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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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覃越回到俞思锦的房间,见他已经睡着了,脸色柔和下来替他盖好被子,关了灯带上门出去了。
山区夜风微凉,没有光害的夜空星河灿烂,天上的月亮星星都格外明亮些,少了城市吵闹的车水马龙,静谧得有些空旷。
覃越孩子气地踢了一下脚边的石子,靠在操场边的旗杆上徐徐吞吐。
他在想,自己第一次见那人时是什么样子?
十八岁的覃越和所有同龄人一样有着青涩的朝气,不同的是他个子比一般人高,脾气还有点差,冷冰冰的样子让人不敢惹。
这样正好,他乐得清净。
家里让人窒息的气氛就够令他火大了,学校反而成了他放松的地盘。
他每天都会去蓝球场打两场球发泄过剩的精力,仿佛心头的烦闷也会随着汗液流出而减少一些。
今天还没开始,耳边就传来死党宋霄的鬼哭狼嚎:“小越越,我惨啊……”
覃越手一扬,直接拿球往他脑袋砸去。
两人家世相当,父母相熟,革命情谊一直从小学延续到高中。不出意外,还将一直延续下去。
宋霄早就习惯了他的烂脾气,总是不怕死地喊他“小越越”。
“噢,你他妈就不能轻点”宋霄摸了摸被砸个正着的脑门大叫。
覃越拍着球,不耐烦地问:“玩不玩?”
“不玩。”
宋霄干脆躺得四仰八叉。
这所学费昂贵的私立高中篮球场是标准的室内场馆,地板还算舒适。
他干脆滚了两圈,“小越越,我以后放学都不能陪你打球了。”
正跳投进一个漂亮三分球的覃越一顿,拍着球慢悠悠走到他跟前:“怎么?你要坐月子?”
“我妈想不开,给我找了个家教,让我从明天开始补习,一点准备时间都不给,还说如果不从就立马把我打包扔出去,不给一分钱!”
宋霄腾地坐起来,一副生无可恋地样子,学着狗血剧主角那样一把抓住覃越的手臂左右摇晃:“你说,你说啊,你说,她怎么可以这么对我。”
覃越咬着牙齿磨了磨,“啪”一下用力打掉他的手,有些幸灾乐祸,“我看你是舍不得打游戏和打架吧。”
宋霄骚包地飞给他一个“哥们你懂我”的眼神,啧啧地说:“说是A大牛逼的高材生,看老子不整得他哭爹喊娘我就不姓宋。”
“嗯,跟我姓覃。”
“行啊,爸爸,拉我一把。”
覃越顺手拉他,宋霄懒懒起身脱了外套开始热身,嘴里一边嘀咕:“你说我妈也是,突然转性了,就听她一个小姐妹嘚瑟了一下她家孩子考了多少多少分,死活要让我给她把面子找回来。这都多少年了,你说我这水平能找得回来吗?让我去胖揍他一顿还成!”
覃越没理会他的嘀咕,运球跑开了。两人很快投入到运动中,不时有同学加入进来,打完之后酣畅淋漓的感觉太爽了。
两人并肩走出校门时天都黑了,覃越以为宋霄又要去打游戏,结果人胸膛一挺,“我要去会会那个傻逼家教”,然后偏头问覃越:“一起去?”
覃越两只眼睛像看智障一样盯着他:“你几岁,不去!”
宋霄一副你还是太年轻的口吻:“这就叫知己知彼……”
“滚……”覃越懒得听他鬼扯,拦了辆出租走了。
别人的高三要么在考试,要么在去考试的路上。而他们就读的这所私立高中都是家境较好的孩子,大部分人都不会参加高考,毕业直接出国读大学。学校热衷于给他们推荐各色海外学府,校园里完全没有普通学校那样紧张忙碌的学习氛围。相比宋霄狗屎一般的成绩,覃越的成绩算很看得过去,一直不瘟不火维持在年级中等水平。不是他不聪明,而是他没多大学习兴趣,上学就像完成任务,没事就听听课,困了就趴桌子睡。每天中午打场球,下午放学再玩一场。之后陪宋霄去网吧打游戏,也不是他多喜欢,只是不想太早回去那个冰冷压抑的家。
但总是要回的。
钥匙插进锁孔一拧,“咔擦”打开门,屋子里传来的熟悉争吵声令覃越瞬间拧紧眉头。
“你要么是不着家,一回来就蒙头睡,是把这个家当免费旅馆?”
