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世祖》澹泊宁远

2、秘密（最终版首发18.09.08）

　　回到东宫，换了一身如常的衣物，李翊源拉着梁睿便进了书房，在书桌上铺开一张纸，兴致勃勃的给未出世孩子取名。
　　“暮阳，该给这孩子取个什么名？ ”看着李翊源兴致颇高的样子，梁睿一时愣住了，李翊源的孩子，自然从天家，玉牒排名。
　　“届时自有宗正寺拟定，陛下勾选。”怎么也轮不到他这个父亲来取。
　　“我的孩儿，自然由我们来取。”李翊源的态度很强硬，见梁睿不语，李翊源便靠在梁睿的身边，“我觉得，是个女儿。”
　　“女儿也挺好。”梁睿觉得女儿就是用来宠爱的，儿子要继承家业，所以该严格管教。
　　李翊源提笔在纸上写下:芙蓉、茉莉、菡萏、丹桂，而梁睿则是眉头紧锁。
　　“怎么全是女儿家的名字？”
　　“不是说了，我觉得肯定是个女儿。”李翊源难得的露出女儿家娇羞的模样。
　　“万一是个儿子呢？”
　　李翊源摇头，抚摸着自己隆起的小腹，除了她，没人会知道腹中的孩儿是她一生最大的成就。
　　“依祖宗派系，我的孩儿为猷字辈，从木旁，《过秦论》云:蒙故业，因遗业。蒙，继承也。”李翊源提笔写下李猷檬三个字。
　　“表字明昭，可好？”李翊源满怀期待的看着梁睿。
　　“明昭？你也太过心急了，女子及笄，男子冠礼之后才取字，如今这孩子尚未出世你连表字都取好了。”
　　明德有功曰昭，《诗.周颂.时迈》“明昭有周，式序在位。”
　　李翊源的表字云潇，是在景龙十年，由她的母亲，孝康郑皇后所取，母亲一生向往宫外，却受困于宫中。
　　天授元年九月，李晗降旨谕宗正寺:“昔建元十年，皇考赐皇兄庄献太子派系，后又赐庶兄弟派系，今朕承皇考遗命缵膺大统是为皇统，朕之子孙，当如皇兄及诸庶兄弟一般各有派系，以便亲疏，今钦定内廷派系为惟祁佑载允，致美翊猷从，五行相生，以彰我李家生生不息。此谕。”
　　在梁睿和许多人眼中，怀献太子李翊瀚的死，彻底的改变了李翊源，从前无忧无虑的小公主一夜之间蜕变。
　　只是谁都不如今的李翊源已经是重活了一回的人，回想起前世，李翊源觉得，自己是人给捧杀了。
　　至于那个捧杀自己的人，非贵妃王氏莫属，贵妃王氏生于景龙元年大李翊源整三岁，论关系，她是益王家李美铸的表姐，而李美铸则是后来在内阁首辅黄昝的运作下，登基为帝，年号延德。
　　那时候的她，在京郊别院，等她收到消息的时候，李美铸已经登基为帝。
　　忌惮她的李美铸并不放心，让她为先帝守陵的名义，将她困在昌平天寿山下，整整三年。
　　李翊源庆幸自己有一个好女儿李猷檬，延德十七年，李翊源最终下定最后的决心，在李美铸离京之际，突然发难，控制京城，宣布废黜李美铸，李翊源作为先帝唯一的后嗣，登基为帝，改元泰和，帝系重回元宗一系。
　　泰和三年，她将李猷檬立为储君，泰和七年，关外莫素人绕开关宁防线，直逼京城，李猷檬亲率北衙四卫，奋勇当先，重创莫素。
　　长子懋勤，一直在谋夺太子之位，竟然对李猷檬痛下杀手，这让她十分震怒，她在心疼李猷檬的同时，将长子废为庶人，这是她心中永远的痛。
　　“殿下。”熟悉的声音又将她拉回了现实，李翊源和梁睿相处多年，对于明昭和懋勤之间本不该发生的争斗忧心不已。
　　“暮阳，如果有一天我们的孩子之间，为了皇位，手足相残怎么办？”李翊源无助的看着梁睿。
　　“不会的。”梁睿只当李翊源最近心情不好，便出言劝慰到。
