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月情殇》百叶草

81、纯净的雪花

　　“小妹。”
　　“二哥。”年湘桐回眸，眼前的男子一身玄衣华服，脸含微笑，一双眸子仿佛遇见了好玩的事，踱步走来昔月跟前打量她，头点了又抬气，剑眉高耸，豪气冲天。
　　“二哥，你怎么这样看着人家姑娘？”

　　年羹尧笑道：“一定是那位茶棚蓝衣小哥。”
　　昔月拱手：“正是在下。”
　　年湘桐道：“莫说是我以为大哥骗人，就连二哥也信誓旦旦地讲‘绝无此人’。”
　　“看来你们大哥平日不诚实惯了。”
　　“我实在是冤枉啊！”年希尧苦着个脸。

　　梅花争芬斗艳，红色的艳若桃李，灿如云霞；粉色的如描似画，亭亭玉立；白色的玉洁冰清，清丽脱俗，不染尘埃。暗香涌动，身在梅林，早已被梅醉。
　　人来人往的园子，昔月和湘桐牵着手，仿佛是一对姐妹花，路过之人纷纷侧目，不少自命风流才子的狂蜂浪蝶欲上前搭讪，见两女子身后的年家兄弟，皆停下了脚步。

　　年家兄弟，京城无人不知，他们的响亮京城的名头由来并不少他们爹年遐龄湖广巡抚的地位有高，也不少他们外表英俊和官职有多大。而是年家大少大龄三十，仍是光棍一条，断袖之名由来已久；年家二少风流倜傥，却是个混账，年少恶名累累，败坏家风，打死家仆，虐待婢女，无人不知，小家小户高攀不上，大门大户不愿意推女儿进火坑，年近三十，家妾众多，未娶妻室，也堪称奇葩。

　　“昔月姑娘。”小连子兴奋地嚷嚷。
　　“十二阿哥、小连子。”昔月也发现了他，粉嫩的玉手在风中招扬，几片梅花花瓣若是掉落到云鬓又被吹走，吹到了她手臂被拦截了去路。

　　十二阿哥眸子一瞬不瞬看着她们，呼吸仿佛停止了跳到。昔月感觉到年湘桐的玉手有些僵硬，一双大眼盯着眼前那抹灰色华衣，风把她出口的“胤祹”吹得消散了。
　　两人走来，明明只有几十步，仿佛走了一辈子，眸光相识，疑是有暗波在风中涌动。、

　　“你们认识吗？”昔月疑惑道。
　　“不认识。”十二阿哥、年湘桐异口同声。
　　昔月一愣，看看两人：“你们也太默契了？”
　　“还好。”十二阿哥、年湘桐再次异口同声，回答的皆是一样，一人凝望远处，一人低头，愣是不肯相视。
　　感动风中的怪异，昔月讪讪地笑道：“好好，不认识，不认识。”

　　“小妹回去了。”年希尧对昔月笑道：“昔月，下次我们再聚。”
　　昔月点点头，松开了年湘桐白皙的玉手，还没与她说什么，她扭头匆匆逃离，转身的刹那，眼睛迷蒙了泪花。

　　十二阿哥紧握的拳头渐渐松开，淡淡地道：“回去吧！”
　　“是。”昔月默默跟在身后。
　　猴儿依依不舍地拿帕子擦拭眼眶不存在的泪水，往相反的方向走了一步两回步。描翠拉住她，从牙缝把话挤出来：“你做什么？”
　　“送君千里。”

　　描翠脑门多了几条黑线，推着她：“快走，可不能让小姐等。”
　　小连子偷偷瞥了猴儿一眼，低声道：“这是猴儿姐姐？漂亮了许多。”
　　猴儿乐呵呵道：“小子，有眼光，等姐姐成亲了，请你喝喜酒。”
　　“喝喜酒？你？”

　　“那是自然。”猴儿抬起肉肉的下巴，那层脂粉抹去，有种憨厚的可爱：“我的未来夫君可是年希尧。”
　　描翠斜看了她一眼：“不知羞。”
　　猴儿只当她是嫉妒，拉住小连子闲话家常。

