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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往事如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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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聂府的路上,聂嫣璃坐在马车里,半天都不说话。
她深深感到自责。现在只有她是唐滢可以倾诉的人了,可她在得知被确定为皇后人选,便一头扎进自己的事里,对表妹的关心也太少了。
“唉,她这样不行啊。”聂嫣璃自言自语,“瞅那身子骨弱的,皇上就这么一个最爱的妹妹......”
丫鬟红绡和蓝绫忧心忡忡地看了一路了,见主子这样说,急忙接话。
“鸾瑛说,殿下饭量小了好些,根本就没胃口。”
“鸾珏说,殿下睡得可晚了,也不要人陪,但是灯儿一直亮到三更天还不熄。早上起来,眼皮子总是肿着。”
无心茶饭,晚上独自关在房里默默流泪?聂嫣璃的双眉紧紧地拧了起来。
唐滢是有苦难诉。得知真相的人,恐怕只有尽情地羞辱责骂她,谁也不会站在她的角度考虑。
世道就是这样。男人朝三暮四,大家顶多笑骂几句花心浪子,于女子而言,则恨不能让她浸猪笼坐木驴,行刑完毕还要唾骂万年。
傻阿滢。何必这样自虐呢。
“不行。”聂嫣璃下定决心,“我一定要帮她。再这么憔悴自伤,命都要没了。”
红绡点头道:“是该帮一帮。依奴婢看啊,再给殿下挑位佳婿就好了。”
“对对,”蓝绫附和,“就像秦大人那样的。啊不不,比秦大人还要好才行。”
“可是她自己不肯。”聂嫣璃叹了口气,“何况,再找个能让她喜欢的人,哪儿有那么容易?缘分可遇不可求,你们想的只是长远之计。眼下最要紧的,还是让她尽快走出去。”
“走出去?”蓝绫疑惑,“姑娘难道要带殿下去别处小住散心吗?”
“我是说,她刻意令自己的心锁在过去,人到了哪儿都没区别。得想个法子,给她找点事情做。”
......
御书房里,安泰帝唐煜韬正与几位心腹密谈。彭公公脸色暧昧地递来那封透着淡淡馨香的信,他愣了愣就笑了。
独特的信套,娟秀的小字,不是嫣璃还能是谁。
能娶到嫣璃,他是满心欢喜的。幸而舅父将她留得久,他觉得谁都没有她适合做他的妻子。
几位臣子知趣地告退。唐煜韬笑着允了,手指已拂上摊开的信笺,扫过其中几行字迹,忙唤,“且慢。廷晖,你先等一等。”
“是。”段廷晖的脚已跨过门槛,又收了回来。
信的内容不多,唐煜韬看完,像聂嫣璃一样锁紧了眉头。写得很含蓄,他还是明白了。阿滢那个傻丫头,竟然把自己折磨成这样!
聂嫣璃的信重点不在诉苦,她求他给唐滢安排一份符合长公主身份的事务,让她忙碌起来,总好过像现在这样,成日成夜地锤心悔恨。
到底手足骨肉,唐煜韬看着“锤心”二字,觉得自己的心也像被铁锤重击,抽疼。
让她忙碌起来,这很容易。但是,她与眼前的这位,将来会怎样……
他看着眼前的段廷晖,嘴巴张了又张,竟不知该说什么。
聂嫣璃守口如瓶,但作为同父同母的亲哥哥,唐滢和离的真正原因,他还是能猜出几分的。
早几年唐滢还小,活泼好动,高高的宫墙根本关不住。她常常换了便装,带几个护卫溜出去玩耍。父母知道了,也不忍心责骂阻拦,只暗中吩咐跟着的人,务必要好好伺候,莫让公主有什么闪失。
正是这样,在韩贵妃的影响下,唐滢频繁造访嘉勇侯府,与二公子韩潇相识。
跋扈的韩苓误伤明月公主之后,这门亲事化作泡影。
然而,唐滢和韩潇两人同在国子监读书,韩潇胆大包天,居然偷着与她见面。唐滢哪会多想,心思又被韩潇拉了过去。
韩潇被抓之后招认:一切皆因公主有令,他不得不从。
真令人血冷。这哪像个男人。
韩家出将才,韩锐韩澈父子在军中威望很高,韩贵妃又怀了龙子。先皇拍案震怒,冷静下来,还是没有重罚,只命人将韩潇痛打一顿,赶出国子监。
唐滢哭成了泪人,父母与祖母的劝诫她根本听不进去,死都不信韩潇会说出那样无耻的话。
恒景帝无奈,为了保护女儿,用了十分简单粗暴的方法:火速确定驸马人选,择日为公主完婚。
“廷晖。”唐煜韬指着书案前的交椅,“别站着了,坐下来说话。”
“谢皇上。”
“留你,不是谈国事。”他看着对方额角的汗珠,“和西北战事也无关,你一直都做得挺好,别紧张。”
“知道了。”
段廷晖屏息静气,垂头盯着脚下的团花地毯,多少猜到了几分。
“廷晖。”唐煜韬慢慢地合上信纸,“朕想不明白。当年,是先太后选定你为驸马的。”
“是。”
“但朕记得先皇说,他不愿缔造怨偶,特地征求过你的意见。”
段廷晖默默点头。唐煜韬不知是不是错觉,眼前的年轻能臣双颊疑似泛起些许红晕。
“嗯,朕问你,那时你怎么就肯了呢?”唐煜韬打趣,想要缓和一下这趋于紧张的气氛,“不会是慑于皇权吧。”
“......不是!”
