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者不来》叫我麻辣烫

82、番外二

　　番外二

　　葛小马最近的心情非常不好。

　　常言道:青春期内的每个孩子都是叛逆的。葛小马对这句话深以为然，他的童年记忆从中国跨越到了美利坚，还没等他适应那些美国佬吃的洋面包，他就又被迫从美利坚回到了中国，再一次回归到了祖国大米饭炒鸡蛋的怀抱里。

　　尚且年幼的他对每一段旅途都是懵懵懂懂，况且当时的他站起来还不一定有葱高，屁大点一个小孩，根本没有什么人权，所以即便他随着父母辗转国内外，漂洋过海，他也从来都没有反抗过一次。

　　但是在最近几日里，葛小马却越来越频繁地跟他的老父亲爆发了战争，原因各种各样，从成绩到日常，再到上厕所忘冲水，大事小情，鸡毛蒜皮，每一件事都能让他们一家鸡飞狗跳一番，于是在又一次的争吵之后，葛小马体内流淌着的叛逆血液终于熊熊燃烧起来，这位自幼就走南闯北的小少年愤然决定——他要离家出走。

　　这天一早，天刚蒙蒙亮，因为激动而一夜未睡的葛小马就怀揣着过年攒下的所有压岁钱，再加上刚领到的一周午餐费，东拼西凑了个四百元整，毅然决然的踏上了他人生中的第一次独自旅行。

　　今天的天气略微有些阴沉，空气里带着行将落雨的水汽，葛小马昨夜准备工作做的不够到位，出门忘看天气预报了，浑身上下只穿了件薄T恤，结果这下倒好，少年人奔向自由的熊熊火焰才刚冒了个头，就被兜头而来的凉风不留情面的浇熄了。

　　葛小马偏过头打出了一个喷嚏，一时之间突然很想掉头。
　　然而开弓没有回头箭，他既然勇敢地迈出了追求勇敢自由的第一步，那他就绝不能半路后悔。葛小马暗自咬了咬牙，抱着豁出去了的决心顶着凉风继续向前走着。

　　这几年以来，这个城市突然飞速的发展了起来，摩天高楼多了不少，各式各样的豪车也越来越频繁地出现在马路上，而葛小马记忆里的朝阳巷，似乎也早在前两年被某个开发商相中改为住宅区了，葛婶一家就这样稀里糊涂地成了个“拆二代”，至于那些赖在朝阳巷里死活都不肯搬走的老白菜帮子们，也在继跟开发商们的一番斗智斗勇后，成功捞了一大笔，个个摇身一变奔向了小康。

　　葛小马蹲在立交桥的桥底下，面对着眼前奔流不息的车水马龙迟疑了起来——这城市现在太大了，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去哪。

　　就在这时，一辆公交车从他面前驶过，葛小马不经意地一看，正巧在终点的那个位置上看到了“朝阳小区”的名字，这个似曾相识的名字让他恍惚了片刻，而后就在电光火石间，葛小马终于意识到现在的朝阳小区就是他记忆里的朝阳巷，于是找到了去处的葛小马顿时一跃而起，赶在车子发动前跳了上去。

　　大约在二十分钟后，葛小马终于出现在了朝阳小区的门口。

　　他站在跟他记忆里面目全非的欧式风格大门前发了半天的呆，这时他身后突然传来几个男生不怀好意的口哨声，葛小马转头看了一眼，发现这几位身上正穿着十一中的校服，大概也是早起上课的学生。

　　葛小马不像他们，他已经没有学可上了。
　　认识到了这一点之后，葛小马心里骤然生出了一股无上的骄傲感，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冲着那几个男生呲牙一笑，然后当着他们的面，大摇大摆地走进了附近的一家网吧。

　　直到葛小马坐在机器之前，他都始终对自己方才的表现而沾沾自喜着:什么叫做帅，什么叫做牛逼，有课不上叫做帅，别人都在上课我却在上网那就叫牛逼！

　　陷入了自我膨胀的葛小马却没有看到，在他走进了网吧之后，刚才的那几个男生也悄无声息地跟着他一起走了进去。

　　葛小马正戴着耳机在游戏机杀的昏天黑地，一个平头男生走到他身边的机位一屁股坐下，然后伸手在葛小马的桌子上敲了两下:“哎。”

　　葛小马摘下耳机看了旁边一眼，顿时认出来这个平头就是刚刚吹口哨的那个人，他下意识地向后一靠，问:“怎...么了？”

　　“你哪个学校的？”平头男问，边说着边掏出根烟塞到了嘴里:“我怎么没在这一片见过你。”

　　“我...”葛小马被扑鼻而来的烟味呛得难受，抬手掩了下鼻子:“...你能别离我这么近吗？我有鼻炎。”

