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谜》陆之于

2、第 2 章 第二眼

　　吴言从来没有想过，这走马观花一般的二十多年会以这样一种夸张的方式，急速转弯一发不可收拾。
　　福利院的礼堂并不大，至少以吴言多年的求学经历而言，这个只能装下百来号人的礼堂几乎不能称之为礼堂，或许把它叫做阶梯教室更合适。
　　传说中的童老师像处于聚光灯下的当红明星，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视线，包括刚进场的院长和吴言。他很高，条干匀称，站在舞台正中央，十指飞舞演绎着各种不同的句子和词语，配合着屏幕上的文字，显得庄重又魅惑。吴言意识到自己的思想出现了偏差，这样的场合，她竟然想到了一个词——魅惑。
　　该打！
　　可是更加不可思议的是……这人她是见过的！
　　第二眼，吴言打消了提早离开的念头，她不由自主地对一个陌生人产生了巨大的好奇。认识她的人都知道吴言人如其名，而她也承认，自己有种诡异的癖好，中意寡言的男人。
　　她说的，禁欲的气息，一般人理解不了。
　　以后的很多很多年，一直到满脸皱纹头发鬓白，她依然觉得自己当时大概是中邪了。礼堂的灯光晃得眼睛疼，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要他。
　　吴言一个激灵，从未有过的欲望吓到了她。她慌乱地收回视线低下了头，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对方似乎看到了她，而且，认出了她。
　　“小吴，那就是童老师。”院长看着台上的年轻人，心里忍不住叹息，随后小声介绍道。
　　“哦，好。”完全是出于本能反应，吴言应了一声，又嚯地站起身，“院长，我去下洗手间。”
　　“好，我带你过去。”
　　“不用，不用。”说着便手忙脚乱地矮身跑了出去。
　　台上的人一抬眼将后面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瞳孔微缩又笑着看向孩子们。
　　福利院的指示牌做得非常到位，吴言沿着路标走到洗手台前，双手颤抖拧开水龙头，捧起水泼到脸上。整个人抖得厉害，水溅到胸口，衣服湿了一大片，可她却丝毫没有察觉。
　　她大概疯了。
　　水珠沿着脸颊一路下滑，头发胡乱黏在脸上，狼狈得不得了。
　　“怎么办？”她看着镜子里的人，问道。
　　怎么办？
　　院长看看手表，又看看紧闭的大门，这孩子怎么去了这么久还不回来？课程已经到了尾声，童弥微笑着比划了下课，孩子们呼啦围窜他身边，将他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吴言依旧不见人影。
　　“童老师，一会儿有空吗？我找你有点事。”
　　童弥笑着朝院长点点头，问：我一会儿去院长室？
　　“好。”孩子们把两人隔得老远，院长本想拍拍他肩膀示意辛苦了，不得已只得哭笑不得地摸摸身前娃娃们的脑袋。
　　洗手间里没有吴言的身影，院长又喊了几声，没有听到任何回应，心里不禁疑惑，“这孩子去哪儿了？”
　　“喂，老李，你有没有看到刚才那小姑娘出门？”
　　老李一大早因为吴言郁闷了半天，这会儿正盯着手机肉痛，铃声响起来的瞬间他差点又把手里的板砖扔出去。哭丧着脸接起电话，心理嘀咕自己和人家无冤无仇，为啥要这么折磨他。“院长，她不是和你一起去礼堂了吗？她又惹祸了？跑了？”
　　……院长被问得一愣，“瞎说什么！”
　　老李小心翼翼地拿下手机，又放回耳边听了几次，确定院长真的挂了电话，这才啪一声把手机丢到了桌上。“妈的！”
　　向阳福利院其实并不大，逛一圈也只要半个小时，可是吴院长几乎翻遍了所有能找的地方都没有找到吴言。
　　“这孩子跑哪里去了！”她翻出吴语的电话，匆匆拨了过去，“小语，你同事电话多少？”
　　“她还没到吗？”
　　“到了到了，”院长顿了顿，“刚说要去洗手间，可半个多小时都没回来，我担心……”
　　“啊？”电话那头的吴语吃了一惊，忙报上号码，“137xxxxxxxx，吴院长，你别急，我姐有分寸，应该不会有什么事的。”
　　“你姐？”
　　“呃，”吴语呵呵一笑，“其实她是我亲姐。不过，院长你别急，我先打她电话看看，找到人后咱们再联系！”
　　吴院长刚挂断电话，手机响了，是条短信：院长，我到了。
