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教别哭》你管我

15、第 15 章

　　江璃眼皮微动，意识渐渐聚拢之际察觉出不对劲，倏然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车顶使他吓了一跳，猛地坐起来，动作太大险些摔下座椅。
　　怎么会在车上？
　　这是？
　　诸多惊吓和疑惑在抬眼从后视镜里和覃越深沉的眸子对上后统统堵在了心口，不上不下，复杂难辨。
　　覃越扫了他一眼，继续盯着前方的路面，握着方向盘的修长手指纹丝未动，车子继续以之前匀速平稳的状态驶着。
　　车里安静得近乎诡异，江璃的耳朵里传来自己不太稳的呼吸和心跳声。看着车窗外不断倒退的一模一样的绿色带和路栏，这条路通向哪里他大约是知道了。
　　过了许久，他像是终于攒够了力气，掀起眼皮，盯着前面人后颈发际削薄的发茬，用听起来尽量冷静的语气问：“覃越，这是做什么？”
　　不是‘你要带我去哪里’，也不是‘你要干什么’。

　　覃越在后视镜里和他对上几秒，面无表情地移开了视线，没有开口解释的打算。看到前方服务区的指示牌，他轻脚踩下刹车减速，把车子拐了进去。
　　江璃似乎对他的态度并不意外，车子停了他也坐着没动。只摸出手机看了下时间，再看了看服务区的地名，到C城市区的路都走过一大半了。
　　看来昨晚他睡得很死。
　　至于为什么会睡得死，想必和俞思锦临睡前拿给他吃的两片胃药有关。
　　覃越下车，打开后备箱的门，从里面拿出什么东西后又回到前面，把驾驶坐旁边的保温杯和一个面包递到了江璃手里。
　　江璃的另一只手，在覃越看不见的地方，宽松的运动服遮挡下，紧紧握成了拳，弯曲的小指尖戳得手心发疼。他低垂眼睫对着面包轻声说了句“谢谢！”
　　覃越关上车门站在车头前两步远的地方，掏出了兜里的烟盒。
　　服务区前面没什么遮挡，很大的风，吹乱了几缕和他人一样冷硬的发丝，在耀眼的阳光下萌芽出一丁点顽皮，使他孤寂颀长的背影平添了一缕活力。
　　江璃隔着挡风玻璃看着车前的这抹背影，好半晌，才收回小心翼翼的目光。有一口没一口地往嘴里塞面包，吃了几口，打开保温杯要喝水，发现里面居然是温热的牛奶。心口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刚刚堵着的那些情绪又奔涌摩擦起来，相互挤着，酸涩难挡。他赶紧拿手背用力蹭了一下额头，把头偏向另一侧。
　　尽管覃越是背对着的，但他还是怕被看到自己难以掩藏的狼狈。
　　江璃喝完最后一口牛奶时，覃越上了车，一边发动车子，一边回头看他一眼。或许是对江璃的态度十分满意，他脸上没有了之前的冷冽，尽管语气还是不太好。“放心，只是带你去重新做个检查。”
　　江璃靠着椅背，望着缓缓跑动起来的树影。
　　心里苦笑，他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从醒来到现在，除了一开始的惊疑，他觉得自己简直就是最完美的“肉票”
　　——不吵不闹，无尽配合。
　　不是他不想，而是太了解覃越的性子。
　　只是他到底要干什么呢？
　　这些年，覃越的脸在他脑海里出现过无数次，但他从没想过两人会再见面。
　　同样，他不认为覃越会想再见到他，自己之于覃越来说只怕是最不愿提及的不光彩过去。
　　所以对覃越一开始不礼貌的态度他是理解的，也自认配合得很好。
　　然而覃越对他又是警告又是羞辱。
　　江璃闭上眼睛，不再看外头千篇一律的掠影。
　　一个小时后，车子驶入C城一家高端私立医院的地下停车场。
　　明净的车库，地下墙上都贴着十分显眼的医院LOGO，江璃出神的盯着看了一会儿。
