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宠之明月几度》萧洛洛

15、托付

　　北风呼啸，黑云压境，厚重尘霾掩盖了飘摇不定的大夏旌旗。号角悲歌，铁骑奔突，厮杀呼喝之声响彻天际，四处血光飞溅。

　　利箭如雨袭来，马背上黄金盔甲的将军，左手执盾从容抵挡，右手不停挥舞已有缺口的大刀。然而，终于有一支冷箭无情地穿透了他的身躯。

　　他闷哼一声，后背透出一枚鲜红的箭头，紧接着又是第二枚，第三枚......

　　“皇上！”

　　聂嫣璃惊叫着醒来。

　　“娘娘又做噩梦了。”耳畔传来的是侍女熟悉的声音，怜惜而担忧，“娘娘，没事的，没事的......”

　　“哦，鸾瑛，是你。”聂嫣璃抚着突突乱跳的心口，“本宫，觉得口渴。”

　　眼前一片黑暗，灯油已尽。鸾珏起身点了支蜡烛，橘黄暖光照亮了卧房，富有异域风情的墙纸、家具、地毯、床帐，逐渐清晰。

　　聂嫣璃定了定神，在鸾瑛的搀扶下坐起来，伸手摩挲小腹。那里一片平和，章大夫说胎儿已熬过最危险的头三个月，但她还得保持情绪稳定。

　　鸾珏放好烛台，倒了盅水端到床边：“娘娘，奴婢试过，不烫的，正合适。”

　　聂嫣璃一气喝干，抬头见两个丫头都担心地看着她，便微笑道：“本宫没事，你们别害怕。现在几更天了也不知道，驿馆没人打更，睡得云里雾里的。”

　　“差不多四更天。”鸾珏开窗又关上，“娘娘继续睡吧。等到竹林那只鸡打鸣，吵得好像在耳根子底下叫唤一样，您就是想睡也睡不着了。”

　　聂嫣璃笑道：“也是。这奥列格殿下真有趣，紫竹林有白孔雀了，还非要买一只大公鸡放养在里头，也不怕它们打起来。”

　　这位外国皇子，真是位仗义的侠士。没有他秘密地安排她住在渚篾驿馆，她恐怕逃到哪儿都要惨遭毒手......

　　“都睡吧，害你们劳累了。”聂嫣璃轻声道。

　　鸾瑛鸾珏异口同声地答：“奴婢不累。”

　　帐幔重又放下。烛光经纱帐过滤，显得更朦胧，与夜的静谧交织，衬托出祥和与安逸。

　　安逸。聂嫣璃阖上眼帘。眼下只有她---以及腹中宝贝，是安逸的了。

　　渚篾是强大的北方邻国，与大夏有和亲，且通商频繁，大夏又有意联合渚篾共同抗击北冽。因此，即使是护卫驿馆最低阶的渚篾下士，跋扈的拱卫司指挥使也要礼让三分。没有奥列格邀请，谁都不能贸然闯入，她躲在这儿很安全。

　　可是，其余的亲人都过得艰难。

　　她的帝王夫君御驾亲征，此刻毫无音信。朝中晋王摄政，在他驭下，她的父亲与兄弟忍气吞声，如履薄冰。

　　然而，最艰难的还是唐滢。聂嫣璃做梦都没有想到，这位昔日娇气任性的表妹，为了保护她和腹中孩子，大胆地使出这样瞒天过海的计策......

　　先是放出口风，皇后因为忧愁和挂念皇上，孕中体力不支，不慎感染了天花。继而，宣布明月长公主也染了天花，不得不与她的两位贴身侍女一起回府养病。

　　谁也不知道，那辆出宫的马车里，鸾瑛鸾珏守着的主子，是昏睡的皇后。

　　唐滢蒙着面纱，躺在了聂嫣璃的凤楹宫里，由红绡和蓝绫贴身服侍。无人探望皇后，整座后宫的嫔妃，除了因为儿子出征而病得成日昏迷的太后，谁都幸灾乐祸。

　　阿滢。你扮作我的样子，又能撑多久？

　　“能撑一时是一时。”鸾瑛向她解释的时候眼中噙着泪，“殿下让奴婢转告娘娘，务必要好好保重。”