覃越母亲章晓女士的声音是一贯的尖酸刻薄,扬高的音量显得极为刺耳。
“别以为不坑声就完了,不说清楚你今天别想睡!”
“你给我起来,给我说清楚,这两天去哪个臭不要脸的那儿过夜去了!!!你也是个臭不要脸的,也不想想我们家,我当初……”
“你烦不烦……”,父亲覃刚的声音闷闷传来,听不太清楚。
覃越叹了口气,麻木地换上拖鞋,就听见楼上传来啪啪的脚步声,然后看到父亲怒气冲冲下楼来。
覃刚急匆匆的脚步在看到他时一顿,脸色复杂地瞅了他一眼,经过他身旁时伸手在他肩头拍了一下,然后抓起钥匙摔门而去。
“砰”的一声巨响就像某种信号,瞬间引爆某个人脆弱的神经,二楼立时传来哭天喊地的嚎哭。
保姆程姨小心地从厨房探出脑袋,“快去洗手,程姨给你留了饭。”
覃越面无表情地去洗手,程姨把温着的饭菜一盘盘端上桌,给他添了碗筷。
覃越镇定地吃着饭,听着楼上哭声渐小,问程姨:“我妈吃过了?”
程姨点头:“吃了,和你爸一起吃的,唉,好好的不晓得怎么又吵起来了。”
覃越“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程姨看着眼前默默吃饭的孩子,只觉得太有钱也不是什么好事。
“小越,听程姨的话,你还是孩子,别去掺和他们的事,哪家夫妻都会吵架的,别往心里去。”
“嗯,谢谢程姨。”
哪家夫妻都会吵架,可没有哪家夫妻像他们这样两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的。他有时想他们干脆离婚吧,吵了多年的两人偏偏谁都不提‘离婚’,是因为可笑的面子么。
他记得小时候还是有过一段三口之家其乐融融的——所谓的幸福时光。
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好像是他小学五六年级吧,随着父亲事业发展,他在家的时间越来越少,有时甚至不回家。
母亲当然不依不饶,怀疑他在外养了人,开始争吵不断。
有时,母亲为了引起父亲的注意会利用年纪尚小的他,让他以各种理由给父亲打电话,叫他回家。然而父亲回来后免不了又是一顿吵闹,还不如不回来。
后来发现不回来也不行,因为回来之后会吵得更凶。
再后来,他从习惯到麻木。
现在他和那两个原本该跟他最亲近的人都无话可说。父亲本就鲜少管他,而他也不认为他是无辜的,只是手段厉害做的干净罢了。母亲从小照顾他,原本他是站在她这边的。只是年复一年的争吵哭闹中,曾经温婉可亲的人如今变得喜怒无常、尖酸刻薄,常常迁怒于他,使他本就麻木的心渐渐冰冷。
覃越细嚼慢咽吃完一顿饭后,楼上的哭声也停止了。
章女士顶着红肿的眼眶下楼,看到覃越时又要开始细数他父亲的几大罪状。
覃越赶紧出声:“妈,我先回房了,明天有考试。”
章女士的嗓子带着浓浓的鼻音:“你……等等”,
“连你也嫌我烦,我辛辛苦苦生下你,你爸嫌弃我生了孩子难看,你居然也嫌弃我……”
覃越被她念得窝火:“妈,我还有作业。”
章女士瞪了他一眼:“行了,说的就是这事,宋霄他妈给他找了个家教,我琢磨也给你找一个。”
覃越傻眼,这……叫什么事!
他火大地开口:“我不需要!”
“怎么不需要?你那成绩比宋霄好多少?”
这要不是他妈,覃越估计自己要问候她全家。
差很多好吗!!!
你连你儿子考多少分都不知道,还假惺惺请什么家教!
章女士怎容他拒绝,管不住老公还管不住儿子吗!
“人都联系好了,你明天放学早点回来,一三五每周三次。”
覃越极力忍住骂娘的冲动,转身上楼。
整个三楼都是他的领地,总算清净了。
洗了个澡,把自己摔到床上。
作业原本就没打算做,这下更没心情。
他越想越烦,掏出手机给宋霄发信息,等了半天才回。
覃越只发了一句“你妈干得好事!”
