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鸦啼后》陶湛兮

11、第 11 章

　　◆十一
　　岑寂拿着钥匙，准备开锁。看见猫眼里渗出客厅的灯光，心里微微咯了一下，顿了几秒，还是开门。.
　　房间里飘荡这久违的米饭香气，她诧异地看着夏卿端着一锅酸菜鱼放到餐桌上，见她回来，便道：“愣什么？去洗手。”
　　她走近去闻那锅鱼，锅里的热气把一双眼氤氲地微湿，压抑了几天的委屈像锅中的气泡般咕噜咕噜地从心底冒出来。
　　两人对坐在餐桌前，出奇地没有想象中的尴尬。“尝尝咸淡。”夏卿递给她碗筷，岑寂嗯了一声，抿抿唇，没说话，只是喉腔发苦。
　　饭后，夏卿把岑寂叫进了卧室。两母女很平静地并坐在床上，岑寂安静地垂着眼睫，满脑子乱想，猜她会用哪句话开头。
　　“学校的事，我知道了。”夏卿冷笑。“平时对我牙尖嘴利的，别人这么冤枉你，你倒是忍气吞声起来。”
　　略显刻薄的言语，却让岑寂心里一振。她与母亲对视，目光发亮。“你信我？”
　　“我自己的女儿是什么品性，我还是知道的。”夏卿伸手，将岑寂的额发理齐。
　　有些话在心里酝酿再酝酿，夏卿闭了闭眼，还是开口：“岑寂，妈妈以前有些事，是做错了。”
　　岑寂没说话，只是静静聆听。
　　“你爸爸去世后，有太大的压力被在我身上。我只想着努力撑起两个人的家，却忽视了与你的交流，甚至经常把自己的痛苦传染给你。”
　　“你喜欢画画，可每当看你拿起画笔时嗜热的眼神，我看着熟悉，只觉得害怕，生恐你重蹈你爸爸的覆辙，也离我而去。”
　　夏卿忆起往事，抹了抹脸，深吸一口气接着说：“可是我现在知道了，那是你爸爸遗传给你的天赋，是你的翅膀。我所该做的不是折断它，而是助你翱翔。”
　　岑寂欲言又止，夏卿只看着她泪水盈眶的双眼，轻声道：“你们老师告诉我，你获得了去法国艺术学院留学的资格，去吧，好吗？去追逐你的理想，并上你爸爸的。况且，流言虽假，却也伤人。”
　　岑寂只觉得心底一片苦涩，看着妈妈略显鱼尾纹的双眼，她机械地点了点头。
　　看着女儿轻轻合上门离开，夏卿默然忆起霍逸寒对她说的话。
　　“她沉浸在往事的痛楚里，很孤独，不快乐。没有几个朋友，不肯亲近他人。”
　　“黄昏不敢独自在家，经常失眠，所以上课总是犯困。”
　　“她嗜爱画画，天赋异禀，却总有负罪感，不肯将作品暴露在外人面前。”
　　“害怕失去，害怕被拒绝，所以假装对什么都不在乎，其实胆小得要命。”
　　他早就看穿她的脆弱，却从不忍心去戳破。
　　夏卿无语地听得心里难受，却沉吟了一会儿，问道：“岑寂喜欢你？”
　　霍逸寒怔了一会儿，点头默认。
　　“那，你？”
　　“我喜欢岑寂。”霍逸寒语气坦然，眼神认真。“不过您放心，我知道现在不是时候。”
　　夏卿的思绪渐渐收回，轻轻叹了口气：“离开吧，孩子，时间可以把一切都洗干净，洗明了。”
　　黄昏时刻，太阳已隐于楼群之中不见踪迹，唯留血色残云漫天舒展。几粒星辰在天边闪现，晶莹剔透。岑寂站在天台上，伸出手臂，似乎那泪珠般的星光触手可及。她的身影同斜靠在栏杆上的画板皆被映染上斜晖的颜色，与这天空似要融为一体。帆布鞋旁的画板上，是一幅刚刚完成的素描，铅笔造就的光影流动，正是此时眼前，这城市的街道纵横，车水马龙。
　　晚风扬起额前的碎发，她的目光如雾般漫无目的地扩散，直至无心地扫过教学楼下空旷地面上停驻的身影时，又如水滴般凝结起来。岑寂雪野般空旷的眸里似有飞鸟一越而过，而双手把着栏杆，身体不由得往前倾。
　　楼下的身影却突然变得躁动起来，抬起的头盯着她。虽然光线昏暗，却仍能感受到一种不安。
　　岑寂先是不解，很快又了悟,自语：“你以为我要自杀吗？”她顽劣一般，果真翻身坐在栏杆上，衣摆在风中鼓动，远处看来，似乎摇摇欲坠。她看着楼下的人流矢般冲进楼内，得逞地翘起嘴角，然而心事太重，将那上扬的弧度一点点冲淡。
　　待到霍逸寒气息不匀地推开天台的门，入目是血色的霞光中，岑寂摇晃着悬空的小腿，歪着头，好整以暇地正对他的狼狈。
　　暮光中，水墨般清朗的眉眼随着缓缓走进的步伐逐渐清晰。霍逸寒避免去看周遭令他眩晕的景色，一双眼只容着少女的身影，在她三步之外的地方站住，唇色苍白：“岑寂，下来吧，到这里。”
　　她看着他无声地笑，不为所动。风声在耳畔回荡，身后的城市在夜色中沉沦。
　　“我也想，但是腿麻了。”岑寂如是说。霍逸寒走过来，想抱她下来。
　　岑寂居高临下地凝视着他，趁他不备，低头印上那苍白的唇瓣，眉间却揉着不可言说的难过。

　　霍逸寒怔住。晚风凛冽中，拥着她的双臂贪恋般地停留了几秒，而后小心地把她抱到地面上。
　　两人沉默相对。半晌，岑寂不再看他，提起画板单肩背着，准备离开。
　　“五年。岑寂，五年后，你心意未改，就回来找我。”清冷的嗓音缓缓流淌，带着一种郑重，下了一个赌注。
　　少女久久伫立，然后回头，一双猫眼里盛着飒沓的星光，令他的心不能再软。
　　“这是你说的，霍逸寒。千万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