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教别哭》你管我

14、第 14 章

　　雾山县人民医院。
　　覃越面无表情地坐在病房门口的长椅上，脑子里反复盘旋着刚才医生说的话。
　　低血压、低血糖、营养不良、胃病，心率不齐。每一个听着都不是什么要命的重症，却无一不透露着这人过得多么不爱惜自己。
　　他胸口满腔的怒火在江璃栽倒那一刹消失得无影无踪，心跳一瞬间停止。那一瞬间的失序、慌乱，甚至不如一个孩子。哪里还是那个手握营业额上亿的业界龙头企业掌舵人。
　　看着江璃灰败没有生气的脸，紧闭着双眼的凹陷眼眶。不管他多不情愿，也不得不承认自己那一刻有多害怕，怕这双眼睛就这样再也不愿意睁开。
　　还是俞思锦在隔壁听到动静后，过来看到江璃躺在地上，吓得大声惊呼，让陷入冰冷恐惧里的他回过神。
　　两人一路风驰电掣，把江璃送到医院急诊室。江璃晕倒后可能还发烧了，他抱着他时才发现江璃身子发烫，衣服都汗湿了。
　　医生快速检查了江璃的各项生命体征，确定没有生命危险后，给他挂了瓶葡萄糖水，开始抽血化验和一系列检查。之后拿着一叠报告单，一边摇头一边跟他说了那些令他胸口淤堵不快的诊断结果。
　　江璃中途醒了一下，大概身子真的很差，没多久又昏沉地睡着了。
　　俞思锦给江璃揶好被角，确定他暂时不会醒来。走到覃越面前，怒气冲冲地瞪着他。他可没忘记在江老师桌子上散开的那一扎扎红票，他认得那个放在覃越车后座的文件袋。
　　“哥，你怎么回事？”泥菩萨一般的人儿，此刻出口的嗓音夹着从没有过的火气。
　　覃越抬头看了看他，喉头哽了哽，不知从何说起。
　　“你们以前认识？你不喜欢他？江老师人那么好，一直很照顾我，你为什么不喜欢他？那些钱是怎么回事？”俞思锦一连串的疑问，最后一句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问的。
　　覃越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俞思锦气极，“你不说，等江老师醒了我直接问他。”
　　“我和他的事……你不要掺和。”覃越的嗓音有些发干，怕他添乱，不得不开口。
　　哈，那就是两人真的认识，还有过节了！
　　俞思锦看覃越不时往病房里瞟，也不像不担心的样子。现在知道担心了，之前不是都不愿意理人家？江老师那么好的人，就算有什么过节，哥那种砸钱的做派也太不入流了。
　　“医生说输完这瓶没有了，等江老师醒了就可以回去了。”知道覃越不打算说，俞思锦也不再纠缠，但必须为江老师争取应有的尊重，“哥，我不管你和江老师有什么过节，他现在是我的同事，是我的朋友，你明白吗？”
　　覃越点头示意自己听到了，起身走进病房。望着病床上沉睡的人，大概是药物起效，江璃的脸色稍微有一点血色了。
　　怎么瘦了这么多！
　　覃越不自觉拧紧了眉。其实不用俞思锦说，他也要好好理理。
　　这人现在过得相当糟糕是事实，而自己还放不下，也是事实。
　　县里医院条件没办法和大城市的比，还是要再做个详细检查才行。
　　不论是以前的账，还是以后的事，都得在人好好的时候！
　　打定了主意，覃越扫了一眼病房，到角落搬了张凳子在江璃床边坐了下来。冷峻的脸色柔和了许多，看了看滴瓶里的剩余药量，自然地伸手在江璃的额上摸了摸。确定江璃已经不烧了，眼神凝在那张睡颜上，没再移开。好似病床上这个人是跟他至亲的。