那边宋霄就秒懂了,回了他一连串的哈哈哈哈后,直接给他打过来。
“小越越,我俩真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啊……哈哈哈!”
“笑屁,你烦不烦。”
“不烦啊,我妈对我的唯一要求是高考一定要上一个正经大学的录取分数线,你妈呢?”
等了许久没见覃越吭声,对他家多少有些了解的宋霄赶紧打哈哈:“想开点,哥们,你本来也没啥爱好,就当消磨时间喽,说不准还让你考个全校第一呢。我就惨了啊,游戏、打架、喝酒……我爱好多着呢,这他妈一搞还能顾上哪头啊。”
也只有他宋霄一本正经把打架喝酒当兴趣爱好来培养的,覃越被他逗得心情稍微缓了些。问他:“你不是去会你那家教了吗!”
一说这个就来气,宋霄在电话那头咬牙切齿:“别提了,我怀疑那孙子是个变态,见着老子就笑得他妈贼眉鼠眼的,还什么高材生,明天老子就把他治服喽,我妈好忽悠,老子可不傻。”
覃越心想你妈倒是不好忽悠,你是真傻。
一通电话后他心情舒畅了许多,开始冷静分析。以他妈的脾性,他要硬刚的话铁定要被一哭二闹三上吊地烦死,还是明天见着人再说,若是个懂事的就罢,若是不懂事的就他妈爱谁谁!
覃越和宋霄同年级但不同班,一人三班一人五班,同一层楼。下课铃声刚响,宋霄就来找他一起上厕所。宋霄人长得帅,性格大大咧咧又活泼,女生缘向来就好。往门口一站就惹得三班的女生一个个笑眯眯地同他闹,宋霄一副纵享齐人之福的模样抛出飞吻,逗得一群女生惊声尖笑。
覃越走到他跟前以只有两人能听见音量说:“你他妈还能再骚点!”
宋霄一挑眉,爷乐意。
两人去厕所放完水后,宋霄迫不及待地问:“你那家教是哪里的?男的女的?”
“不知道。”
“嘶,还是你妈牛逼,什么都没说?”
覃越摇头,他妈掌控不了他爸,又开始想掌控他。
“我猜也是A大的,她俩没准商量着一块找的。”
覃越倒不这么认为,她妈恐怕就是牌桌上听人一说,就心急火燎地觉得不能落于人后,何况若他的成绩真补起来了说不准还能让他爸另眼相看。
“我妈也是,要找也找个女的啊。”
“找个女的能抗住你打?”
“嘿,说什么呢,要是个女的我就不打了,舍不得。要是个美女的话不光不打,天天撩,爷爷我魅力无边,电死她。”
覃越憋着笑:“嗯,爷爷你悠着点,别小小年纪把肾搞虚了。”
“去去去,别哪壶不开提哪壶。”
宋霄之前十六岁时还没有遗精,可把他妈急坏了,强领着他去医院一通检查,没毛病。又改看名老中医,老人家搭完脉战战巍巍地说‘肾气不足’,意为肾虚。他宋少爷的一世英名就被他妈这样给毁了。
实则覃越和宋霄两人都没正经谈过恋爱,也是奇了,明明两人长得都不差,家世又好,该是最讨女孩喜欢的。覃越是自己没兴趣,初中的时候也曾对女孩有过若有似无的憧憬,后来在她妈一天天的折腾中发现女人才是世界上最可怕的生物。在学校里又整天冷着一张脸,对给他递情书或者其他方式示好的女生都没给过好脸色,弄得女生们都只敢远远看他,不敢近撩。宋霄玩家家似的谈过两个,都是无疾而终。起初人女孩觉得他长得帅又会打架简直不要太迷人,后来发现他真的只会打架而已,要是不小心接个吻都能把人牙齿碰歪。
宋少爷自己想挺开,整天打游戏喝酒打架玩得好不热闹。
谈恋爱算个屁。
这天放学两人都没了打球的心情。宋霄依旧要去会他的家教,覃越拧着书包打车直接回家。
刚掏出钥匙,发现门没锁,章女士自恃银铃般的魔性笑声从门缝里漏出来。
他能想象此刻母亲打扮得端庄得体地坐在沙发上,温言细语地向她并不怎么瞧得起的客人展现她所谓的大家风范。
覃越突然觉得浑身发紧,默默吸了一口气推开门。
果然。
章女士笑得蜜汁温柔:“小越回来啦,来,跟江老师打个招呼。”
“江老师,这就是我儿子覃越,今年高三。”
覃越看到沙发上坐了个人,还行。
江璃坐得腰背挺直,笑得腼腆:“您刚才说过了,章……对不起,我都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您了,您这么年轻,叫阿姨实在是叫不出口,我叫您覃夫人,可以吗?”