“真的不是?”回答前的短暂沉默,让皇帝略有些不自在。
“真的。”
到底是真是假?为什么答应娶她?
唐煜韬忽然泄气了。夫妻之间的感情,他怎么问得清?何况两人也分手了。
……头疼。和晋王斗还更简单些。
他想了想,换了个问法,“难道你以前见过阿滢?”
段廷晖把头一点,“是的。”
“嗬。”皇帝来了兴趣,“几时见的,说给朕听听。”
“很久了,大约五年以前。”段廷晖的声音低沉而柔和。
那年春天,他刚满二十岁。依照惯例,像他这样的侯门公子,六月份便可以荫监生的身份进入国子监读书。
自由自在的日子所剩不多了,他便成日与友人东游西逛,骑马打猎,郊游赏景,不想这天有桩奇遇。
那是与现在一样的暮春时节。普照寺的桃花盛开,他和几个朋友去饱看了一回,意犹未尽,到了山脚,又骑着马儿徜徉。
树高草密,野花烂漫,清风飒爽,林间幽静空籁。大家下了马儿随意玩赏,不知不觉走散了。
段廷晖和兴安伯府的三公子孟少哲走在一起。孟少哲是个附庸风雅的家伙,好拽诗文,见到只喳喳叫的花喜鹊都要摇头晃脑地吟咏一番,段廷晖和跟着的小厮都嘲笑他酸腐。
正在说笑,不远处有乱糟糟的骚动,只听马蹄得得声,有女子惊呼,“四妹不好了!”
只见一匹白马飞快地地在林间奔跑,马背上趴着个八九岁的女孩,摇摇晃晃,吓得满脸是泪,小手揪紧了身前的马鞍,眼看就要掉下来。
那白马正是孟少哲骑来的,他说它很乖觉,也不栓上,任由它在林子里溜达吃草。
“嗳哟糟糕!”孟家小厮指着身后跺脚,“那不是咱家四小姐吗!”
“她们怎么也来了?”孟少哲认出是亲妹妹,脸都吓青了,发足狂奔,一面跑一面喊,“四妹别怕!千万别乱动!三哥这就来救你!”
段廷晖急忙跟了过去。没赶几步,就见那白马暴躁地乱跳乱踢,箭一般地冲远了。
原来,马背上的孟四小姐吓坏了,双手乱揪它的皮,还对着马腹连踢带夹的,激怒了它。
两个年轻公子和家丁一起拼死追赶,跑得气喘吁吁,与白马的距离还是越来越大。孟家的太太、少奶奶,以及一群丫鬟婆子,哭喊的哭喊昏倒的昏倒,根本帮不上忙。
孟四小姐已经被甩脱双手,眼看就要堕马。段廷晖急了,他平时喜好弓马拳脚,颇有些功夫底子,提气一跃,使出吃奶的劲儿飞扑过去。
忽然之间,不知哪里伸出一根长长的马鞭,准确地卷住女童的腰,将她带离狂躁的惊马。她在空中稳了一稳,此时段廷晖刚好落下,他眼疾手快,伸手就把人接住了。
放下女童他就看见了唐滢。
她那时十五岁,做男孩儿打扮,可谁都看得出这是位苗条的少女。
神采飞扬,俊美明艳。一袭利落的靛蓝骑装,鞓带腰刀,斜挎箭囊,刀鞘上镶嵌的宝石熠熠生辉。素手执鞭,英气勃勃,段廷晖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孩子,不禁看呆了。
“好身手。”唐滢对着他赞了声,一面小心地收回皮鞭,“本……我差点就和你一样扑过来了,那不是要撞在一起。”
她周围瞬间就降落了三四名高大威武的劲装男子。唐滢头也不回地冲他们摆手,“没事了。你们来得正是时候。”
几个男人便只是躬身行礼,段廷晖看出来,他们面带愧色,似乎本打算下跪。
这时孟少哲和几个婆子相继赶到,孟四小姐见了亲人,这才哇地哭出声。
此事的起因是,孟家女眷临时起意来寺里进香兼赏花,随后就和他们一样,边下山边随意看景。偶然发现了胡乱晃荡的白马,就有下人认出这是自家马儿。正在惊讶,不想孟四小姐淘气,竟然趁人不备爬了上去。
下人们还在悔恨不迭地说着,段廷晖抬起头,却发现唐滢一行已经走远了。
他们定也是游赏春景,出现只为救人,人既无事,便悄然离去。
他望着唐滢的背影,久久不能收回目光。她骑着一匹壮硕的胭脂马,身姿矫健利落,很快就融入郁郁葱葱的山林。
“这件小事,她应该已经忘记了,微臣也不曾对她提起。”段廷晖扶了扶官帽。
“噢……原来如此。”唐煜韬笑了起来,“确实像阿滢爱干的事儿。真是胡闹。”
段廷晖嘴角闪过一丝极浅的笑容,稍纵即逝。
那是他第一次见她。一年后,他在国子监又遇见她。
那时他已入学一年有余,一日偶然路过碑亭,刚好撞见唐滢和韩潇说笑。他隐在一座石碑之后,将她的样子看得清清楚楚,也听见了韩潇对她的称呼。
原来她就是皇上最疼爱的明月公主。
他待了很久才走,心里涌现出无数情绪。喜悦,震惊,失落,嫉妒……
悔恨交加。那天从山上回来,他百般打听也不知道少女什么来历。那时她还不认识韩潇吧。
而等他终于知道她姓甚名谁,却晚了一步。
如果那天他没去理会哭哭啼啼的孟家下人,而是追上她致谢,攀谈……一切是不是就会和今天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