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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机缘巧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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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事一触即发。
八月初九,萧洛于眉山称帝,号景衡帝。隔着悠长邯水,大梁出现了两帝分江双治的滑稽局面。
萧洛坐拥本部军队及叛变的徐素邯水军十五万,磨刀霍霍以向梁京的萧策。
大梁的正牌王军却是缩在军营内,现出颓败之色与低沉的士气。
八月十二,萧洛焚香祭旗,留下五万兵力驻守眉山,十五万邯水军守邯水。御驾亲征,带着军队浩浩荡荡攻向梁京,一路过关斩将,连夺萧策五座城池。
正在得意之时,八月二十,王军一扫先前衰败之色,萧策披天子甲胄,带十五万王军及二十万狼军,于狐林垣与萧洛大军正式交战。
萧洛大败,急走邯水。忽见徐素领邯水大军现身沙场,顿觉狂喜,直呼“天不亡我!”。岂知徐素霍然拔刀反水,刀芒纷纷指向萧洛大军。
八月二十一,萧策亲率大军剿灭萧洛余党,萧洛走投无路,于邯水江畔长湖“时不济我!”黯然拔剑自刎。在位仅十一天的景衡帝萧洛消失于大梁历史版图,一切消失于无形,好似这个人从未出现过。
楚乔离开大梁两月后,岁末再度回到梁京皇宫,在朝圣殿寻到了萧策。
他坐在殿后水湄中心的亭子里,简单的方木案上摆了一觞薄酒,萧策背对楚乔而坐,背影清淡孤薄。他头也不回,却发出一声短促的轻笑:“你 来啦?”
楚乔快步走至他身侧蒲团上坐下,颔首道:“是,我来了。”
萧策取过干净的杯子,替楚乔斟上一盏:“今天请你喝江南名酿‘梨花白’,怎么样?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好?”他面上浅淡一笑,面目疏朗,眼角微微往上挑起,依旧是平时那副狐狸模样,可楚乔却觉着,那眼睛里多了无限苍凉。
楚乔接过玉盏,浅酌一口,点点头:“是不错。”她坐在萧策身旁,抿紧嘴唇,眼角酸酸地发涩。
萧策笑得眉眼弯弯,抬手椽一椽她的头发,仍像往常一样,有意的将她整齐的发髫弄得散乱,笑着说道:“干什么哭丧着脸。我还没死呢。”
他越是这样笑着,楚乔越是觉得心里难过,她强自扯出一个笑容,点着头说道,没事就好。”
李策低下头,静静的模索着酒盏边繁复的花纹。
“他是乱臣贼子,不能入殓皇陵,我将他葬在了罗浮山上。”
一阵清风吹进来,窗上的风铃发出一连串的声响,抬头看去,只见那铃铛上雕着繁密精巧的花样,边角处还以镂空合欢花圄案为饰,描着细细的金粉,即使多年风吹日晒,颜色依然鲜亮。
李策浅浅的饮了一杯,他的目光很平静,语调平静的淡淡说道:“芙儿也葬在那。”
他抬起头来,嘴角清淡,神色迷蒙,目光中却带着晨曦般轻微的亮色。
“生不能同生,死得同穴,也不枉他最终这背水一战了。”
大殿里终究安静了下来,楚乔坐在李策身边,静静的陪着他一杯杯喝酒
孤灯皓月,一直到天明。
翌日清晨,萧策方打了个哈欠,回到往日那副玩世不恭的态度,严肃的召来内侍,庄重地陈列了数十条今日不早朝的“正当”理由,直吓得小内侍惊慌失措的逃走,才心满意足的弹着衣袍上的褶皱。
楚乔看惯额他的作风,也不大放在心上,她站起身子,叫住萧策:“其实我这次来,是来同你道别。”她从怀里掏出拆了火漆的信封,递给萧策。
萧策接过来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却蹙起了眉头:“你要以风云令主的身份去北齐?乔乔,你傻了?”
楚乔报之一笑:“怎会?我会派出一名谍者作为我的替身,我会悄悄跟在一旁。”洛河之死至今还未昭告天下,所以这封请柬,也是派给寒山盟洛河,风云令在江湖上受世人觊觎,以风云令令主的身份光明正大地出现,麻烦事儿会很多
“那可怎么办?乔乔可不能做阴沟里的老鼠……”萧策托腮想了许久,方惊喜道:“哎呀我想起来了!”他自怀中掏出个同楚乔一模一样的信封,献宝地塞到楚乔手里:“这个是上个月送到密府的!说是欢迎密府遣派谍者前去!你不如用这张请柬去,方便得多!”