　　“如果真到了那一天，谁先动手，我便先结果了谁。”前世，李翊源登基后，并未立刻明旨册立李猷檬为储，她本想借此磨砺一番李猷檬，只是没想到倒是把懋勤的心给惯大了，他居然对李猷檬起了杀心。
　　“不会的，本朝家法长子继承。”大夏律法中写的很清楚，爵位由长子继承，但也同样写明白了，如果家中无子而有女，则由女儿承爵，没有儿女的绝户，爵位也将被收回。
　　活过一次的李翊源知道，没有两百年前的太宗，就不会有今天的她，大夏律法中规定，如果家中无子，就由女儿承爵，这条事实上也是得到许多人的拥护，还有一条，女子出嫁时所带的嫁妆，听凭处置，夫家无权干涉。
　　“暮阳，我只是有些担心罢了。”李翊源明白，梁睿和她不一样，人处在不同的位置，所考虑的自然也不一样。
　　“没事的。”梁睿将李翊源揽入怀中，听太医说，孕中的女子，情绪不稳，这个时候，是最需要安慰的。
　　“明天，还有事。”明日李翊源会在文华殿接见袭封的宗室，梁睿领着殿中省少监，这几天殿中省和宗正寺也一直在忙这事。
　　梁睿走后，素华便将次日所用的冠服呈送至李翊源的面前，好在衣物仍然可以用。
　　本来按惯例，宗室袭封，应当在太极殿朝觐天子，李美钧身体不适，只得由李翊源在文华殿代为接见。
　　在名单中，李翊源看到了一个十分熟悉的名字，益王第十四子，当被封为国公的李美釢，李美釢生于景龙八年，今年十七，在益王诸子中，颇得益王李致垆的宠爱，偏因为祖宗家法明文规定:诸王庶子封国公，国公以下爵位递降。
　　按例，诸王之子一旦请封就必须离开王府，封王爵者，可以继续待在京城，而其他人就必须搬离内城，诸王非特旨不能出京。
　　景龙二十五年三月十五，东宫李翊源服九章冕服，御文华殿，代天子接见封爵的宗室。
　　在一众人中，袭封为兴王李美鋐和世子的李翊洛最为引人注目。
　　当年宪宗绝嗣，内阁首辅杨迢奏请宪宗皇后，孝宁吴皇后，迎立宪宗弟，英宗第四子，兴宪王之子李允熜为帝，依兄终弟及的祖制，孝宁皇后也同意了，于是宫中派人迎立李允熜进宫，然而当车驾到达兴王府邸的时候，李允熜却拒绝上车，理由是，诏书上是让他去当皇帝的，而车驾却是皇子，双方一时陷入僵局。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的时候，御史崔莱上疏，弹劾首辅杨迢矫旨，说他不遵守祖宗家法，兴宪王李载杭膝下有两子，长子李允熜，次子李允炜，而次子李允炜已经夭折，而李允熜则成为了兴王的独子，按照本朝家法，嫡长子和独子不得出继他人为后，也违背了宪宗的遗命。
　　孝宁皇后深以为然，最后挑选了英宗第七子，襄王李载栀的儿子李允灿为宪宗嗣子，更名李允照入继大统。
　　杨迢被迫上表致仕，李允熜则袭封兴王，李允熜崇道，膝下子嗣也是颇为艰难。
　　延和八年，长子致堰出生两个月便夭折，次子致墦生于延和十四年，延和二十四年封为世子，死于延和二十八年，年仅十四岁，延和十六年，生三子致塛，四子致塇，四个儿子中，也只有第三子致塛有后，做为儿子的李致塛，没能熬过老子李允熜，死于元宗载熙六年闰三月。
　　李致塛死时，他的长子李美鋐刚十岁，次子李美镡刚四岁，景龙元年，十七岁的李美鋐成为七十六岁兴王的世孙，十一岁的李美镡被封为京山王。
　　景龙二十二年，李允熜百岁寿诞，天子亲自道贺，寿诞之后不久，李允熜便飞升，谥兴肃王。
　　景龙二十五年，世孙李美鋐袭封为兴王，其长子李翊洛为世子，李翊洛和李翊源同岁。
