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半》苑弋

2、渐行渐远

　　张奕航是个呆子，呆头呆脑的。
　　张奕航是个冬瓜，又矮又小的。

　　张奕航成绩排在二百五，陆菁菁排在一百五。
　　他们两个是同桌，他们坐在第一组第一桌。

　　有一次陆菁菁问张奕航，“你不是说你老爸178吗？那你怎么矮成这样？”
　　“我怎么知道！”张奕航很不乐意地应道。

　　陆菁菁叫张奕航往右坐点，张奕航却往左坐点。
　　陆菁菁叫张奕航搬桌子，张奕航却搬了后桌的桌子。
　　陆菁菁故意调他的表，调了整整两小时。

　　张奕航是个呆瓜，早了两个小时的表没发现。
　　然后他就迟到了，迟到得满头大汗。
　　老师骂他，做什么事都傻愣愣的。

　　张奕航无辜啊，他倔强地瞧了陆菁菁一眼。
　　——你为什么调我表。
　　陆菁菁不理他，认真上课，认真上课。

　　——你调我表干嘛！
　　陆菁菁继续不理他，因为她要认真上课。

　　张奕航火了，撇过脸自个儿写作业。
　　可他只有一红一黑两根笔，笔没颜了。
　　陆菁菁瞧他一直盯着自己笔袋，笑着说，“要借笔吗？”

　　张奕航倔强地转过头，他跟后桌借。
　　陆菁菁哎哟一声 还不理我了。

　　张奕航继续写作业。
　　可他不会呀，他抄菁菁的作业这么久了。
　　一整天，张奕航都在转头，转啊转啊。

　　后桌生气了，“呆子，抄你同桌的去！”
　　张奕航只好弱弱地回头，默默地做题。
　　陆菁菁故意把答案亮一亮，张奕航哼一声就是不看！

　　老师把张奕航叫了起来，他盯着白卷子老半天。
　　陆菁菁小声说着，“AAAAAA。”
　　张奕航倔强地说，“B！”
　　陆菁菁笑他，“不听我的，错了吧。”