这怎么能不可以,章女士笑得合不拢嘴:“当然可以,江老师你太会说话了,我哪里年轻呀,儿子都这么大了。”
江璃还真不是刻意奉承她,他本身是个有什么说什么的直性子,良好的教养让他很难对人说出难听的话,这就导致从他嘴里说出的基本只有好听的话和特别好听的话。在不了解的人看来会觉得这人怎么能把阿谀奉承的话说的如此理直气壮毫无违和感,相处久了就会发现,噢,江璃原来就是个看谁都觉得不错的小傻蛋。
覃夫人本身确实也保养得很不错,不歇斯底里的时候看起来还是颇有唬人的淑女气质的。
江璃脸上一直挂着笑,说:“覃夫人,您叫我小江就可以了”。
“好呀,小江”,章女士立即就坡下驴:“以后我们小越就拜托你了。欸,小越,你还愣着干嘛,快过来。”少女般温婉的章女士朝覃越招手。
覃越换了鞋走过去,闷闷地说了句“你好”。
沙发上的人突然站起来,笑着向他伸出手,“覃越你好,我叫江璃。”
比自己矮嘛,覃越在还行的基础上又觉得顺眼了一些,礼貌地伸出手回握。
儿子顺从地接受了她安排的家教补习,章女士心情大好,对江璃又说了句“我们小越就拜托你了”后愉快地出门约太太们打牌去了。
门把传来“咔嚓”的关门声时,覃越浑身绷紧是肌肉松懈下来。
他对江璃说了句“你随意”,拧着书包往肩头一甩就独自上楼了。
江璃显然还沉浸在刚才一番礼仪客套中没回过神来,愣愣看着覃越高挑的背影。额……有钱人家的少爷性格果然是这么……与众不同!
江璃是桃花眼,水汪汪的眼睛周围自带粉晕,微微蹙眉时看起来像被人欺负了似的。
程姨突然从厨房里冒出来,冲他眨眼:“小越房间在三楼,我带你上去。”
她第一眼就喜欢这个小老师,模样俊不说,言行举止一看就是有教养的。
江璃黑亮的眼珠闪了闪,向程姨道谢后跟着上楼。
三楼书房的门开着,覃越坐在电脑前摆弄着什么。程姨转头对江璃使了个眼色就下楼了。
江璃站在门口,轻叩了两下房门,脸上是和煦的微笑:“我们可以开始了吗?”
覃越发现这人很爱笑,笑起来还他妈特别好看。他含糊地“嗯”了一声,转动椅子滑到书桌旁对江璃说:“你坐吧”。
“谢谢”,江璃从善如流地坐到他对面,说:“你妈妈没说补习哪些科目。”
覃越嘴角扯了一下,“你擅长哪科?”
江璃说:“我都可以。”
覃越浓眉微微挑了一下,“噢,学霸。”
江璃被他有些不服气的语调逗笑了,“今天就先做测试吧,了解一下你掌握的知识水平再安排后面的补习内容。”
覃越不置可否,看江璃这架势像专业的,但他看起来似乎还比自己小一些。于是忍不住问:“你多大?”
江璃从背包里掏出自己准备的测试试卷,笑着说:“二十一,大三,A大,离你们学校还挺近的”,然后看了看手表,又说:“今天做语文和数学可以吗?”
覃越发现这么近看,江璃的睫毛很长,笑着望向自己时水汪汪的眼睛里黑漆漆的,瞳仁儿闪着光,让他想起暑假时和宋霄在某座山顶看到的夜空里星星。江璃的声音很好听,音色干净,声质温柔,语调和缓,一字一句都带着轻浅的笑意,像轻柔而温暖的风在耳畔回旋缭绕,让人生不出拒意。
房间里安静下来,只有偶尔翻动书页和笔尖划过纸张的唰唰声。
江璃看着认真做题的覃越,想这人也不不是太难搞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