　　依《大夏会典》所载，亲王九梁冠各以金线压之，冠后山一整扇，分画为四，青衣纁裳，玉佩两组，每组由珩、瑀、玉花、琚、冲牙、璜、玉滴组成，其间贯以玉珠，佩上有金钩，佩下副以四彩小绶。唯世子八梁冠。
　　国公用七梁冠视一品，郡公六梁冠视二品，县公五梁视三品，郡侯四梁冠视四品，县侯三梁冠视五品，乡侯二梁冠视六品。
　　文华殿中宗室依品级排班，李翊源也只有通过他们的冠服来确定他们的品级，此刻她忽然觉得，天授二年，太宗李晗改订高皇帝所制定的宗室爵位办法是个无比正确的决定。
　　按高皇帝李老头制定的规矩，皇子封王，亲王除世子继承亲王爵位外，其余的儿子封郡王，女儿为郡主，郡王除长子外，一律封镇国将军，女儿封县主，镇国将军除长子外，一律封辅国将军，女儿封郡君，辅国将军其余儿子，皆封奉国将军，女儿封县君，奉国将军其余儿子封镇国中尉，女儿封乡君，镇国中尉其余的儿子为辅国中尉，辅国中尉其余的儿子封奉国中尉，奉国中尉的儿子还是奉国中尉。
　　天授二年更定:改镇国将军为国公，辅国将军为郡公，奉国将军为县公，镇国中尉为郡侯，辅国中尉为县侯，奉国中尉为乡侯，并重新制定了袭爵的章程。
　　皇子封亲王，除世子外，嫡子封郡王，庶子则视嫡子降一等，封国公，郡王除长子外，嫡子封国公，庶子降一等封郡公。
　　国公以下，爵位递降，国公降郡公，郡公降县公，县公降郡侯，郡侯降县侯，县侯降乡侯，至于乡侯的儿子们则可以参加科举出仕。
　　大夏两百年，到现在，已经有不少白身宗室出仕为官，只是宗室出身的官员不得在京城为官。
　　朝拜结束，李翊源回到端本宫，除了一身厚重的冕服，整个人都轻松了起来，李翊源忽然觉得难怪当皇帝的都活的不长。
　　世宗继位时年仅六岁，延和四十八年驾崩时，年仅五十四岁，先帝元宗，生于延和十二年，延和三十五年被过继给世宗的皇后朱氏，才被世宗立为太子，延和四十八年继位时，已经三十六岁，仅仅在位十三年，便驾崩于西苑，今上乃元宗独子，生于延和三十年，元宗继位便立为皇太子，载熙十三年继位，时年三十一岁，二十五年过去，如今也五十有六。
　　反倒是生于延和十五年的益王李致垆，延和二十一年封益王，延和三十一年大婚，以英国公杨通卫之女为妃，次年，延和三十二年，长子李美镌出生，百日被封为世子，如今的益王七十有一，光王李致堉也是六十有七，益王世子李美镌如今都已经升级做了曾祖父。
　　其子李翊淳载熙三年生，如今已经三十五岁，其子李猷槭都已经有子李从炌、李从烷。
　　李致垆自世宗驾崩之后，便被元宗发配到章陵守孝三年，世子李美镌则留在京城王府，载熙三年冬，益王才被元宗召回京城。
　　益王第七子国公李美鏴能力最为出众，这位生于延和三十五年的国公，战斗力实在强悍，自载熙四年至今，三十四年，经益王府上报，在宗正寺备案的子女就达一百一十二人，其中经核查，有翊湜等庶子四十九人，为滥报冒名请封，今上曾下旨，将这些滥报冒名请封者，所赐封爵位收回，并命宗正寺清查，先后有近两百人的爵位被收回。
　　如果大兄李翊瀚还活着，今年也不过才二十九，她应该都做了姑姑。
　　“殿下。”
　　“暮阳，方才我想大兄了。”梁睿知道，怀献太子于李翊源来讲如兄如父，怀献太子在最后时刻，最放心不下的便是这个自小黏他的妹妹。
　　“伯延最放心不下的便是你。”李翊瀚表字伯延，“你这个样子，他会很心疼的。”
　　“我没事，我会好好的。”李翊源突然有些伤感的看着梁睿，这些年，她已经能很好的控制自己的情绪，可偶尔还是有控制不住的时候，比如现在。
　　“怎么了？”