　　坐直身体，平静地对覃越说:“覃越，我要回去了，刚刚在路上没和你说，是怕影响你开车，现在我要回去了。”
　　说完，他并没有立即下车，还维持原样坐在后排静默地看着覃越。
　　覃越刚把车子停稳，拉上手刹熄火，乍然听到江璃这么不识好歹的拒绝，安分了一上午的冰面骤然裂开一道口。在后视镜里对上江璃镇定的眸子，声音里隐隐藏着怒意：“你以为我乐意管你？我只是不希望小锦被一个病秧子连累！”
　　江璃的心因他丝毫不加掩饰的嫌恶疼了一下，面上分毫不显，“我身体没事，不用再做检查。”
　　他甚至嘴角弯曲笑了一下，说：“让俞老师担心了。”
　　覃越冰冷的眸子呲出火花，看到江璃说到俞思锦而露出的笑容就压不住心底的火气，他冷哼一声，“由不得你！”
　　随即下车，打开后座车门，一把把江璃从车里拖了下来。江璃被猛地一拉踩空了踏板，一个踉跄险些摔倒，被覃越紧紧拽着他的手腕稳住了。
　　他的脸撞上覃越的肩部，闻到了质料很好的衣物上头散发的淡淡的尼古丁气味。
　　不赞同地皱了皱眉，站直身体，在心底叹了口气，无奈地垂下手放弃抵抗。
　　两个大男人，拉拉扯扯闹起来太不好看。何况无论拉还是扯他都拗不过覃越，只是没想到覃越的脾气比起他的年龄完全是成倍增长的。
　　江璃被覃越拉着走，脑子里在想怎样说才能让覃越同意放他回去，这会儿去车站坐大巴到县城，应该还能赶上去镇里的班车。
　　覃越拉着他走到电梯口就放开了手，嘴角勾出一抹嘲弄，淡然道：“不用想了，你身上除了手机什么都没有。”
　　“……”
　　江璃赶紧抬手摸了摸兜，衣服裤子摸遍了，真的只有一只手机，身份证没有，钱包更没有。
　　而他的手机还是停留在2G时代的那种。
　　他是不是该感谢覃越给他拿上了手机，否则真跟个肉票没区别了。
　　覃越大约是被他的手忙脚乱和脸上恼火的表情取悦了，嘲弄的嘴角裂开的幅度更大了一点，像是在笑，金口开恩:“明天送你回去。”
　　江璃抬头看了他一眼，赶紧移开了视线。
　　电梯里就他们两个，平滑干净的电梯门光亮可鉴，将两人的轮廓映得十分清晰，视线在里头不期而遇。
　　他干脆别开眼去看侧面的楼层简介，挂号收费、检验科、内科、外科、急诊室……
　　以平复自己刚刚过速的心跳。
　　“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外头早有人候着。
　　“覃先生您好，院长在他办公室等您。”院长助理先同覃越亲切问好后又笑容得体地朝江璃致意，“您好！”
　　江璃完全是条件反射地回应了一声“你好！”他还沉浸在电梯门打开后视线所及的温馨奢华中，现在的医院都装修成这样了么？
　　吃惊之余他亦步亦趋跟着覃越的步子，在助理的引领下来到院长办公室。
　　覃越估计提前和院长沟通过此行目的，院长办公室内除了院长本人还有一位穿白大褂的教授级主任医师。
　　院长客气地招呼两人坐下，覃越脸色温和甚至带着笑意，三言两语便听得出来和院长很熟。
　　江璃坐在沙发上捧着助理递过来的茶水，怔愣地望着覃越。
　　十一年太长，固然可以使人成长、改变——太多、太多！
　　那时候的覃越还是个除了他对谁都懒得搭理的坏脾气家伙，如今这眉目冷峻，成熟稳重，谈吐得体，如日如月的，依旧令他悸动不已的人，坏脾气却是只对着他了。
　　覃越和院长主任寒暄一阵之后，主任便拿出一张表格递给江璃填写。
　　覃越直接伸手接过，掏出笔唰唰写起来。
　　这是一张个人体检信息记录，上面需要登记体检者的个人信息，包括姓名，性别，年龄，身份证号，身高……
　　覃越一字一字写的没有一丝犹豫，所有数字都填写的很肯定，动作自然得他自己压根没意识到过去这么多年他依旧把有关江璃的这些记得清清楚楚。
　　体重？覃越把前面的都填好了，看到体重这栏时，抬眼看了看江璃，皱起了眉。
　　主任跟着看了江璃一眼，笑着说:“是太瘦了，一会儿称了再填吧。”
　　覃越收笔，把表格还给主任。
