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再遇一 ...
-
1
他们把我交给了独眼龙大汉,看着不是什么好人样的他比老贾和县长夫人相好的对待我更加心狠手辣。
这人怕我半路逃跑,给我直接喂了蒙汗药,让我睡了一整路。
我睡了醒,醒了继续睡。反反复复,昼夜颠倒。
等我清醒的时候,发现我身旁多了满满一车的少女们。角角落落里的,大大小小的,皆是陌生的女孩们。
她们与我震惊不同,掩过面躲在角落里悄悄低泣自怨自艾。
我不大喜欢这类现象,她们不停的埋怨自己命苦而不想自己怎么去自给自足,只会怨天尤人。那么,人和牲畜的区别在哪里?
忽而,我感到头皮发痒,随心所欲的伸手抓抓。不想,令我激动万分的是我不晓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没了束缚的麻绳,行动自如。
激动过后,我再次冷静下来,低头检查自己身上的东西还在不在。
带出来的包袱是一定不在了,里面装着得被我花尽所剩无几的银钱细软也用不着心疼了。我的手往衣襟探,发现父亲交给我的竹笛还老老实实的躺着,母亲给我的五光石原封不动的戴着。我又掀起我的裙摆,被我塞进亵裤里的曲谱也还在里面。
我满意的微微一笑,心里便是什么也不忧心了。
我转过头拍了拍抹眼泪抹得正痴迷的小姐姐,小姐姐抬起头朝我看了一眼,没好气的哭喊道:“你做什么呀?”
我很奇怪,“你是被你爹卖给她们的么?哎呀,这哭什么……”我脑子里一时之间没了形容的话,脑筋一抽,把县长夫人老相好对我说过的话又重新转述一遍给小姐姐听:“上上楚馆罢了,为何要生要死得呢?跟了有前途的主子,披金戴银,吃香的喝辣的!”
小姐姐朝我白了一眼,哭泣的声音更大了:“你胡说……!滚你!”
我浑然不解其意,莫名其妙想抓了抓头,想不出自己究竟哪里说错了惹她脾气,灰溜溜的跑到临窗口最近的位置底下。
“怎么了这是?不是卖给老鸨的么?”
另外一个好心的小姐姐听见我同这个小姐的争执,凑过来问我。
“你在说什么呀?”
我疑惑道:“不是卖妓子么?为何要哭得这般惨烈?至于么?”
好心的小姐姐望向我的目光有点无奈,“是谁同你说的我们是要去做楚馆里的妓子?倘然真是,就是登天似的快意。道,却不是。”
既然不是卖去做妓子,那这车是要去往哪里的?
小姐姐是看出我的想法,继续道:“我们这些人是四海的女奴,贱奴籍,生生世世为奴。哪怕为妓,也是末等的妓,永世不得翻身。”
啊?她们是奴隶啊?
我心略一沉,他们居然把我买去当奴隶!亏他们也想得出来!
“本来我们有百人的,可是路途遥远,原来择出的百人女奴有的因路途遥远生病无药而死,有的因外头那些人凌辱虐杀而死。长期下来,女奴的数量不足以百,他们就收罗平民女子充做女奴交差。”
2
我想不到,在这太平盛世底下,还有惨绝人寰的事情发生。在这一刻,我忽然感觉自己可能是她们之中最幸福的那个。
时不待我,我反了一个身打算要从窗户跳出马车去。
正当我的手架在窗框上,背后传来小姐姐忧虑的声音:“你在做什么啊?”奈何自己太矮,半个身子上去了,下半截还留在马车里。
我抬起脚往墙上蹬,却始终白费徒劳,白忙活。我的脚因为使不上里道而无数次从墙壁上滑下来,我不管,撩起碍事的裙摆继续爬。
“我在干什么?我逃跑啊。”
想到我便要同她们一样不晓得将被送往何地,有可能一辈子见不到父母,甚至还有他,我便像附身了一般,浑身充满了力气。
是的,我才不能坐以待毙的困在这种狭小的地方。
小姐姐挤满拉扯我,她道:“你下来,你快下来!”
我摇头,死活不依:“我不要!我有家,我爹娘,我还有哥哥的!我不能这样等着,再等下去,我就一辈子也见不着他们了!”