　　“看到益王家的李翊澍了，你知道他和大兄一般大，若是大兄还在，都有人喊我姑姑了。”
　　“过两天，我替你去天寿山走一趟，去看看伯延，让他保佑你，顺利生产。”李翊源点头，默认了梁睿的提议。
　　“今日父皇让宗正寺拟定了几个名字，被我划了，我把李猷檬这个名字报上去了。”
　　“万一宗室里有重名的怎么办？”
　　“我查过了，宗室里没有。”李翊源向来不做没把握的事，昔日世宗给光王取名李致堉时，宗室里亦有重名者，世宗强硬的让宗室改名。
　　“暮阳，我累了。”如今怀有身孕，再加上今日之事，李翊源有些劳烦，梁睿扶着她进了寢殿，李翊源便安歇了。
　　梁睿看着入睡的李翊源，即使在睡梦中，李翊源的眉头也是紧锁的，眉间细细的汗珠，嘴里喃喃话语，李翊源似乎陷入了梦魇之中。
　　面对陷入梦魇之中李翊源，梁睿没有任何办法，这时候的他是没有办法唤醒陷入梦魇中的李翊源，只能等她自然醒来。
　　“春华、秋实。”梁睿赶紧吩咐在外间的春华、秋实进来，听到吩咐的两人赶紧的进来。
　　“君侯。”
　　“殿下像是梦魇了，赶紧打盆水来，今日是哪位太医在东宫当值？”
　　“太医院侍医许阳，许太医。”
　　“让他赶紧过来。”梁睿知道，如今的李翊源万分重要，东宫上下上百条人命，都不及李翊源和腹中孩儿的性命重要，至少乾清宫那位是这么看的。
　　梁睿比任何人都清楚李翊源身上的压力，今上膝下如今只剩下李翊源一个人，在景龙二十年，今上宣布嗣后停止选秀之后，为天家开枝散叶的责任全部压到了李翊源的肩上，两人成亲不过两年，便有人急不可耐的要给李翊源纳侧卿。
　　如今的天家嫡枝，都是太宗李晗的后代，太宗所出一女两子，文宗在位仅七年，而文宗与孝敬皇后感情甚笃，文宗四子两女皆孝敬皇后所出。
　　景龙二十五年正月，李翊源有孕的消息传出之后，有人为此松了一口气，但也有人惦记上了李翊源，比如后宫中的贵妃王氏。
　　梁睿比任何人都知道，如今的天家嫡枝已经是两代单传，一个孩子是不够的，李翊源对此有着清醒的认识，至少要两个孩子，才能给大家一个交代，同时李翊源也明确的告诉过他，二十岁以后才会生孩子，五年，在万众瞩目了五年之后，东宫才传出了喜讯。
　　太阳落山，李翊源终于醒来，许阳赶紧的为李翊源把脉，片刻之后，许阳起身说道。
　　“殿下有些累了，日后要注意也，适量活动有助于生产，但凡事不可过度。”
　　“有劳许太医了，本宫记下了。”许阳在太医院十年，至今依然是个侍医，而他本身不善言辞，痴心医术，在太医院显的特立独行。
　　东宫女官，颜素问突然神色紧张的走了进来，走到李翊源的耳边，耳语了几句，李翊源风轻云淡的听完，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一切和她所料不差，果然都是出自于钟粹宫的手笔，贵妃王氏于景龙十五年进宫，封贵人，景龙十六年封嫔，次年为妃，景龙十八年晋为贵妃。
　　自景龙十五年入宫至今整十年，贵妃王氏都未曾诞下子嗣，这一点让李翊源也十分好奇，前世也是许多年之后，才从宫中的老嬷嬷口中得知，是父皇让人给她下了药，她长得太像另一个人，到死她都不知道，她只是一个替代品，李翊源忽然为自己的母亲感到不值，在李翊源的记忆里，母亲向往宫外，可终其一生都困于宫中。
　　女子，一旦入宫，便成为了家族的弃子，只有自己把握住自己的命运，才不会像母亲那般，这是李翊源重生之后悟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