　　院长室大门紧闭，童弥敲了半天都没有任何回应，他看了眼表走到一旁的长椅边坐下，窗外的阳光照亮了另一半椅子，将他掩在阴影中。
　　吴语远远走来，逆光带来一丝晕眩，黑黑的轮廓，她看不清对方的模样，只是隐约觉得前头坐着一个人。越走越近，越来越清晰，是个长胳膊长腿的男人，低着头在看手机。
　　对方大概听到了自己的脚步声，偏过头朝她看过来，吴语依旧看不清他的长相，只是拖着步子往前走。
　　一步，两步，三步，直到再也不能前进，足尖相对。吴语低着头看向他仰起的面庞，笑得有些腼腆，“童老师你好，我是吴语。”
　　童弥没有动，手机震了好几下，都是吴院长的信息：童老师，不好意思，我马上来！你先在门边的长椅上坐下，要是看到刚才和我一起的小姑娘，一定要留住她！
　　留住她？
　　童弥眸子闪了闪，不知道该做何反应。
　　长长的走廊异常安静，铃声响起的瞬间，两个人都微微一颤，像是从睡梦中被惊醒一般，吴语率先挪开视线看向声音的来源，原来是手机。
　　“小吴，小吴？”
　　“院长。”
　　“哎哟，小吴，你在哪儿啊？没事儿吧？怕你出事儿，我找吴语要了你的电话。”吴院长终于舒了口气，机关枪一样嗒嗒嗒嗒不带喘气。
　　吴言又转回视线，定定地看着他，小声道，“院长，我没事，在您办公室门口呢。”
　　“啊，那你看到童老师了吗？”
　　“嗯。”
　　“好好，你们俩都等等，我马上过来。哦对了，吴语给你电话了吗？”
　　“还没有。”
　　“那我给她个电话。”
　　院长匆匆挂断电话，走廊里又安静了下来。吴言收起手机，一时不敢看童弥，只是盯着自己的脚尖，还有他的。脑子乱得很，明知道不合时宜，越界了，可是控制不住。她心里是感激的，对方没有让她难堪，给足了面子。她无端端相信这个人不会推开她。
　　两个人保持着这个姿势好一会儿，吴言又看向对方，“你笑起来真好看。”
　　债多不愁，反正已经不要脸了，行事作风越发像个女流氓，吴言闭了闭眼，又道，“你怎么不说话？”
　　话音刚落，吴院长匆匆赶来，看到两人几乎贴在一起，而吴言出口的那句话让她脚步一顿，又迅速上前接过话茬，“你俩已经认识了啊，来来来，都进来吧！”
　　院长拉着吴言先一步进屋，“小吴啊，你刚才可真把我吓坏了！要是有什么好歹，我可怎么和吴语交代！哦，对了，你是吴语的姐姐啊？吴语只同我说你单身，倒是没有说你俩是亲姐妹。”
　　吴言只觉得耳边叽里咕噜闪过一大串话，可一句都没有听清，直到亲姐妹三个字才将她的神魂拉了回来。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她干了什么？
　　公共场合调戏男老师？孤男寡女勾引陌生男士？在纯洁无暇的孩子身边，做出了如此道德沦丧的事？
　　“小吴？小吴？”这孩子是怎么了？院长转头看向童弥，“童老师，你一会儿还有事儿吗？要有事儿，今天咱们先不聊了，改天再说。”
　　童弥看了眼吴言，随后点点头。
　　“小吴！小吴！”
　　“哎。”
　　“你没事儿吧？”
　　吴言看向院长，又转头看了看屋里，十分抱歉地说道，“院长，对不住，今天我状态不太好，要不就先回去了。”
　　“我让吴语来接你吧？”
　　“没事儿，没事儿，我打车回去就行。”
　　这一天注定是吴言人生的转折点，好还是坏，见仁见智。
　　福利院门口的保安见到她出来，态度还算和气，吴言笑着告了别。因为位置偏僻，要打车不是件容易事儿。她今天状态不佳，不太适合同人接触，宁可自己步行一大段路，以此来提神醒脑。
　　沿途风景不错，四五米宽的柏油马路两侧种满了参天的水杉，笔直的路笔直的树，吴言不由捏了捏眉心，脑子里全是童老师，真是着魔了！
　　滴滴滴——吴言往旁边让了让。
　　滴滴滴——吴言又往一旁让了让。
　　滴滴滴——吴言怒了：干什么？这都快让到沟里去了，还想怎么样？！
　　带着一丝不耐，她转过头看向来车，是一辆半新不旧的白色大众，但是十分干净，看得出主人十分珍惜。吴言心里的火去了大半，再仔细一瞧，整个人呆了。
　　驾驶座上朝她微笑的那个男人，可不就是无法摆脱的那个影子吗？
　　童弥招招手示意她上车。
　　吴言傻立在车外没有动，又见对方低头开始摆弄手机以为自己惹他生气了，更是不敢上车。
　　直到，童弥隔着窗户将手机递给她，吴言才在极度震惊中矮身坐进了副驾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