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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解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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吵闹声传到前边,宴修皱了皱眉,吩咐身后的仆从:“前去问问,什么事竟在寺院吵闹。”
他今天一身玄色锦衣,腰间缀了一块圆月轮廓的雕花玉佩,长身玉立在烟火袅袅的庙宇中,周身气度竟是洒然。
凡从旁经过的女子,无不侧头、回头将这俊美无俦的男子看上那么一眼半眼。
宴修对这些或是大胆的或是羞怯的各种各样目光十分厌恶,他日常出门,从来不会将自身修饰的这般,因此即便容貌俊美无俦,也从未像今天一样迎接着许多目光。
然而下一刻想到那个在他心里落了痕迹的女子今日就在寺中,才不得不勉强压制住那种厌恶感。
“主子,不好了”,宴修刚走出几步,奔去询问的仆从已经跑了过来,低声道:“是宋家少夫人,听说被撞得小产了。”
“什么?”宴修脸色大变,一把推开仆从就往大殿后大步而去。
走到殿后,目光四下一扫,便走向那个聚集了不少人在外的僧房,在僧房门口,坐着一个哭喊着让人去叫大夫的妇人,进去,一股腥甜的血腥气扑到鼻端,宴修只觉脑中嗡了一瞬。
看到那个脸色苍白地躺在床榻之上的女子时,他才意识到,本来以为自己对她只是一点恋恋,心中实则早已将她看得重极。
“这,这得叫大夫来啊”,帮忙扶薛莘进来的一个妇人扎着两只手站在床前,“咱们只会接生,这小产不会处理啊。”
忽的见一个男子怔怔走近,只以为就是这床上少妇的丈夫,忙转头道:“这位官人,还不快派人去找大夫来给你娘子看诊,这一直出血可不成。”
薛莘强忍腹中绞痛,不知道是她特别不能受疼,还是所有经历过小产的女子都是这般疼,当下开口说话都极其费力,她看清了此时进来的人十分陌生,便知自己还不能放松,拽紧了身侧褥子,说道:“请你帮帮忙。”
宴修看着她,一时间竟恨不得替她疼,哑着声音道了声好。
其实听到那仆从的回话时,他已经让人快马回城去请大夫了。
或许还可以抱着她快马回城,那样找到大夫就能立即给她诊治。
宴修刚弯腰伸出手,旁边的那妇人就已伸手拦住了道:“大官人,你娘子这样子,可受不得颠簸啊。”
宴修忙收回手,唯唯点头。
妇人叹口气,多好的小两口,再有个孩子,岂不是完美的一家子,现在却要没了孩子。
眼下这境况,任怎么看,都是留不住孩子的了,大人能没事便是好的。
因旁边的男子是床上女子的丈夫,妇人又弯下身,揭开她的裙子看了看,纵是帮着村里好些人接生过,妇人的脸色也不由得白了白。
她转头,跟旁边同村的妇人耳语道“我看这情况,怎么不对啊,按说小产不该出这么多血。”
这时有些后悔刚才管闲事了,这对夫妻一看就是出身不凡的,但凡女子有个什么意外,她们这两个掺了手的外人,会不会被迁怒?
“她怎么了?”妇人的话,宴修听得清楚,当下便揪了她胸前衣襟问道,“怎么不对?又该怎么办?”
妇人吓得发抖,连连摇手道:“大官人,这得懂得妇科的大夫来,民妇也不知道啊。”
“小姐”,摇影哭着趴到床边,按到床上褥子,竟然一手黏腻,她看到手腹上的鲜红,直吓得浑身发颤,“小姐,您要坚持住啊,大夫很快就来了。”
宴修也顾不得颠簸不颠簸的,踢开摇影,一弯腰就把薛莘抱起来,看着她道:“我就带你去找大夫,你得跟我说着话。”
薛莘也看着他,吃力地笑了笑,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她要回去了,这幅在她过来时又坚持大半年的身体,将要不行了。
“迟迟”,这时一道身着白色粗麻布的人影闯了进来。
宋慈急匆匆忙完案子,准备了些给适合孕妇吃的食物就往临安来,到了薛府,才知道她应母亲之邀,来灵隐寺上香,然后他回宋府,叫人赶了辆马车,过来接他的母亲和妻子。
竟然一入寺门,见到裙摆上沾着几点血的夏木在寺中小路上拉着那些经过的香客、和尚神情惶惶地在问有没有人会医术。
听夏木三言两语说了夫人的情况,宋慈一路大步奔来,此时见到被一个陌生男人抱着的顺着衣摆不停有血滴往下落的他的迟迟,宋慈心口如被巨石砸下般巨疼,随即浑身就木了。
刚才那短短的一段路,对他来说犹豫漫漫的一世,所转的念头也不过一个,大不了就是没了孩子,听夏木说,事情也只是一刻钟前发生的,现在他来了,他的迟迟定然会没事的。