　　小连子愕然道：“不应该啊！莫非同名同姓，年家大公子也叫年希尧，三十了还打光棍，在京城里是个有名的断袖。”
　　猴儿站着原地，愣神地看了一眼描翠，心里无限悲哀，如同六月下飞雪，哭丧着脸问：“京城有多少个年希尧？”
　　描翠不答，只是吃力地推她快些走，她心里还是清楚的，年希尧只此一人。

　　小连子坐在车辕上，十二阿哥和昔月几人坐到了豪华的马车厢内。
　　昔月眼观鼻，鼻观心，偷偷啾了几眼十二阿哥，他仍毫无所察觉。她与年湘桐相似的脸蛋，十二阿哥对他晦暗不明的态度，昔月感到里面有大大的猫腻。脑子转了几个弯，才打破了沉静的气氛：“今儿个十二阿哥也来赏梅啊！”

　　描翠悄悄拉拉昔月的袖子，做了个‘侧福晋’的嘴型。昔月脑袋轰轰作响：“我忘了。”
　　十二阿哥嘴角扯出一抹笑：“我已派人去了，方氏那边的事不用担心。”
　　昔月笑道：“谢谢十二阿哥。”真是个贴心的好主子，他如此好，她都想一辈子跟着他混了。

　　猴儿掩嘴轻笑，饼大的连露出两条笑痕：“我就知道是十二阿哥约小姐赏梅，不然侧福晋怎会吃醋，不待见我家小姐。”
　　描翠把手从昔月后背伸到她那水桶腰拧了一把，猴儿泪水飚了几滴，憨厚地喊疼，圆圆的脸蛋尽是苦楚。描翠才“嗖”地一下子缩回手，一脸的无辜。

　　十二阿哥这才注意到这个胖胖的小婢女，惊讶道：“你……是猴儿？”
　　“嗯嗯，正是奴婢。”猴儿楚楚可怜，欲言又止。
　　描翠眼神警告她不许在十二阿哥面前胡说和乱打十二阿哥的主意，奈何隔着昔月，对方脸皮又太厚，眼神送不出去，心里只好干着急。

　　“你这样子好看了许多。”
　　猴儿眸光闪亮，连十二阿哥都夸她，她如今的样子肯定是丑不了，感激看着昔月：“那是小姐教得好。”

　　“哦！”十二阿哥瞧了一眼昔月，饶有兴味：“她教你什么了？”
　　“小姐说，若是男子看我貌美就爱你，样子丑陋就弃之不顾，那样的男子怎么值得付出一生呢？还说女子要自重自爱自尊自敬，别人才会看重你，喜欢你，尊敬你。我们女子不是男子的附属物，我们要为自己而活。”
　　“嗯，言之有理。”

　　描翠松了一口气，幸好她没有引狼入室，猴儿这丫头还知道在十二阿哥说小姐好话。
　　昔月看向十二阿哥：“十二阿哥不认为这些言语‘惊世骇俗’吗？女子就应该以夫为天，不然就是不容于世俗。”
　　“你认为呢？”
　　昔月一愣，笑容如同梅花般绚丽高洁：“奴婢认为女子应同梅花，不经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
　　“好。”十二阿哥赞赏：“说得好。”

　　方侧福晋早已回到了王府，领着一众女眷等待在大门，见十二阿哥的马车驰来，一同接见。车厢里先钻出一个模样清秀的丫头，众女眷愕然，唯有方侧福晋惊恐，险些栽倒在地。描翠跳出马车，又把昔月扶下马车，一身白色斗篷在风中飘扬，几朵雪花又从天空飘落，落到她的云鬓，仿佛是天上的雪仙降临。
　　十二阿哥最后才下了马车，众女眷福身，他板着脸，斥道：“方氏，你身为管家主母，居然如此疏忽把一个柔弱的女子独自留在外，这个月的管家权还是交给管氏吧！”

　　方氏一个踉跄，险些跌倒。管氏眼明手快地扶了她一把，‘关怀’地道：“妹妹可要小心了，地上雪滑。”
　　方氏皮笑肉不笑地道：“多谢姐姐关心。”她抽回自己的玉手，走前几步，楚楚可怜地擦拭眼角滴出的晶莹泪珠：“昔月妹妹，都是姐姐糊涂，为了让妹妹尽兴，留了妹妹在外一人。”眸子含情脉脉地看着十二阿哥：“爷……”玉手抓到一把空气，十二阿哥往后一站躲开了她的触碰，眸子尽是厌恶。

