后将这些尽收眼底，却不点破只笑得谦和。

　　善玉如愿的入选，却又在转身的瞬间收起笑意，闭上双眸，仿佛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