　　俞思锦惊讶地看着他这一连串动作，竟全无违和感。脑子里仿佛闪过一丝什么重要的信息，没能抓住。他想或许是自己少见的发脾气有了成效，毕竟覃越本来不是德行差的人，没理由对一个病人还臭着一张脸。再说，江老师肯定是因为哥才晕过去的。他该愧疚，该悔过，该补偿。
　　江璃在护士进来拔针头前就已经醒了，但他没有睁开眼睛。他知道自己这会儿在医院，知道屋子里有俞思锦，还有那道熟悉的目光一直定在他身上。
　　想着自己今天晕倒的前因后果，那道目光便成了刺。哽在心尖的刺，轻而易举就能使得心脏流血、疼痛不止。
　　果然是覃家人的风格啊，有钱人喜欢用钱砸人是家风传承的么！
　　江璃不由眼皮轻颤，纤细的手指瑟缩地抽动了几下。
　　十一年前那会儿，有人跟他说富家少爷就是跟他玩玩儿而已，玩腻了便用钱打发掉。他这种心思单纯、没钱没背景的最好打发。
　　他不信，覃越不是那样的人！
　　覃越性子冷、脾气坏、嘴巴挑，还很霸道……一堆坏毛病。但他的真，他的诚，他对自己的好……点点滴滴，自己都用心体会到的。
　　即使后来覃越真的不理他了，他的心痛了很久。
　　这么多年过去了，当覃越再次出现在他面前，眼底是丝毫不遮掩的冰冷厌恶。
　　被覃越亲手把钱砸给他时，才发现没有最痛，只有更痛的！
　　冷却多年的心脏似乎又流血了，流到麻木，偏偏还没死，会痛！
　　江璃无奈地叹了口气，缓缓睁开眼睛。
　　俞思锦领着护士进来了，对上他的眼睛掩不住欣喜，“江老师，你终于醒了，药输完了，现在拔针，你别怕啊，不痛的！”
　　一旁的护士听着笑了笑，利落地撕开胶带，压上棉球拔出针头，温和地说：“好了，要按一下。”
　　江璃的眉头在拔针时抽了一下，压着发干的嗓子对护士说了句“谢谢”，转头扯着嘴角朝俞思锦笑了笑说:“真的不痛。”
　　他全程忽略那道灼灼定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压了一会儿手背，待针眼没有出血后缓缓坐起来。
　　一直注意着他的覃越立刻站起来，揽过他的肩膀要扶。
　　江璃浑身僵住，垂着眼睛不看他，淡淡说道:“我自己可以。”
　　然后向一边侧了侧身子，挣开了覃越的手臂。弯腰穿上鞋子站起来，对俞思锦说:“俞老师现在回学校吗？”
　　“啊，当然，走吧。”俞思锦这才发现表哥和江老师两人的相处一直就是有问题的啊，之前没注意，现在看来满满都是猫腻。
　　他上前扶着江璃，笑得十分讨好，毕竟是自家表哥把人害得进医院的，还好江璃没有拒绝他。
　　俞思锦扶着江璃来到停车场，覃越已经走到前面打开车门了。江璃没做无谓的挣扎，坐上车就靠着椅背闭上了眼睛。俞思锦见他如此也不好出声打扰，三人一路沉默。
　　回到学校时天已经黑了，江璃对俞思锦说:“俞老师，我没事了，不用再扶。”
　　俞思锦哪里能听他的，执意扶着他回宿舍。
　　开门之后，江璃眼睛不由自主瞥了一眼桌上，身子明显颤了一下。俞思锦感觉到了，扶着他坐到床上，温声说：“江老师，你再躺会儿，一会儿晚饭做好了我叫你。”
　　“不用了，谢谢你。”江璃软软道了声谢，疲倦感明显。
　　顾不得俞思锦还在，就脱了鞋袜躺上床，掀过被子把自己裹紧。不想再睁着眼睛，不想看到那一桌子的乱。
　　俞思锦瞪了站在门口的覃越一眼，轻手轻脚地收捡桌上的红票，把它们通通塞回了文件袋，拿回了自己房间。
　　江璃听着窸窸窣窣的声响，很感激俞思锦什么都没问，出去时还体贴地替他关上了门。
　　以前他确定俞思锦不知道他和覃越之间的事，但今天他不清楚俞思锦是否还是不知道，或者猜到了多少。他现下只想一个人安静地呆着，什么也不想，其实也没力气去想。