　　张奕航继续不理陆菁菁，他是誓死也要捍卫自己被调了表！
　　陆菁菁第一次见矮不拉几的同桌这么较真。
　　一放学，潇洒一甩书包，回家去。

　　晚上一回家啊，陆菁菁就找倔了一天的张奕航道歉。
　　——亲爱的同桌！
　　——干嘛。

　　——我告诉你为什么调表吧！
　　——不用。

　　这家伙是真生气了。
　　——因为你搬后桌的桌子！
　　——那你就调我的表！

　　——我调早两小时诶，你竟然没发现。
　　——其实，你调的是十分钟……
　　陆菁菁恍然大悟，原来她调的是分针！

　　＊

　　某天放学，张奕航一走啊，
　　一个小女生屁颠屁颠地跑进来。
　　陆菁菁笑着把张奕航手机号一甩，大家都笑了。
　　他们笑什么？他们笑张奕航又矮又傻也有人喜欢。

　　张奕航愣愣的一大早，被同学盯着笑。
　　他觉得莫名其妙，就站在窗户前看了看自己。

　　没事啊，
　　头发也没翘，校服也很干净，鞋子没穿错。
　　那他们干嘛笑？

　　——你笑什么？
　　张奕航问陆菁菁，菁菁不告诉他，一个劲问他：昨晚有没有人跟你说晚安么么哒啊？

　　张奕航想不明白，他一整天都竖着耳朵想听到些什么。
　　笑容一点也不好看，一点也不好看。
　　大家的笑容盖在张奕航脸上，显得那么可悲。

　　＊

　　体育老师把高个都叫去打篮球了，
　　这自然是没有张奕航的份。
　　张奕航又小又矮的背影，一直站在篮球场旁。
　　他嘴里嘀咕着：我老爸178呢。

　　陆菁菁和闺蜜隔岸观火，她们笑嘻嘻地打着赌。
　　闺蜜：我赌他不敢冲过去。
　　菁菁：不，我赌他冲过去老师也不要他。

　　事实证明，陆菁菁赢了。
　　她开心的吃着薯片，吧唧吧唧地老响了。

　　她悠哉地走到那个小小身影旁边，“同桌，你还是打乒乓球吧。”
　　张奕航哼地一声走了。

　　——嘿，知道吗。那个更号二今天想打篮球。
　　——哟，更号二也想打篮球？球弹的都比他高。
　　——哈，你还不如更号二呢，更号二可是有人追的。

　　＊

　　初一，张奕航没有太阳。
　　他的周围是满满的，矮、瘦、傻、呆。
　　第一桌已经坐了有七年了，他好不甘心。
　　每句话都好讽刺，他们都是一群不顾别人死活的垃圾。

　　小小的拳头，又狠又蛮地打在了大高个脸上。
　　他像发了疯似的，不管不顾。
　　陆菁菁吓坏了，她从来没见过张奕航这么凶。
　　他把高了他一个头的男生打趴下了。

　　张奕航一直是做到中学生守则的乖孩子。
　　嗯，除了抄作业。
　　他一直很羡慕陆菁菁朋友那么多

　　可惜他没有，
　　他太矮了，
　　又傻傻的，
　　大家只知道嘲笑他。

　　“去网吧？昨天打架今天去网吧！”
　　教务处主任啪啪啪吐着口水骂道，“又矮又傻，你未来怎么办！”

　　张奕航觉得自己一点也不傻，他也迟早会长高，迟早！

　　可是，张奕航无辜啊，他妈叫他喊哥回家。
　　谁知道那天学校抓网吧，他就这么倒霉的被抓了。
　　被训完，张奕航郁闷地回到班级。

　　同学们看到一起被训的两兄弟，嘴碎着。
　　——那个是张奕航他哥诶，不会吧，他哥又高又帅，是亲哥吗？
　　——你觉得呢，怎么可能，反正我不信。

　　张奕航昨天打架的拳头还疼着呢。
　　菁菁看了张奕航一眼，他呆滞的眼神空荡荡在课桌前不知所措，阳光射伤了一个少年的眼睛。

　　——你还好吧？
　　——没事……

　　＊

　　今天是六一，
　　是这群初一孩子此生的最后一个六一。
　　也是过得最简陋的六一。
　　“还我！”张奕航怎么也抢不到自己的体检单。

　　“哇，还真的是很矮诶！你老爸真的178？谁信啊？”
　　陆菁菁生气地从后面夺过单子，“很好笑吗？”
　　“不好笑，不好笑。”

　　张奕航的骨头一直在沉睡，沉睡了七年。
　　这七年来，他坐第一桌，他吸粉笔灰。
　　老师总是开玩笑说，瞧一班那孩子，矮瘦矮瘦的。

　　芒果满满一枝头青绿色。
　　暑假一回来，一切都变了。
　　张奕航高过了后桌，同学们惊呆了。
　　经过走廊，老师们总会笑着说，“奕航，长高啦！”

　　瞧把张奕航乐呵的。
　　阳光从窗帘遗忘的那个缝隙中射出来，光束中是跳动的尘埃。
　　尘埃越来越多，竹扫把下一堆又一堆芒果叶。

　　陆菁菁捂着鼻子擦黑板，她跳啊跳啊够不着最上头的。
　　张奕航放下扫把，拿过黑板擦。
　　那一刻，陆菁菁才发现张奕航真的长高了。
　　调皮的斜阳照住了黑板一大半，粉灰很明显在里头跳动。

　　张奕航初二半年多，整整长了六厘米。
　　陆菁菁初二半年多，也整整长了六厘米。
　　嗯，所以别嘲笑那些第一桌的同学们。

　　因为你们根本不知道，他们的骨头什么时候苏醒。
　　一但苏醒，最后一桌就是他们的天下。

　　老师终于要换位置了，他发现了第一组第一桌。
　　老师笑了，张奕航也笑了。

　　从来没坐过第三桌的两个家伙，刚开始很不习惯。
　　他们看着前头的后脑勺，开心的不得了。

　　同学们再也没有叫他更号二，再也没有骂他矮愣。
　　张奕航很开心，我老爸可是178呢。

　　初三，张奕航又换座位了呢。
　　因为他长得太快了。
　　他换了一个同桌，他的同桌是个一米七大美女。

　　——陆菁菁，你的后脑勺很畸形！
　　——那你别看啊！

　　——可我更喜欢你做我同桌。
　　——呆子，你旁边可是大美女。

　　然后就是张奕航一个劲的憨笑，“可是她的作业质量没你好。”
　　“可是她不会调你的表。”

　　“陆菁菁，你想考哪？”
　　“我当然考一中了！”菁菁随口一说，反正她也考不上。

　　＊

　　张奕航的身高一直在增，好像从没有要停下来一样。
　　曾经最后一桌的高个们，从进初中就没长多少。
　　最后光荣的成了他的前桌。

　　张奕航的成绩也一直在增，从二百五变成了一百五。
　　陆菁菁还来不及回头看一眼，张奕航的排名就跑她前头了。
　　然后差距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陆菁菁不甘心死了，在张奕航前头那么多年了！