　　院长说由于一些检查项目不在基础体检之列，要江璃跟着主任到楼下开具检验单，然后再做详细检查。全程有专人陪同，覃越在这里等结果出来就可以了，所有检查项目做完也是要费点时间。
　　覃越婉拒了院长的建议，起身陪江璃一块儿下楼，倒是令院长又暗暗打量了江璃几眼。
　　只是普通体检要简单得多，医院有专门的体检中心，所有基础检查项目在一层楼便能全部做完，覃越额外增加的项目就得多跑几层楼了。
　　到这个份上，江璃已经彻底妥协。
　　他如一个乖顺的牵线木偶，安静地跟着护士去称重、量血压、拍胸片，抽血……光血都抽了好几管。护士把检查单子一张一张核对了一遍，然后递进窗口。江璃瞄到一张单子上写的‘肿瘤五项’四个字时险些跳脚，到底是他有病还是覃越有病？
　　反观覃越，或许是因为他的妥协顺从，体检开始便收起了对他冷冰冰的脸孔。一直站在他身侧，认真仔细地听着护士说每一项检查需要做些什么，结果多久可以出来，并温和有礼地致谢。
　　“接下来只剩最后一项胃镜了，在三楼”，护士MM微笑着看向江璃，在看到江璃明显一愣时又补充说:“是无痛的，睡一会儿就过去了，不会难受。”这位帅哥有一双非常漂亮的眼睛，让人忍不住想亲近，里头闪现一点点不安便叫人十分不忍。虽然穿着不如身边这位气场强大的酷哥体面，但细看五官稍加打扮就不会比时下流行的小哥哥们差呀！
　　若不是主任交代过是院长的朋友，她真想趁机撩两句的说。
　　出了电梯，江璃特意落后两步等护士走到前面，小声对跟他步伐一致的覃越说:“能不能不做，我真的没事！”
　　他就是偶尔胃痛一下，小毛病而已。以前听一个做过胃镜的同学说医生拿什么东西直接从食管一路伸进胃里，想想都觉得可怕。
　　覃越深深看了他一眼，没得商量地摇头，语气却是两人重遇以来最温柔的，“别怕，我就在门口。”
　　江璃被护士带进了操作室，看到里头一堆冰冷的仪器，麻醉医师正在举着针筒配药，那张普通的手术床仿佛张着一张血口吞噬掉了他所剩不多的勇气，他依据护士的指导战战巍巍躺上去，觉得自己犹如一块砧板上待宰的肉，未知的巨大恐惧席卷全身。他在心底偷偷唾弃自己，老大一个人了，居然怕成这样。不过，很快他就没有力气再胡思乱想，麻醉师把药一点点推进去，一分钟不到，他就昏睡过去。
　　覃越望着眼前紧闭的腔镜手术室门，他知道现在医学发达，这种检查手段高效快捷，病人舒适度高。
　　这家医院虽是私立，但有C城医科大学的深厚背景，医务人员都是医大附属医院专家教授级的高水平人士。
　　完全不用担心。
　　覃越接过护士MM端来一次性水杯，拇指在上头摩挲着。
　　“您坐一会儿吧！”护士客气地说。
　　覃越朝她微微颔首，算是回应，人还是站着，盯着面前的门，像是能看穿。
　　江璃那人怕打针怕得要命，只怕光是一个麻醉就吓破胆了吧。刚刚求自己时那双眼睛里极力掩藏的不安和恐惧还是被他看到了。
　　重逢到现在，今天总算在他脸上看到点不一样的表情。之前江璃无论脸上还是眼底都是冷冰冰的疏远，一副完全不认识他的模样，令他相当火大，他凭什么！
　　凭什么！
　　而他越是看他若无其事冷静自持，越是愤恨生气。
　　就在刚刚，这些终于被显露出来的不一样神奇地抚平了他心里时不时就冒头的焦躁和怒火。
　　很快，手术室门打开，江璃被一名护士搀扶着出来。眼睛半闭半睁，一双好看的眉眼纠结成令人心痛的幅度。覃越一下把手里的水杯塞回给一旁陪站的护士MM，伸手接过江璃搂进怀里。速度快得令护士MM以为自己见到了传说中的移形换影。
　　江璃因为麻药的影响意识还不清醒，浑身无力贴着覃越，脚下站不稳，嘴里哼唧嘟囔着“还想睡。”
　　覃越搂着他走了两步，见他总跘脚，干脆弯腰将人抱了起来，跟着护士MM来到留查室。留查室是单人的，里面布置得舒适温馨。