　　“昔月，风大，早些回去休息吧！”
　　“是，十二阿哥。”昔月乖巧地跟着他身后。
　　方氏如同冰冷的雕塑，其余一众女眷在门口吹着冷风，眸子像利剑，狠狠地刺在昔月背后。猴儿回头瞪了她们一眼，个个大气都不敢喘，弄得猴儿心里好得意。

　　雪越落越大，飘满了整个梅花小筑。狂风“呼呼”，吹开了栓得不牢靠的门框，“哐哐”作响。一院子的梅花在风中摇晃，伸展着腰肢，任凭梅花在风中落了一地。
　　描翠匆匆把屋子门框全部关紧，窗外梅花树摇晃，依稀看见几个倒影；屋内的‘呜呜’如泣如诉，惊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小笑子，你去看看怎么回事？”

　　小笑子耸耸肩：“不用看我都知道怎么回事，猴儿又在鬼叫呢！昨日里都叫了大半夜了。”说着用布把椅子的尘埃通通擦干净。
　　“猴儿？她鬼叫什么？”万一惊扰了小姐午睡可如何是好？描翠敛眉，抬步迈去：“真是不省心。”

　　紧闭的窗户被风震得颤抖，屋外呼呼作响，屋内呜呜作响。猴儿席地而坐，一脸惨白，乌黑的眼圈看上去很是渗人，眼眶滚下几个滚烫的泪珠子，嘴巴一张一合，哭得越发悲凉：“啊……呜呜呜……呜呜……啊……”
　　描翠心烦，却不得不耐着性子递给她一条手帕，蹲在她跟前，柔声问道：“又怎么了？”
　　“我心难受……”

　　“那就回房间哭，别吵着小姐午睡。”
　　猴儿就地打了个滚，呜咽道：“描翠，你没良心。”她躺在地上耍无赖。

　　描翠满头黑线，抓起她一只猪手就往肩膀抗，半响地上的人一动不动，自己倒是气喘吁吁。顺了一会儿气，又扛起她一只猪脚往外拖。地上的人还是不动，描翠累得擦了一把额头的汗水，跌坐到地上：“你……快、起来。”
　　“我不。”猴儿又打了几个滚。
　　“你……”描翠咬牙切齿，这厚颜无耻的臭丫头真是可恨。

　　昔月探出半个脑袋，嘻嘻地笑道：“你们玩什么呢？”
　　“小姐，你醒了，都怪奴婢不好，打扰你午睡。”描翠从地上爬起。

　　昔月轻轻理了理她额间的刘海，娇嗔道：“日上三竿才起床，中午还能午睡。你愿意做猪，我也不愿意。”
　　“我愿意，我愿意做猪。”猴儿举起手，一脸的憧憬，那是她的梦想。
　　描翠不愿意失了仪态，站到昔月身后，白了她一眼：“你已经是猪了。”

　　猴儿的一颗玻璃心全碎了，胖子最忌讳被人说胖，泫然欲泣：“描翠，你欺负人。”
　　“你再不起来，我就真的欺负你了。”描翠磨掌擦拳，语气不善道。
　　猴儿看了一眼昔月，见她没生气，又打了几个滚：“我不起，我不起。”

　　“起来，又话不能好好说吗？地上凉。”昔月摇摇头，侧头看向描翠：“你们三个活宝，都不让我省心。”
　　描翠向来严谨，小姐待人宽厚也渐渐跳脱了，小脸一红，瞪了猴儿一眼，都是她害的。猴儿笑嘻嘻地爬起来，拍拍地上的尘埃：“活宝好啊！活宝还是个宝呢！”

　　描翠斜斜看了她一眼：“不知羞。”
　　“不知羞好啊！不知羞才能找到如意郎君。”
　　“那你可是找到了。”
　　被描翠一针见血地刺痛，猴儿又咆哮大哭起来，捉住昔月的裙摆：“小姐可要替我做主。”