但是那些如雨珠低落的殷红血滴,却正在告诉他,他之前,想的太天真了。
宋慈又向前迈了两步,伸出手要接过他的迟迟,声音木木道:“劳烦兄台。”
宴修心知情况紧急,不敢拖延,却是没把薛莘交到宋慈手中,而是转身将她放到床上。
夏木这时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手上还提着一个药箱,是从宴修那些快马去带了大夫来的人手中要来的。
宋慈深吸口气,静下心思,但下手给薛莘按穴止血时,手仍旧抖个不住,他再深吸一口气,左手握住右手手腕,连连在好几个穴位上推拿。
待到药箱放到手边时,他立即就打开药箱取出里面的针包。
宋慈屏气凝神,按着穴位一一下针,同时不停地跟薛莘说话,声音里带着强抑的慌张,沙哑至极。
薛莘这时的神思异常清楚,本来宋慈之妻的命运就是难产而死,而她来到这个前世自己的身体中,她已经是气绝的,她连睡两个多月修复这个本该已经死亡的身体,差不多时,腹中的骨血也开始需要生机和营养了,所以她比一般孕妇都要弱很多,若按照正常的生产日期,孩子瓜熟蒂落时,她能多修复两三个月,应该有一大半可能会平安度过生产。
但是在孩子正需要她的骨血补给时,却受外力冲撞,因此才会令她疼痛异常血流不止。
即便当时就有最好的大夫过来给她诊治,这样的血流之势,恐怕也止不住。
越来越困倦,思维却越来越清楚。
薛莘看着宋慈额上那一片薄薄的汗珠逐渐汇聚在一起,然后跌落下来,耳边伴随着很轻微很轻微的啪的一声,那颗汗珠竟砸在了她的眼角。
想对他笑笑,却是连勾勾嘴角的力气都没有了。
薛莘除了不放心她爹,没什么好担心的,只见宋慈嘴唇蠕动,却听不到他说的是什么,不过从口型也能判断出来,他让她不要睡,好像还说再也不办案了,只带着她去各处游玩。
“我可不想跟你一起出去玩”,薛莘想这么说,但已经没有开口的力气了,她不知道,生机竟然去的这般快。
正要放心闭眼之际,她突然想到颈间的佛珠,想到这是她家的祖传之物,便勉力挣出几个字来:“佛……珠……给我……爹”。
话落,已是无声无息地闭上了眼睛。
宋慈还要往穴位上送针的手顿住了,眼前有一阵模糊,下一刻,他紧紧握住她还温热的手,嘴唇开合几次,却半点声音都未发出,好半晌,才艰难涩哑地吐出两个字:“迟迟。”
我的迟迟,我的妻!
宋慈闷闷地吼了一声,面上已是泪雨滂沱。
宴修后退一步,面无表情地转过身,走到门外,只听到寺中的声音还同他之前踏步进来时一样,人声杂乱而杳杳,但他的世界却已经颠倒。
耳边突然传来一阵极其刺耳的争辩声,“你的儿媳妇有小产的危险,我大女儿现在却还未醒呢,雁儿又非有意,宋大嫂你何必这样指责?”
宴修循声望去,看见一个正半抱着个昏迷妇人的老女人,他眯了眯眼,想起刚才仆从的话,招手让那仆从过来:“阿三,撞到宋少夫人的,是那个吗?”
阿三点点头,“小人刚才又问了问,正是那个已经昏迷的妇人,据说是没站好。”
宴修勾了勾嘴唇,一步一步走到任氏面前,任氏正抹着眼角,一抬眼,见这么个人站到跟前,虽然穿着长相都不错,她还是皱了皱眉问道:“这位官人有……”
话没问完,只觉胸口沉闷一痛,随即从那圆凳上向后直跌出十几尺,口里吐出一股外涌的鲜血,转瞬间就没了声息。
这处地方,登时静得落针可闻。
装晕的吴平雁从凳子上跌下,摔得腰间巨痛,还没睁眼,就听到其妹平秋一声尖锐至极的呼喊:“娘!”
吴平秋猛地转身扑向宴修,阿三几人虽觉主人光天化日之下这一脚踹得极为麻烦,此时还是马上就护了上前。
不得近身之下,又气又伤心地吴平秋颤抖着对宴修道:“伤害官眷,你就等着严刑酷罚吧”,说话之时,正见宋慈抱着个人出来,她忙上前两步,“宋大哥,此人一脚踢死我娘,你快让人抓他啊。”
强忍着的眼泪也在此时落了下来。
宋慈却听而未闻,看也未看吴平秋一眼,迈着大小一致的步子,离开了这个地方。
吴平秋愣了愣,还要跟上前说什么,却又听到姐姐一声惨叫,再回头,就见刚才踢她娘的那个恶人揪住了她姐姐的头发,垂眸打量姐姐的面目。
“你要做什么?”吴平秋忙跑过去,却跟刚才一样,半点不能靠近。
在宴修冰冷的目光下,吴平雁浑身发抖、牙关打颤,好半晌才哆哆嗦嗦道:“我爹定不会放过你的。”
宴修笑了笑,蓦地一松手,站起身从袖口中掏出条帕子,将手指、指缝仔仔细细地都擦拭一遍,同时慢慢地吩咐道:“这人竟敢对其生母下毒,送到临安府尹那儿,问问该当何罪。”
阿三应了声是,跟同阿二,一人拽了吴平雁一只胳膊就拖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