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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再也不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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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的东南沿海地带,一动不动都能掉三斤汗。一个人躺在黑漆漆的阳台,呼啦呼啦摇着蒲扇望星星,吴语脑子里突然冒出了姜益生说的那句话:你怎么知道你姐姐会在乎对方不能说话?
她怎么知道?吴语摸索着屏幕,下意识地解锁,锁屏,解锁,锁屏,屏幕的光忽明忽暗打在脸上,咋一看还怪瘆人的。
十点半,按照吴言一贯的作息,这会儿八成还没有睡。哦,她差点忘了,还有时差这东西。这会儿也不知道这人吃饭没,一出门就失联。全家人终于深刻体会到什么叫做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可她今天特别想同吴言说说话,就是问声好也行。吴语心想:打吧,就打一个电话。
“您好,你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Sorry,the subscriber you……”
又是这样。
“呼!”吴语叹了口气,又转了个身调整姿势继续拨号。
“喂!”
“大半夜不睡觉你干嘛?”
吴语呸了一声,说道:“你老头子啊,十点半就半夜!”
电话那头的姜益生一听她这口吻就知道这人心里又不痛快了,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挣扎起身,“说吧,什么事儿?”
“我姐电话打不通。”
“她那电话,啥时候通过?”
“今天不一样!我心里很不安。”
姜益生脑子还有点懵,胡乱抓抓头发,“你姐最近有没有说过她要去哪儿?”
“她那人从来不报平安。”吴语心想:吴言是不是每次都是抱着再也回不来的心理迈出家门的?同样的成长环境,她不能理解自己的姐姐。或许她根本不需要他们的理解?
吴言太自我了。
姜益生的宽慰并没有起到多大的作用,凌晨两点四十五分,吴语尖叫着猛坐起身,额头、后背一片湿濡,她哆嗦着手按下开关,刹那亮起的灯光丝毫没有缓解内心的恐惧。瞪大眼,捂着胸口呆呆地躺了会儿,那个惊恐的画面像是烙在脑海里怎么都甩不掉。
这什么破梦!她想都不敢想,生怕一想,吴言就真的会当着她的面浑身是血的倒在地上。
日子颤悠悠平静无波地往下走起来,只是这期间,每次电话一响,她就飞扑上前接起然后再长吁一口气放下,顺便少见的骂上几句。
大名姜益生的姜医生问了几次,吴语也不搭理,搞得他也开始有种荒唐的感觉——莫名的提心吊胆。
好在这样的日子终于熬到了头,大半个月后吴语渐渐恢复了正常。姜医生心里舒了口气,否则再这样下去,他不得不歇业休整然后去找同门师兄弟做个全面的身心检查。
只是,得力助手恢复正常后,诊所又面临了一项新的挑战:人手短缺。姜益生头有点大,想招人一时也不太容易,只能一边扛着一边发招聘启事。
童弥过来的那天,所内一片兵荒马乱。
“姜医生,我家孩子牙疼得厉害,能先给他看看吗?”
“姜医生,我好几晚没睡,脑仁儿都抽抽了!啥时候轮到我啊?”
“姜……”
童弥抱着妞妞在门口犹豫了一会儿,不知道该把右脚挪进来,还是该把左脚缩回去。他看了眼怀里的妞妞眉头紧皱满脸委屈的样子,到底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进来。
只是,诊所里人实在太多,吴语顾了这头顾不上那头,陀螺一样转了大半天。直到送走最后一位病人后,她才发现了安安静静坐在角落里的一大一小。大的侧着头,小的两手紧紧搂住对方的脖子,粉嫩的脸颊上隐隐还能看出残留的两行泪水。
吴语心里一个咯噔:吴言怕是跑不掉了。
她抛开脑子里莫名其妙的想法,笑着迎上前,“嗨,妞妞怎么了?”
童弥搂着妞妞举起手做了个手势,见吴语迷惑,又中途去摸手机。
小家伙只是蔫儿蔫儿的趴着不肯说话,吴语心里五味杂陈同时还带着一丝愧疚,也许自己要是会那么几个招式人家就不会这么难堪了吧?
墙上的时钟滴答滴答走得欢快,快五点了。姜益生不知在办公室唠叨什么,吴语看着眼前的人手指飞舞动都不敢动。终于,童弥抬头笑着递过手机。
“妞妞有些溃疡,喷了西瓜霜没什么效果。今天又开始牙疼,想请姜医生给看看。”
“好,你别急,我去喊他过来。”
童弥点点头。
走进办公室前,吴语回头看了一眼,那一大一小还是那个姿势,静静地等在角落里。心里的愧疚感越来越重,她说不清楚是对孩子觉得抱歉还是对童弥觉得内疚,可是明明自己什么都没有做过。
吴语以为她将愧疚感掩藏得很好,殊不知姜益生一眼就看了出来:“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儿?又把什么东西摔了?”