楚乔在萧策手中将两个信封都接过来,脑内一番计较,随之展颜一笑:“多谢,我估计不日就要出发,会来告诉你一声的。”
萧策却是嫌弃地摆手:“不用来了!我要陪宫里的美人,哪里有时间听你道别,再说你肯定走得早,难道还要本皇帝舍去宝贵的美容觉,专程去陪你?算了罢!”
楚乔抬脚踢在萧策小腿上,直疼得他哇哇乱叫。楚乔鄙视的看着萧策装模作样,不管不顾地走了出去。
她身后,萧策缓缓直起身子,面上笑意褪去,注视着楚乔身影逐渐远去。
乔乔,一路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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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北齐同燕北大梁,还真是不大一样!”梅香掀起车帘,好奇的东张西望。楚乔正靠在车壁上小憩,对北齐的人物风貌提不上太大的兴趣。
她此行并无多少防备,横竖敌人都被提前放出的风声同安排好的人手吸引过去,也没人见过她的真面目,所以楚乔干脆不易容,坦坦荡荡上路。
她许久没有这般悠闲惬意过,所以趁此机会,想要好好放松一番。
北齐注重节庆,譬如现在,大街小巷都在张灯结彩,筹备着半月后的花灯节。
花灯花灯,她的第一个花灯,似乎还是宇文玥送的。楚乔迷蒙间如是想。
她对感情这方面迟钝不通,常常迷惘。作为失去记忆的星儿,在心底绝对是对宇文玥有情,可作为楚乔呢?她是否还是以前的星儿,是否在心底,仍旧留着宇文玥的位置?
马车停在北齐帝京最大的一家“四海”客栈前,楚乔被梅香叫醒,付了车费,仍旧迷瞪瞪地迈着虚虚的步子,朝客栈内走去。
她寻了个偏僻的位置坐下,等着梅香在柜台订好房间。此刻她微眯着眼睛,半靠在椅子上,双颊微红,看起来就是一个人畜无害的大家闺秀,哪里看得出风驰电掣的风云令令主的半分模样?
“啧啧啧!以前一直呆在那穷乡僻壤,哪见过这般景象?”有两个男子相偕而来,身上穿着简单的布衫,其中一个啧啧称叹,感慨道。
另一个撞撞感慨那人的肩膀,道:“你小心点儿!被有心人听了去可不好!主子还等着咱们,快些订好了房间便去回复!”
“十……是!阿九你也太小心了!”
两人说话声音虽小,可还是落入了楚乔耳内,楚乔也不作他想,只 当是两个俸了主子命令来订客房的侍卫。她打了个哈欠,见梅香回来,便唤来小二,点了几碟子小菜打尖。本想带梅香去帝京最大的醉仙楼逛上一逛,可她实在是没兴趣,只得以后再说。
“阿九,主子去哪儿啦?”
“醉仙楼!”
“你看那边独身坐着的姑娘,真好看!衣裳跟雪似的!”
“哦?这姑娘身形我倒是看着眼熟,不过你还是收收心吧!”
楚乔和梅香吃饱了,又要了一壶茶水和几样时令瓜果,一面碎碎地吃着,一面唠嗑着些闲话。其实她很喜欢这样清淡的生活,一盏清茶,平平淡淡的一生,无须理会那些个波谲云诡,恩怨情仇。
一晃就做了大半个时辰,日头已过了正中,逐渐偏西。冬日里即使有太阳,日光晒着也是寒凉。楚乔瞧一眼外头天色,站起身子,道:“走罢,咱们歇息去。”她径直起身,朝上楼的木梯走去。梅香连忙跟在后头也踏上楼梯。她快了几步,打算先进房里去拾缀拾缀。
雪色的裙角在转角一闪,消失不见。
就在楚乔走过转角的一瞬间,一身落拓长袍的男子在两个侍卫跟随下进入客栈,他方一踏进客栈大门,便敏锐得朝梯口望去,却只觉着一抹白影在眼前一闪而过。
他自嘲一笑,排除掉心里那个想法,这种事情,她决计不会掺和进来,自己还在瞎想什么。
“公子,方才我同十九,便是在这家客栈为公子订了上房。”方褚立在宇文玥身侧,道。
十九不禁想起方褚刚才的好奇模样,翻了个白眼。这小子也真是,问东问西,看见个美人便走不动路。
宇文玥点点头,在十九指引下往楼上去。他今日也累了,不再想出门,只吩咐方褚若是想出去逛一逛夜市便出去,随即便进入内室休息。
方褚一听,可欢喜疯了,他殷勤地跑前跑后,为宇文玥打来洗漱的热水,又颠颠地在客栈里闲逛,试图找出方才那位偶然瞥见的漂亮姑娘。
所以有些事,时辰不到,你强求也求不来!