　　聂嫣璃想起自己睁开眼发现身处陌生房间时的讶异。鸾瑛鸾珏向她解释完毕，她只觉得心酸。唐滢为了顺利实施出逃计划，什么都瞒着她。那天她喝下的保胎药里有安眠成份，醒来就到了渚篾驿馆。

　　唐滢的言下之意，她懂。安泰帝御驾亲征，路上是否顺遂、战时能否平安，都未可知。她怀着他的孩子，一旦他有不测，摄政的晋王必须等到她生产。

　　皇后生下大行皇帝的遗腹子，倘若夭折，或者是女孩，朝臣才可讨论谁来承继帝位。所以，晋王和苏贵太妃绝不会允许她太平无事！

　　聂嫣璃眼底酸涩，吸一吸气，双手温柔地覆盖住小腹。

　　宝贝，你一定要茁壮成长，平安出生。不然，怎么对得起姑姑为你冒那样的凶险。

　　......

　　同样的深夜，唐滢也在做着类似的梦。

　　凌厉箭雨中，她的皇兄奋力抵挡，那支利箭还是直直刺向他的心窝。

　　唐滢只觉目眦欲裂。她想要提醒唐煜韬，可口里发不出声音；想要冲上前，可手脚像被捆缚住一般，完全动弹不得。

　　她绝望悲痛得不能自已，喉间涌出腥甜的液体。恰在那时，忽地闪过一道人影，及时护住了唐煜韬。

　　箭头从那人胸口冒出，鲜血喷洒，溅在唐滢脸上，烫在她心头，灼热，剧痛……

　　“廷晖！”

　　唐滢终于叫喊出声，随之睁开了眼睛。

　　那滚烫的感觉依然在肆虐，整个人像置身火瓮，连嗓子都被炙烤得干痛，她的声音微弱而嘶哑。

　　“娘娘又做噩梦了……要喝水吗？”脚踏旁传来红绡的声音，带着哭腔。

　　“要。”

　　红绡忙不迭倒水，蓝绫撩起帐幔，将唐滢的手脚解开。

　　她的四肢确实被包裹并且捆缚住，分别固定在四根床柱上。

　　因为她全身遍布红疹，奇痒难耐，不这么做，睡着了不自觉地抓挠，那是会破相的。

　　蓝绫解开缠裹的布条，唐滢接过红绡端来的茶盏，一饮而尽。

　　她正发着高烧。为了不让苏贵太妃疑心，她服下了能呈现天花体征的药物。

　　除了难受，倒无性命之忧，更不会过给任何人。给她看“病”的许太医是忠于唐煜韬的，正是他按照她的要求配了这种药。

　　这是她想的主意。此刻她的脸极其可怕，根本看不出不是聂嫣璃。

　　她与聂嫣璃是姑舅表姐妹，身量容貌本来就有相似之处。她“患”了这样恐怖的病，只有许太医敢进入皇后寝宫。

　　至于长公主府，更是无人敢去探望——或者说，核实。

　　晋王和太妃们必然认定，这样的皇后，是无法生下孩子了。他们只会感谢老天伸出处置的援手，乐得作壁上观，等着皇后一尸两命。

　　唐滢一连喝了五六碗水，才觉得好受些。

　　“行了，”她慢慢躺下，“重新捆起来吧。”

　　红绡和蓝绫含着泪，轻轻地缠裹白布条。

　　隐隐传来笙箫乐鼓声，唐滢侧耳倾听：“是哪座宫室的嫔妃在歌舞？”

　　“是缀霞宫请的花鼓戏，苏贵太妃叫的，还请了其余的太妃太嫔。”蓝绫回答，“娘娘忘了，今儿是苏贵太妃生日。”

　　白天的时候，后宫别提多热闹了，只有这里冷清。

　　“这么晚还不散。”唐滢闭着眼睛计算，“八月二十了。皇上离京，有整整一个月了......”她顿住，剧烈咳嗽起来。

　　咳音深重，似乎肺叶都支离破碎一般。红绡心疼得哭起来：“娘娘，许太医的药.......真有效么？”

　　寝宫还有些伺候的奴才，是苏贵太妃从得过天花的宫人中挑选的。为防万一，平日里对话她们都极注意。许太医说过，每日进的汤药仅维持天花体征，于身体无碍，红绡却不敢明着问。