　　“我操，”平头男愣住了，半天突然笑了下:“有鼻炎啊？那正好，多闻闻烟，对鼻子好。”

　　葛小马的脸黑了下来，他看了平头男一眼后没说话，把键盘往里一推，站起来就要走。

　　“等会。”平头男抬了下手，一直站在他身边的两个男生立刻拦在了葛小马面前:“干嘛去？”

　　葛小马:“你到底有事没事？”

　　“有啊，”平头男也站了起来，嘴里叼着烟歪着头看着葛小马，腿还一抖一抖的，看的葛小马恨不得飞起给他一脚:“你那手表挺贵的吧，富家子弟，借哥哥几个钱花花呗，哥哥带你上分。”

　　葛小马下意识地摸了一下手表，皱了皱眉，抬手推开了那两个挡在他面前的男生，大步走了出去:“没钱，我也不用人带，自己就能上，让开——”

　　“欧呦，”平头男在他身后不依不饶地喊:“生气了哦。”

　　“傻逼。”葛小马骂了一句。

　　葛小马刚从网吧走到胡同口，还没等他想好下一步的去向，从他身后就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葛小马顿时觉得背上一疼，他回头一看，正看见刚才那个傻逼平头男放下手里的弹弓。

　　葛小马摸了下后背:“你打的啊？”

　　“你猜呢？”平头男转了下手里的弹弓，他后面那俩已经笑成了一团。

　　“我...”
　　葛小马人生中的第一句经典国骂还没说出口，从远处就又突然传来了一声口哨声。

　　这声口哨非常响亮，跟刚才那几个傻逼吹得压根就不是一个等级，他们那顶多叫“嘘嘘”

　　葛小马和那几个人一起循声看过去，正好看见一个身穿着皮夹克，戴着黑色口罩的男人站在胡同口。

　　“有病？”平头男骂了一句:“戴个口罩装你妈的路见不平呢？”

　　那个男人静静地看了平头男一会儿，突然开口了:“孙涛，你记性挺好啊，这么快就不认识我了。”

　　被唤为孙涛的平头男脸色顿时一变，葛小马却觉得这个男人的声音异常地熟悉。

　　“老...老...”孙涛的声音都颤抖了:“老...”

　　“客气，”口罩男终于伸出一指勾下了口罩，露出了一张格外白皙，但就是能让人觉得他不好惹的脸:“叫老师就行，叫什么姥姥。”

　　“淞...”葛小马顿了一下:“淞...淞哥！”

　　柯淞这才抬起头眯了眯眼睛看向葛小马，略有些诧异的挑了挑眉，奇怪道:“葛小马？你怎么跑这来了？”

　　葛小马看了孙涛一眼，大声说:“这几个人刚才要打劫我来着。”

　　孙涛:“...我操？”

　　柯淞看着一脑门冷汗的孙涛，突然笑了，他活动活动了手腕，又左右歪着头发出了“咔哒”的一声脆响，笑着说:“哟，打劫，有副业了？那来吧，今天你老师我就代表社会主义毒打你们一回...”

　　“我错了啊老师！”孙涛大声地喊了出来，连带着那两个男生一起来了场“三重唱”。

　　“别光喊，”柯淞说:“现在下一步该干什么还要我告诉你们吗？”

　　那三个男生面对面看了一眼:“哦哦哦，回学校，回学校，走走走。”然后立刻夹着尾巴跑了。

　　“你们三跑快点啊，我一会就回学校，要是没看见你们我可就直接找家长了——”

　　那三个男生闻言又立刻加快了一个挡。

　　目送着他们离开了之后，柯淞这才收回视线，转而看向一脸尴尬的葛小马:“你呢？你不上学跑这来干什么？”

　　葛小马低着头，耳后红的像要滴血，尝试了好几次都没能成功地说出来“离家出走”这四个字。

　　“...不说话算了，”柯淞也没再继续追问:“是我送你去学校还是我给你老爹打电话让他来送你去？”

　　“我不去，”葛小马说:“你也别给我爸打电话，我不想见他。”

　　“......”柯淞愣了愣，半天才了然地一点头:“啊，你这是离家出走。”

　　葛小马:“......”
　　这么多年都过去了，淞淞哥怎么还是这样说话！

　　“那你现在也走的差不多了吧？从你家到朝阳小区这少说也得有十公里了，还打算继续走吗？”

　　葛小马叹了口气:“我...我还没想...”