按照以往的暴脾气,这位护士手里的本子大概早就飞到姜益生头上了,今天却是反常的厉害,“福利院的妞妞牙疼,你去给她看看吧。”
“福利院来电话了?”
吴语朝外头努努嘴,“在这儿,都蔫儿了。”
“行,”姜益生合上资料簿,“你带他们去隔壁那间诊室。”
临出门前他顺嘴又问道,“院长带来的?”
吴语摇摇头示意他自己去看。
“神神秘秘的,干嘛?”
小护士还给他一个白眼。
隔了一道门,两个世界。两人踏过门槛,不自觉地收了声。姜益生顺着吴语的视线看过去,角落里坐着一个他意想不到的人。他心想:难怪吴语这反应,原来是抢姐姐的人来了。
当然这些都不是现在的重点,妞妞脸上的两道泪到现在都没干,姜益生仔细检查了一番,心里有了推断,只是并不好当着孩子的面说。“没什么事儿,上火引起的牙周炎。”
吴语显然对他的行事作风了如指掌,不需多言就准备带着妞妞出去。
童弥心里明白,这是有事要单独同他说。他笑眯眯的摸摸妞妞的脑袋,比了个手势。妞妞点点头,牵着吴语的手出去了。
“最近福利院有什么事吗?”
童弥知道他们都不会手语,拿着手机准备打字。姜益生转过电脑屏幕,指指键盘,“用这个打吧,没那么累。”
——你指的是什么样的事?
“是不是要举办什么活动,或者是不是有什么人要来?”
童弥敛眉思索了一会儿——下个月会有一些人来福利院领养孩子。
难怪!
“妞妞是什么时候被丢在福利院的?”
——她两三个月左右。
“之前有人想领养她吗?”
——有,但是听说她有癫痫后都打了退堂鼓。
说到这儿,两人心里都明白了。孩子强烈地希望有一个自己家,有爱自己的爸爸妈妈。
五岁的孩子,承受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压力。
“我给她开点药,”姜益生拍拍童弥的肩膀,“心理上的,大概还得靠你。”
他是过来人,无需多言。
走前,童弥坚持付了诊金,来这儿看病为的是什么只有他心里明白。但所有的原因里,并不包括占人家便宜。
也许是心里作用,妞妞大概觉得好些了,抱着吴语的大腿蹭了好久,直蹭得吴语母爱泛滥,摸着她的头小声说,“姐姐过几天去看你啊!”
姜益生对她这厚脸皮的自称给予了最大的无视,女人都是无法理解的生物,少惹为妙。
虽说已经傍晚,太阳依旧悬得老高,童弥推开门就觉得一股热浪向他扑来,浑身的毛孔一下膨胀,热得人火辣辣的疼。还没来得及关上门,就听得身后传来一声惊呼,“你说什么?”
是吴语的声音,带着极大的害怕和伤心:“不可能的,吴言不会这样做的!”
终于听到这个名字,童弥推着门顿了一会儿,还是没有抵抗住内心的渴望:他渴望听到她的消息。
屋子里似乎传来歇斯底里的哭声,童弥皱起眉。一只小手悄悄摸上他的额头,试图抚平那一抹皱纹。
没事。他无声说道。
“吴言不会死的,她怎么可能就这么死了?”隔着墙壁和房门,隐约传来这样两句,然后就再也听不见。
他不敢再多留,推开门迎着火辣的热量走了出去。
他后悔了。
如果当时他,他,他什么呢?
他和她总共说过几句话?
他能把人留下来吗?
他有资格把她留下来吗?
妞妞坐在后排,不敢叫他,童老师脸上有一种她从来没有见过的表情,五官几乎扭曲。她觉得童老师好像在哭,难道是因为有人死了吗?死是什么意思?
她死了。她下了车走进咖啡店的玻璃门,头也不回,就这样真的走了?
不能再想了,妞妞,对,妞妞还在车里,他得把她送回去。童弥双手捂脸,强迫自己恢复从容,直到成功牵起嘴角露出微笑,他才转过头:我们回家吧。
“童老师,你别哭。妞妞在这里陪你!”
童弥笑着点点头,示意她坐好。半新不旧的白色大众缓缓驶入了晚高峰的车流中,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今天的路和那天一样,长长的车队,龟爬的速度,只是,那天有她,今天……什么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