　　“哭……什么。本宫，无碍。”唐滢喘息了一阵，“皇上亲口告诉本宫，许太医，可信、可靠。”

　　唐煜韬临行前与她的会面，深深镌刻在脑海。

　　那是他出发的前一晚，他使人传唤她。彭公公带她前往御书房，一路上，她的心情格外沉重。

　　晋王太狠了。北冽已连续惨败，眼看大夏军队就可结束战斗整装返乡，晋王却鼓动群臣提议，为了一劳永逸，应打入北冽王廷，彻底摧毁北冽皇族，扶植亲厚大夏的部落，加封藩王，变北冽为大夏属国。

　　北冽国土广袤，皇城地势高、城防坚固，大夏将士经过数月的浴血奋战，已人困马乏，要做到这一点相当不易。

　　“御驾亲征必能振奋士气，臣冒死伏请皇上采纳！”

　　无数个“冒死”的臣子声泪俱下。唐煜韬沉默不答，有人甚至摘了官帽疾奔，打算触柱而亡......

　　“哥哥！”唐滢一进御书房就哭了，甚至忘记了行礼和称谓上的讲究，“你现在才肯见我，这是要把母后和嫣璃托付给我吗？为什么非要答应那些人？你是皇帝，完全可以不理会呀……你明知道后果会怎样。”

　　她急急冲向唐煜韬坐着的御案，不慎绊了一跤，眼看就要摔倒。

　　“殿下小心。”一双有力的大手从身后扶住她，她吃惊地回头。

　　段廷晖将她扶稳，躬身退了出去。

　　他的目光太复杂，她看不懂。回过神，唐煜韬已立在她身后，低声叹着，“阿滢，对不起。要委屈你一阵了。”

　　她的泪珠无声滴落在厚厚的团花地毯上：“哥哥，你们都走了，我一个人怎么斗得过二哥和那三位太妃。”

　　唐煜韬此次出征，随行的都是忠臣信臣，自然也包括段廷晖。

　　淡淡龙涎香的丝帕拂过她的眼角：“阿滢，你不是一直都在这样做么？你做得很好，哥哥相信你。”

　　“可是……”

　　“我把能用的人都告诉你。”唐煜韬看一眼门外守着的彭公公，递给唐滢一封薄薄的信，“里面有份名单，你记住了再销毁。皇兄一定不会让自己有事，阿滢，别哭。”

　　她泪流得更凶。

　　“别哭了，廷晖也在外面呢。”他替她擦泪的动作重了些。

　　唐滢顿了顿，怔怔地问：“明天，你们……都准备好了？”

　　“嗯。我唤你过来，的确是要把她们托付给你。阿滢，我们只有这点亲人了。”

　　“我知道。”她哽咽着。除了母后和嫣璃，这后宫还有谁是真正关心他们的？

　　“哥哥放心，我会尽力的。”她勉强挤出笑容，“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我也会尽力。”他轻拍她的肩，“并且，把他们都带回来，嗯？”

　　他在向她保证，段廷晖这些衷心的臣子也不会有事。

　　“但，也要做好最坏的打算。”年轻帝王的声音，像掠过冰湖的清风，“阿滢，那名单里有奥列格王子。如果我……”

　　她急忙道：“哥哥，你已经保证你不会出事的。快别说这样不吉利的话。”

　　他微微一笑，“阿滢，你又孩子气了。真有那一天，至少你要活下去。奥列格王子会护送你去渚篾，你不是一直说很想念永宁郡主吗？伊莎公主也会很欢迎你的。”

　　如果他真的死了，聂家人焉能存活。太后会被苏贵太妃逼死。与他许下生死誓言的，唯一的妻子聂嫣璃，该怎样地悲痛欲绝。

　　那个来得意外的孩子，苏贵太妃怎会允许他平安出生？嫣璃小产后，听到他“阵亡”的消息，就是不自尽，也会被他们害死……

　　“哥哥，”唐滢颤抖着，“如果你们都不在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他倏地打断她：“这是皇命，不得违背！”

　　她含泪看他清癯却威严的脸，后退几步，下跪：“臣妹，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