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是少人行(宦官)》荒唐客

23、第二十二章

　　二月末，小宅积雪微融，三两丛腊梅花早知春意，开的正是热闹。小竹子捧着花枝，打帘进了屋子，先寻了瓶子将花插好，方行起礼来。
　　季澜倒也不恼，只打趣道：“你一来便要祸害我的花”
　　小竹子配合的做了个讨饶的手势，却不见怕，“主子，您总窝在屋子里不出去，也赏不着不是”
　　“罢了罢了”，季澜笑指了指近旁的矮凳，唤他起身，小竹子谢了恩方虚坐了。
　　“我今个叫你来，倒也无旁事，只是我将要出宫，想着你也在我身边许多年了，合该问一句，你是想出宫去，还是要留在这里？”
　　“奴才全凭主子吩咐便是”
　　季澜笑着摇了摇头，“你是知道我的脾气的，我既问了你，便是要你自己选”
　　小竹子却是怔住了，叹一句“您这性子啊……”，而后跪下身子，郑重的磕了个头，“主子，那就原谅奴才吧，奴才还是想留在宫里。往后啊……您多保重……”
　　当奴才的只管听主子吩咐，己身去留何曾有过选择的余地，如今乍得了这机会，一时不知竟何去何从。在这宫里啊……他们被人当条狗，轻贱着、踢打着，可也只有在宫里，他们这号人，方才有那么一时片刻，不觉得自己是个异类，是个怪物……不是谁都有季腓那份运气的……
　　可季腓又算得上好运了吗……？这宫里的人啊……都活得太苦了……
　　他未言明，季澜便不再细究，只起身下榻拍了拍他的肩。“今后我大抵不会再进京了，这宅子便留给你了。去吧，你亦保重。”
　　小竹子又朝着季澜磕了一个头，逃也似得离开了这厢。不曾见甘，便不知苦……百种妄念，切莫滋生。

　　五九既至，河道解冻，终是离京就楚之时。车马于城门处暂停，季澜撩帘回望，见那巍巍宫城，到底是有许多不舍。她半生尽在这皇城中，哪个角门，哪方山石在何处，她尽知晓。然而去者不可留，她的时代已然落幕，新的故事初初开篇……
　　“主子？”
　　“行车吧……”

　　世事人情薄如水，曾经声名鼎盛的季内司离京渐远，权势恩宠又一番更迭，前朝后殿也逐渐将其遗忘。或许也会有那三五故人，于某个月色空明的凉夜，叹一声前尘旧事，而故人却已行远……

　　一道山河分疆界，冀北仍是料峭，山南却已春水潺潺。行至江南，车船暂停，季澜遣开了诸仆从，引着季腓闲逛。绿树白花、粉墙黛瓦，巷陌里不时有穿着蓝布花裙的姑娘，提着一篮子尚带露水的茉莉花，朗声叫卖，行经处留下丝丝甜香。
　　“都是第一次来，怎么瞧着这里你比我熟的多”
　　穿街过巷，季澜停在一处平平无奇的庭院前，听到季腓如此说，笑了笑却不应他的打趣，只上前叩了叩门。
　　“这里有什么好东西不成？”
　　“呆会儿你便知道了～”
　　不一会儿门僮开了门，打量了两人几眼，便径直将他们引入宅内。过了影壁，便见一老嬷嬷牵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姑娘，候在一旁。
　　见了两人，嬷嬷引着孩子上前拜见，那孩子模样算不得顶好，却是长眉细目，一派江南烟雨气。虽有两分怯怯，却不曾失了礼数。季澜见此先喜欢两分，因自己仍带着孝，一身素服，别无配饰，便转身从季腓腰间解下个灵芝祥云的玉坠，递向小姑娘，打趣道：“好孩子，你别怕，你来瞧瞧，他身上你可有什么喜欢的，瞧上了便是你的。”
　　小姑娘微回身望向老嬷嬷，见老嬷嬷点了点头，抿着嘴上前两步接过玉佩，福了个身子，发丝细细软软的，十分惹人爱怜。
　　季腓本是云里雾里，瞧见这一番动作，心头却突生了一股妄念，他猛得转头望向季澜，季澜点了点头，近前两步小声道了句：“这是你长姐留下的孩子，很抱歉，我只寻到了她。这些年因为京里事，未敢声张，也并未告诉你……”
　　她知道江耀不喜她对旁人费心思，便只托旧仆照看。小孩子不易活，这孩子偏又体弱，她怕季腓空欢喜一场，到如今尘埃落定了，方敢相告。至于其间种种，沈家女是如何沦为高门妾，又如何在娼馆里香消玉陨，便不需赘言……然而便是不说，其中苦楚艰难，也可由这孩子的早慧里窥得一二。
　　季腓面色忽悲忽喜，既苦前尘，更疑是梦。这些年来，他也曾暗中探查故人消息，只是他得寻时到底太晚，渺渺人海，终未能如愿……
　　他细瞧那孩子的眉目，欲寻得几分故人模样，然而十余年过去了……记忆里，故人面容早已模糊，还不如每日清晨，廊下那只聒噪的鹦哥，常叨唠的那句“姑娘来了”清晰些……然而，正因如此，故人旧事，更成执念……
　　小姑娘被他盯得不自在，忍不住向老嬷嬷身后一躲，又偷偷抬头瞧他。季澜见了不由失笑，揽住季腓的手，宽慰道：“别急，往后日子还长着呢……”。季腓紧紧回握，偏过头去，低应了一声。季澜侧头瞧他，见他垂着眼，下颚紧绷，克制而又压抑，是百苦尝遍，甘来却先犹疑。
　　季澜悄叹了一声，靠上他的肩，抬头笑道：“小哭包……这还有一个小的瞧着呢，你可别掉金豆子，小心我们一起羞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