　　班级总是喜欢切对半。
　　前头的和前头玩，后头的和后头玩。
　　菁菁和张奕航之间的对话也越来越少。

　　张奕航成了老师的重点栽培对象，陆菁菁仍然在一百五原地不动。
　　她看着张奕航走得越来越远，就连现在看他，都要抬起头，抬得高高的。

　　填志愿的时候，张奕航突然问陆菁菁考哪？
　　菁菁莫名其妙，这张奕航可是两个月没找自己。

　　“当然还是一中了，我的信念是这么容易改变的吗！”
　　“哦……”张奕航又相信了。

　　“陆菁菁，你为什么那么想考一中？”
　　“好学校谁不想。你知道活在周围都是学霸的世界，多美好吗？”
　　“好像很酷的样子。”

　　一回头，陆菁菁就捂着嘴忍不住笑了。
　　这人长高了，可还是这么傻愣傻愣的。

　　嗯，这么傻的张奕航，第一次面对告白的女生。
　　也是这么傻。

　　他就呆呆地站在原地，不懂接礼物也不懂怎么拒绝。
　　周围的同学都在笑，弄得女生尴尬的跑了。
　　张奕航傻乎乎地背起书包，跟着一大群人打打闹闹回家去了。

　　＊

　　陆菁菁觉得啤酒是这个世界上，最难喝的东西。
　　跟药一样，于是她偷偷地倒了。
　　嗯，今天是谢师宴。
　　嗯，他们毕业了。

　　老师说，张奕航的进步最大。
　　于是，全场的焦点就成了张奕航。
　　酒不停地灌，不停地灌。
　　以至于他睡了一个聚会。

　　之后，张奕航和菁菁就很少往来。
　　头像放在那栏也成了可有可无的摆设。
　　陆菁菁压根不知道张奕航真的考上一中了。
　　那次同学聚会，张奕航没来。

　　——喂，你考上一中怎么没跟我说？
　　——你又没问……
　　——难道我要全班五十个都问过去啊。

　　张奕航马上就下线了，陆菁菁感觉怪怪的。
　　她觉得张奕航考上了一中，一定会在大伙面前炫耀一顿。
　　然后弄得整个世界都知道。

　　可毕竟，大家都长大了，什么都会变的嘛。
　　毕竟，他们会那么熟也是因为同桌了那么久。
　　毕竟，现在毕业了。

　　＊

　　那天，陆菁菁跟闺蜜去逛街。
　　那天，张奕航和陆菁菁碰面了。
　　跟毕业那伙比，张奕航又高了，上一米九了吧。
　　他穿着一中的校服，“菁菁。”
　　“张奕航。”

　　他们笑着打招呼，笑着插肩而过。
　　什么都不一样了呢，张奕航已经有属于他的世界了。
　　他的脸上淡去了呆木，下巴的胡茬隐隐约约。
　　曾经矮小的男孩长大了。

　　“他叫张奕航啊？”一转头，菁菁的闺蜜就问。
　　“她叫菁菁啊？”一回头，张奕航的好友就问。

　　嗯，我们初中是同桌。
　　嗯，我们初中是同桌。

　　“张奕航，明天把那个菁菁约出来玩呀？”
　　张奕航不是很乐意。
　　“跟同桌还不熟啊？”
　　“不就你想认识嘛。”

　　其实他也想叫菁菁出来的。
　　不过他只想自己一个人，可他没理由。
　　菁菁答应了，
　　他兄弟比他还开心。

　　浅浅绿，很像初中的芒果树。
　　扫着一堆又一堆芒果味，粉笔灰在光线下舞动。
　　张奕航跟在陆菁菁后面，
　　一直想走上前去，却没理由。

　　菁菁走在张奕航前面
　　张奕航和朋友笑着聊得很投入，但她听不懂。
　　人都会变的，张奕航不可能永远那么呆。

　　菁菁觉得张奕航越走越远。
　　张奕航觉得菁菁的世界已经没有自己了。
　　如果不是同桌，也许他们根本就没有交集。

　　张奕航什么勇气都有
　　却就是没有告白的勇气
　　于是他愈逃就愈远
　　他努力把自己变得耀眼，希望被喜欢的女孩看见。

　　于是他酝酿了好久好久，
　　一酝酿就是好几年。
　　张奕航的好友告白了，他觉得好尴尬。

　　友情和爱情来比较
　　简直就是无稽之谈。
　　你不说，别人说。

　　你问我后来呢？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菁菁还单着，她在等待。

　　等待高考。
　　然后，就是真正的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