　　两个娇滴滴的少爷恐怕都不会做饭，但此刻他没有精力和心情去管他们晚上吃什么，自己也没有一丁点胃口。

　　俞思锦把覃越带到食堂的厨房，他是会吃不会做，只能寄望于表哥。
　　覃越看了看，厨房里头还算宽敞干净，问俞思锦:“你们平时都自己做饭？”
　　“周一和周五有厨子，周末就我们自己做，”俞思锦转着眼珠又赶快补充道:“一直都是江老师做，我又不会。”
　　那江璃确实是很照顾自家表弟了。
　　“这是什么？”覃越指着洗菜池子旁的一篓子椭圆形叶子的绿叶菜，认不出来是什么菜，平时没见过。
　　“那个啊，”俞思锦说，“是这边山上的一种野菜，叫什么蒿的，江老师说过，我忘啦，他很喜欢吃。”
　　覃越打开一旁的冰柜，里头有很多冷冻的肉食。不过他没什么心情做复杂的菜，决定熬点适合病人吃的米粥，再随便弄点菜填饱肚子就行。
　　俞思锦见他脱掉外套，很自觉伸手接过来，拿回去房间放好。等他再回厨房时覃越已经挽起袖子把淘过的米倒进锅里，对他说:“今晚喝粥吧。”
　　“好啊。”俞思锦看着他熟练的动作既惊讶又觉得是理所当然。什么都难不倒表哥，要是他一个人就惨了，只能生生饿一顿吧。
　　转念一想，不对。要是没有表哥，江老师还不会被气得进医院呢。他不光饿不着，还有大餐吃，江老师几乎每个周末都会做好多好吃的菜。
　　心里头对覃越的不满又滋滋冒了出来，瞪着覃越的后背翻了几个大白眼。
　　覃越洗了些野菜，一部分切碎了熬粥用，一部分打算小炒。冰柜冷藏室里有卤味豆腐干，切成丁在滚烫的热水中焯一遍，放点调料凉拌，配米粥刚好。本想再炒一盘荤菜，发现冰柜里的肉类全是羊肉之后放弃了。
　　眼睛微眯，似乎想起了什么。看着在一旁什么忙都帮不上的俞思锦，问：“他现在不吃羊肉？”
　　俞思锦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表哥口中的‘他’是指江老师，忙答道：“啊，是的，我没看过江老师吃羊肉，有猪肉的菜他会吃一点。”
　　回答完毕后愣了两秒，抓住了覃越的语病，忍不住问了句：“江老师以前吃羊肉吗？”
　　覃越没看他，也不回答。
　　没什么温度的眼睛盯着开始噗呲噗呲的电饭锅，揭开盖子，拿勺子在里头搅拌起来。
　　等粥熬得差不多了，覃越要开始炒菜，才发现一个严重的问题，他不会用煤气罐。这东西是危险品，他也不敢贸然伸手乱拧。
　　俞思锦也一脸茫然地望着他，“我也不会……”
　　“你至少看过怎么打开吧？”覃越有些无力。
　　“额，”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有些心虚，小声说:“平时都是江老师在弄，我就没仔细看。”
　　“你一次都没用过？”覃越觉得不可思议，俞思锦好歹在这里生活快一个月了。
　　“烧水这些都要用到吧？”
　　“额，都是江老师帮我烧的，他什么都会帮我弄好……”俞思锦越说越小声，越说越气虚。突然发现自己来这里后，居然有点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少爷毛病了。
　　覃越的脸色不那么好看了，应该说是越来越难看。江璃不单单是顺带照顾俞思锦，这种照顾程度完全是一个人干两个人的活儿。
　　他很不高兴！
　　却不知这火是该冲俞思锦还是江璃。
　　俞思锦见他脸色越来越难看，飞快地跑出去，还好这会儿看门的大爷已经吃过晚饭后从家里来到学校值夜了。
　　大爷乐呵呵地踱进厨房，热情地给两位城市人演示了一遍怎么打开煤气罐，怎么打开煤气灶。看两人满脸严肃一言不发，忍不住哈哈笑。对着两个英俊的年轻人又重复了一遍:“记住了吧？先向后扭开这个，再打开这一个，然后灶台这边就能打着火喽。”