　　覃越把江璃放到床上，医生跟着过来交代注意事项，“两小时后才能进食，尽量吃易消化的流质食物……不要让他睡过去，要保持意识清醒，等下药效过去完全醒过来就好了。”
　　覃越不住点头，“嗯，谢谢医生。”眼睛一直没有离开江璃的脸，手一直捏着江璃的手指搓。
　　医生交代完就走了，护士MM将覃越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心下了然，体贴地说了句“我在外面，有什么需要您叫我”，带上门识趣地到外头等。
　　覃越轻轻拍了一下江璃的脸，低声说:“别睡”，又摸上他的眉眼来回抚弄，“别睡了，醒醒！”
　　江璃大概是对麻药太敏感，清瘦的脸蛋皱做一团，头无力地往另一边偏，想躲开这扰人的摩挲。脑子里一片混沌，睡意正浓，只想舒舒服服睡一觉。
　　然而有个声音一直在耳边唠叨，不停地说:“江璃，不要睡”，“不能睡着”，“醒过来”。
　　好烦！为什么不能让他好好睡一觉，还有那只讨厌的手，在他脸上乱摸，现在连他头发都不放过了？
　　江璃睁开眼睛，还没什么焦距，意识渐渐清明，但反应还是迟钝。浑身软绵绵的使不上力，眼睛呆呆地睁着，眼珠一动不动。
　　覃越看他眼睛睁开了便没再说话，手还是捏着他的。
　　又过了几分钟，江璃彻底清醒了，明白过来眼下的状况。脑中闪过覃越刚刚在他耳畔温言细语的声音，眨了眨发酸的眼睛，定了心神，从覃越手中抽回自己的手指，坐了起来，平静地说:“做完了？现在可以回去了吧？”
　　覃越看着落空的掌心，江璃又恢复成之前的面目。
　　他瞬间火起，就要发作，对上江璃憔悴的面色后硬生生压了下去。
　　他收拾心情，站起身，和刚刚江璃昏睡时完全是两个人，语气平淡地问:“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江璃摇头，“没有。”
　　“那就去拿检查结果。”
　　两人直接去了主任办公室，这时各项检查结果已经送过来了。
　　主任戴着眼镜仔细看一张张报告单，各项诊断与之前县医院的检查结果大致相同。
　　主任多年职业浸淫的脸上挂着让人信服的笃定，温和地说：“身体素质不太好哦，你们啊，别仗着年轻就不把身体当回事。”
　　“江先生没什么大毛病，但这些，像低血压、低血糖是需要好好调养身子的，现在是对身体影响不大，以后老了可就要吃苦头。”
　　“心率不齐也是身体素质差了的原因，要好好注意啊，调养好了身体自然就正常了。”
　　“还有这个胃，”主任指着高清晰的胃镜图像给覃越看，“现在有轻微的炎症，这里，粘膜上这些细小的红点如果不加注意，发展成胃溃疡、胃出血的几率很高。”
　　江璃在一旁听着，在主任看他时露出腼腆有礼的微笑，似乎并不把这些当回事。
　　覃越认真盯着报告单，眉头因主任的话越锁越紧。
　　主任见了笑笑说:“吓着了？说这么多不是要吓唬你们，是要你们今后多注意。”
　　“现在没事儿，不用担心，多运动锻炼身体，注意饮食规律，少熬夜，少喝酒，少吃辛辣刺激食物。”
　　“药就不开了，吃药也没什么用，主要还是调养，记住我刚刚说的。”
　　“你们这些孩子，仗着年轻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不为自己考虑也该为爹妈想想，父母得多心疼。”
　　江璃闻言一愣，不自在地低下了头，很快，再抬起时脸色已恢复正常。
　　护士MM把全部报告单据整理好，放进医院专用的体检信封里递到覃越手上。
　　覃越边像主任致谢边掏出手机给院长打电话，并未察觉江璃那一瞬间的异样。
　　“路叔，嗯……查完了，没事……不了，下次我请您……好。”
　　挂了电话，覃越站起身告辞，再次客气地向主任表示感谢，主任和护士MM一路将两人送到电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