　　柯淞笑了笑:“那就别想了，快去上课吧，你爸妈现在一定急疯了。”

　　葛小马非常不喜欢柯淞这种哄小孩的语气，他不耐烦地一皱眉:“那就让他们急去吧，省的我在家的时候他们天天看我不顺眼，现在我走了，他们一定开心了。”

　　“我这就是岁数大了，不然我现在一定轮圆了抽你。”柯淞“啧”了一声，从兜里掏出了一颗牛奶糖递到了葛小马面前:“没吃饭吧，我先带你吃点东西。”

　　葛小马虽然很想非常有骨气的一扭头，但他现在的确是饿的有些头晕眼花，于是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了柯淞手里的那颗牛奶糖。

　　“别愁眉苦脸的了，这要让你爸看见了还以为我又把他宝贝儿子怎么了呢，有想吃的东西吗？我请客。”

　　“...我...”葛小马含着块糖含糊不清的深呼吸了一口气，“我想吃我妈做的烧茄子...”

　　柯淞:“......”

　　葛志高一脑门官司冲进来的时候，柯淞正好整以暇的看着坐在他对面的葛小马吃包子，他见葛志高来了，立刻懒洋洋地一抬手:“这儿！”

　　葛小马一见到他爸，立刻把手里的包子一丢，连嘴边的油都还没顾得上擦，就重新板起了脸。

　　“你小子——”葛志高接到柯淞电话的时候，他都已经快要急疯了，他真的想不通自己平时好吃好喝供着的儿子，居然会给他来一出离家出走的戏码，他悬着一颗心一路跑到这，如今见到了全须全尾的人，这才短暂地舒了一口气:“你是不是找揍？！”

　　说话间，葛志高已经高高地扬起了他的手。

　　大概这世上所有的父亲都是一样不苟言笑，他们生来笨拙，从来学不会如何表达自己的爱意，而每到了情绪激动的时刻，就又会变本加厉的沉默起来，因此走投无路的他们往往会采取错误的方式去表达他的情绪。

　　“停，”柯淞单手托着腮，另一只手则是扬起了筷子:“有话好好说，作为一名人民教师，我绝不能容忍打孩子的这种行为，即便他的确该打。”

　　葛志高的手停在了半空中，最终还是无力地落了下来，他愤愤地一咬牙，转而坐到了柯淞身边。

　　他们父子俩面对面僵持着，不管谁都不肯率先开这个口。

　　后来柯淞大概是待的无聊了，他状似无意地看了一眼葛小马，淡淡的说:“你没受伤吧？刚才那小子有没有跟你动手？”

　　葛小马摇了摇头。

　　然而葛志高却坐不住了，他立刻发问道:“什么意思？是有人找你麻烦了吗？受伤了？谁受伤了？”

　　葛小马在葛志高的连声关心下顿时身形一僵，两只手无助地交叠在了一起。

　　柯淞抬手拍了拍葛志高的肩，安慰道:“别慌，那几个孩子是我教的，现在应该正在学校接受教育呢。”

　　葛志高总算找到了攻击对象:“你教的？我就说上梁不正下梁歪，跟着你能学出来什么好？”

　　柯淞无奈地一扶额:“大哥，你过分了吧...我知道我曾经的确很不像样，但我现在已经改头换面了啊。”

　　葛志高:“你快得了吧，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哪像个老师了，不还是标准的臭流氓吗？”

　　柯淞:“...我不跟你犟...快带着你家小马走吧，我要上班了，臭流氓也是要工作的。”

　　葛志高也没跟柯淞客气，直接站起身来拉住了葛小马的手:“我正要走呢，又不只有你一个人着急工作。”

　　葛小马略有些惊奇的感知着自己手心里陌生的温度，垂着眼没说话，也没反抗。

　　柯淞的目光不着痕迹的落在了他们父子俩交叠的手上，歪着头无所谓地笑了:“慢走不送。”

　　葛志高从钱包里掏出了一百元拍到桌上，瞪了柯淞一眼:“结账——”随后便拉着葛小马快步走了。

　　柯淞托着腮静静地看着葛小马从他面前走过，他们两个人的目光突然毫无征兆的在半空中一撞，柯淞调皮地冲他眨了眨眼，然后摆了摆手。

　　葛小马一步三回头地看着柯淞，半天终于点了点头。

　　而不管过了多久都始终会被家长们当成反面典型的柯淞老师，不仅自己一个人吃光了所有剩下的包子，还非常懂得感恩的给葛志高发了“谢谢请客”的短信。在吃饱喝足，又成功气完了人后，他终于不紧不慢地打着电话走向了学校:

　　“...没有没有...我吃过了...马上就到学校...呃...晚上我想吃烧茄子了...”

　　清晨浓郁不散的乌云终于散开，初升的太阳透过云层照耀在大地上，柯淞顺着他既定的方向一步一步的走着，不管前方出现了多少个岔路与胡同他都不慌张，通往家的那一条路是一定不会错的。

　　因为别的路都是在脚下，唯有那一条路是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