　　“你被轻薄了？”昔月蹙眉，可不至于啊！男子以纤瘦苗条为美，极少男子喜欢肥胖的女子，轻薄也该找个苗条的，好下手的姑娘。
　　“我情愿被人轻薄了。”见她们目瞪口呆，猴儿忙补了一句：“被喜欢的人轻薄。”

　　“那你哭什么？还不快上门让年大哥作画，好日久生情。”
　　“我也想啊！可……”猴儿咬着手帕，愁容满面：“他是个断袖。”
　　昔月呆若木鸡，半响问道：“他告诉你了？”
　　猴儿摇头。

　　“湘桐姐姐告诉你了？”
　　猴儿再摇头。
　　“若是他喜欢男子，府中一定有蛛丝马迹，你去看了他平日有多不正经，也能早日死心；倘若他不是断袖，又没有姑娘愿意嫁给他，日后你就是他唯一的夫人，琴瑟和谐，岂不美满。”

　　猴儿呆滞的脸露出一丝喜悦，目光发亮，‘嗖’地一声就消失了：“我这就去找他。”
　　描翠皱眉：“一惊一乍，说风就是雨。”
　　“描翠。”
　　“嗯？”
　　“我很羡慕她。”
　　“啊？”
　　“至少能够毫无顾忌地爱一场。”
　　昔月眸子里的黯淡如同灰蒙蒙的天，没有一丝光亮。

　　寒风呼啸的冬日，特别冷。
　　梅花小筑的几棵寒梅却是越来越娇艳。
　　猴儿手持红艳的丝带，在飞絮雪花中起舞，笨重的身子显得累赘，时不时还被地上的雪滑到，可跌倒后又爬起来，拍拍屁股，脸上的笑容仍如同初生的朝阳，照耀人心。

　　昔月在屋檐下眺望，吐出的一口暖气，消散在风中。眉宇间的愁容如同纷纷而下的雪，接连不断，白皙的手掌接住几朵白雪。
　　“小姐，你的手都红透了。”描翠握住那白皙的玉手，轻搓取暖。

　　“太好了，我又跳了五十圈了。”院子胖胖的女子，挥舞红丝带，胖腿蹬着雪又滑了一跤，笨笨地爬起来，又绕着一棵梅花跑了几圈。
　　描翠担忧地道：“你小心点。”

　　猴儿憨笑道：“无妨无妨。小姐，我的活儿都刚完了，可以出门了吗？我跟年大哥约定好了，我跳舞跳够五十圈就可以去见他。”
　　描翠看了满地的雪，认真地搓昔月的小手：“你压根就没干，小姐可不能惯着她。”

　　猴儿脸色一变，哀求道：“要是干完活都天黑了，年大哥那里肯定去不得了，我晚上回来干成不？”
　　昔月敛眉：“他是断袖吗？”

　　“我不知道。一个男人都三十了，家里没个通房小妾确实奇怪，但我不在乎。他是不是断袖，我都认了他这个人，不求日后他会为我感动一点儿，只求无愧于自己，我喜欢他。”
　　昔月眸子如同雪花一般晶莹透亮。猴儿心里发虚，红着脸，摆摆手：“我也是求回报的，只盼着他能娶我，爱我。”
　　昔月“噗嗤”一笑：“去吧！”

　　“谢谢小姐，小姐是这个世界最好的小姐。我就想着日后年大哥不娶我，我就留着小姐身边一辈子，好吃好喝。”
　　“好啊！你若是嫁不成年大哥，就一辈子侍候我。”
　　“啊？”猴儿苦着小脸，她在说笑呢！
　　描翠嚷道：“你还不快去，天都要黑了，回来还要干活呢！还好吃好喝，哼哼！”
　　“谢谢描翠，谢谢小姐。”

　　她笨重的身体踩在大雪地里，留下几个深深的脚印，雪花簌簌不停。昔月道：“给她拿把伞了。”
　　“是，小姐。”描翠进屋拿了一把伞就追了出去，几朵小雪花落到她的发髻，像故意贴的白色装束。
　　“至少也要爱一回，才能不枉费此行。” 喃喃的话语消失在茫茫的雪花中，她往日如同猴儿一般的执着，可那些执着在他面前通通化为浮云，脑袋里是他柔美的脸。昔月脸上露出明媚的笑意，如同纯净的雪花，让走进的描翠看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