　　覃越扯着嘴角向大爷道了声:“谢谢，麻烦您了。”
　　总算解决了大难题，俞思锦偷瞄了覃越一眼，转头笑眯眯陪大爷唠了几句，大爷走后他赶紧走到覃越旁边帮着把盘子碗筷拿出来洗了一遍。
　　覃越炒菜动作很快。炒了一盘野菜，一盘凉拌豆干。担心俞思锦吃不饱，又给煎了俩荷包蛋。
　　俞思锦就差没流口水地看着，菜色不多，但闻起来很香。覃越盛了一碗粥递给他，“赶紧吃吧。”
　　这个点是真饿了，俞思锦端着粥呼了一口，长眼睫闪了闪，大口吃起来。
　　一边吃一边瞅着覃越又盛了一碗粥，洒了几粒盐，在一堆瓶瓶罐罐里选出一瓶香油滴了两滴，拿勺子搅匀后尝了一口，似乎对味道很满意，然后捧起粥碗，看也不看他一眼就走出厨房。
　　俞思锦惊得合不上嘴，呼进去的粥差点顺着嘴角漏出来。他赶忙闭上嘴巴，咕噜咽了下去，若有所思地盯着碗里的粥。
　　看来他出国这些年似乎错过了某些有意思的事。
　　覃越门都没敲一下，直接推开江璃宿舍的房门走进去。看着躺在床上脸色发白、眼皮轻颤的人，终究放平了语气，道：“起来吃东西。”
　　房间里静得只余两人的呼吸，覃越站在床前挡去了头顶大半的光线，长长的影子盖住了江璃。
　　江璃眉头蹙动，缓缓睁开眼睛，像是终于鼓足了勇气，一颤一颤的睫毛上翘，对上覃越深邃的眸子，没什么起伏地说:“我不饿，谢谢！”
　　见覃越没有离开的意思，他撑起身子坐起来，半靠着床头。
　　这样躺在床上被人盯着浑身别扭，尤其是这人。
　　覃越眼眸黑沉沉盯着他，纹丝不动。
　　江璃叹了口气，掀了掀眼皮，道：“我吃不下……”
　　话音未落，覃越突然坐了下来，舀起一勺粥吹了几下递到江璃嘴边。
　　江璃浑身一僵，神色复杂难辨，“我真的……”
　　“乖，就吃几口……”
　　突如其来的温柔让两人同时一怔，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语气。
　　尴尬瞬间在房间里蔓延，江璃脸色白了又红，红了又白，藏在被子里的手死死揪着床单。
　　覃越也被自己大脑不受控制就脱口而出的一句弄得有些恼怒，生硬地收回拿勺子的手，把勺子放回碗里，不算轻地把碗搁在床沿上，冷声道：“自己吃吧，我等下再过来，如果没吃完，我就亲自喂你！”
　　说完摔门而去。
　　江璃捧着碗怔愣许久，直到手上触感开始变凉了，才翻着勺子搅了几下往嘴里送。淡淡的野菜香气让他有了些许胃口。
　　他摸不着覃越是什么意思，明明一副恨不得不曾认识过他的样子，这样又算什么？
　　俞思锦要在这呆两年，看样子以后很可能经常打照面，两人当作互不相识是最好不过。
　　是了，覃越是担心他的小表弟，担心自己对俞思锦图谋不轨。在覃越眼中，他就是随便用钱打发一下就行的人吧！
　　心中再次泛起痛极的酸楚，不愿再想，脑子却总不受控制。不知不觉，江璃已经吃下去好几口粥，后知后觉地尝出一点淡淡的咸味，以及——香油的味道？
　　这……还是他教会他的！
　　一颗泪珠悄然滚落，滴进碗里，给剩下的粥增添了别样的咸。
　　俞思锦大口大口喝粥，清炒的野菜和凉拌的豆干搭配令本就饿狠了的他胃口大开，稀里呼噜就着粥喝了三大碗。大眼睛眨巴着，猛地想起来这好像是自己第一次吃到表哥亲手做的饭呢。心里头一堆不明白的想着等吃完饭后问覃越，结果看覃越送了晚饭回来后脸色比之前还难看，心头一跳，什么也不敢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