天色见黑,客栈外头的街道上纷纷点起红艳艳的灯笼,一派喜气洋洋。方褚独自一人走出客栈,四处张望着。
身周时不时有小孩嬉闹着奔过,亦有搀扶着长辈的子女,伴着父母出来同游,一同感受这过年的喜气。北齐民风开发,就连女子,不必戴着面纱遮面,便可自由地在街上畅游。
方褚前脚刚出客栈门,楚乔后脚便从梯口下来。梅香本来想跟着她一起出来逛逛,可又看到包袱里尚未完工的香囊,便忍痛留在了房间,想在今晚便做完绣活。
那年朱雀大街策马同游,少年意气风发鲜衣怒马。如今却只有她孤身一人,行在喧闹的大街上,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挣扎。
楚乔立在主街正中穿插而过的城河河畔,默默注视着水面上漂浮不定的大大小小,形态各异的河灯。星星点点,点点星星,每盏灯都亮着温暖的火苗,有的灭了,又有新放下的补上。
一明一灭一尺间,寂寞何以堪?
她并不寂寞,并不痛苦,只是心事落落,似是自空尘而来,不知何故,也不知何事令她挂怀心头。
她所在这一边河畔鲜少有人前来,谁都爱在另一边放灯,倒让楚乔落得个舒坦,她不喜欢太喧闹的环境
一边拥挤,一边疏淡,一边热闹,一边冷清。
水面殷红,碧波荡漾,无限美好
楚乔蹲下身子,伸手触了触面前河水。如今是冬天,河水冰凉透骨,楚乔却喜欢这样的感受,她手心微微灌入真气,在水底凝出小小的冰 块。
一只手不够,便来两只。她用指尖细细勾勒着轮廓,用指甲掐出纹路。一盏微小,冰做的兔子灯。她专心致志,一心投入到这件事上。
“姑娘?”身边有一个男声响起:“你不冷么?这么一双惨白如雪的双手,就这么泡在河水里,实在是大材小用啊!”
这人说话语调有些奇怪,用词更是不敢恭维。楚乔一惊,手上一松,冰兔子灯本就顺滑,哧溜从手上滑出去,顺水而下,不知被漂去了何处。
楚乔颇有些怒意地站起身,回头冷冷看着人那那男子,这声音听着耳熟,等见到样貌,楚乔蓦然想起来这便是白日里来四海客栈奉命定客房的两个侍卫之一。她忽然觉着有些好笑,这人难不成不是中原人?或者不通礼教?即使在民风开放的北齐,随意对一个未出阁的年轻姑娘搭讪,也是大大的施礼,她现在一身素缟白裙,又没有将青丝挽作妇人发髻,这人眼睛瞎了?
方褚有些觉着尴尬。在青海,若是一个年轻姑娘受到异性的夸赞,便是欢天喜地,而如雪,大材不都是好词吗?怎么放到中原就不起作用了?他嘿嘿笑了两声,有些摸不着头脑:“姑娘莫恼,我初到中原,还没见过这般美貌的女子,失礼了!”
楚乔面上忽然柔柔一笑,声音温软:“无妨。”
方褚听得一痴。
楚乔唇角笑容溢散:“我不介意做你最后见到的一个姑娘。”话音刚落,她使出一个小擒拿手,利落地一踢,径直将方褚踢到冬日里刺骨的河水中。
这厢方褚莫名其妙落到水里成了落汤鸡,那厢楚乔像个没事人一样扬长而去。
好大一会方褚才反应过来,哆嗦着爬到岸上,盯着那逐渐消失在人群中的纤细身影,良久才心有余悸地摇摇头:“中原女子,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