小姐姐身体一僵,短暂之后又拉扯我。力度比之前大了。
“你听我给你说!明明有窗户的,为何大家都不愿意逃跑?你以为大家不想逃跑么!你来得晚,你不知晓,逃走的那些女孩子都是被他们杀了呀!你即使爬得出去了,还是见不着他们呀!”
我听见她这么说,像泄了气的皮球从墙壁上坠落下来。我坐在窗户下一动不动,沉声注视着底下的女孩子们。
终于忍不住,决堤哭出了声。
我终于沦为同她们一个模样的绝望,除了哭泣什么也做不了。
“我想回家!”
我呜咽着,泪花哗啦啦的往下掉,把前襟的衣服都弄得湿漉漉的。
小姐姐过来,帮我擦了擦眼泪,拥我入怀。瘦弱的身子环着我,令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和煦,她柔声的安慰着我。
“我叫翠瑚,十五岁。小妹妹,你多大啊?”
我抹着眼泪,抽噎一达一达的回答:“我叫翩翩,刚满十二岁。”
翠姐姐抱着我,手掌有一下没一下的拍打着我的后背。
“还未为女奴之前,我有一个妹妹。她每次梦魇的时候,我是这么哄她的。”听了她的一番话,转瞬就不再啼哭了。
我昂起头,望见的只能是她光洁的下颚。在她的目光里,我看见了斑驳的点点泪痕,有了哭腔,没有眼泪。
渐渐懂事之后我回想这段往事,在我记忆里的翠姐姐,她没有哭出来的原因不是因为她不难过,而是太难过了,将眼泪都流干了所以才再也哭不出来,没有熟悉的泪珠。
“翠姐姐,那你的妹妹呢?她去哪了?”
翠瑚合上眼睛,好像她就可以看见她想念的妹妹似的。她垂下了眼睛,嗓音寡淡,“她死了。她被官兵摔在地上,用长戟刺死的。”
我瞳孔骤然缩小,心中是阵阵绞痛。
我能够想象出,他们将尚在襁褓的孩童摔死是有多残忍。
她的语气事不关己,最是淡薄。仿佛说得不是她自己,而是旁人。
3
我没再做无畏的挣扎,选择了妥协。
我不记得了我在这辆拥挤窄小的马车里过了几个日夜,周围的少女每时每刻都在更换。或许,一觉醒来,昨天跟你聊天的少女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另外一个抱膝痛哭流涕的少女。
哪怕每一刻都有光芒照耀,还是让我感到寒冷,置身黑暗。
翠姐姐告诉我,只要我坚持下来,不气馁,就一定会再见自己想见的人。
我睡了醒,醒了睡。我除了睡觉,再无事可做。
今时,我被翠姐姐唤醒。马车外涌进一个男人,他壮硕的躯体挡住了光线,逆着阳光,我看不清他的长相,眼睛跟瞎没什么区别。
他粗鲁的把我们赶下马车,仿佛我们并不是有血有肉的大活人,将是受人买卖挑选的货物,让我想起了赶集时街边小贩卖的小鸡。
我们是他们手下驱赶的牛羊,在他们挥舞的长鞭之下尖叫。翠姐姐拉着我,力道大得快要把我的手臂拧折。
我当然明白她不是故意的,她是怕我被人群冲散。
他们把我们赶紧了一个偏僻的地方,案上置了干净的衣物。少女们多日未曾得到好好的净身,看见有人特意准备的衣物皆大欢喜。
她们顾不得腹中是否空空,疯了似的拥起抢夺衣裙。
我年纪太小,身高又与她们差了一截。前头兴奋了几阵,后头就被人群撞出没了意头。我不甘心,很不甘心。我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尘,不哭不闹。若无其事的从地上爬起来,再次涌入人群。
翠姐姐照顾我,她找到了我,交递于我一套新裙。她抹了抹额头缓缓流下的血迹,假装无事安好的对我一笑,推攘道。
“瞅什么?新衣裳呢,穿上!”
我鼻子一酸,把衣物披在身上:“好了。”
衣服并不合身,对翠姐姐而言是偏小,对我而言又偏大。我无法更替衣物,也无刀刃裁剪,索性折起裤脚露出不起眼的一小段。
不知不觉,我已经和女奴同化了。
等她们都穿上了,我才发现每个人的衣服背后都绣了一个字。她们不认字,也不会注意到。在这紧要关头没人会去在意细节,她们不在意,也没人会去讨论,只当是图案罢了。
我有预感,事情不会只给衣服穿这么简单。
他们也不会好心凭白给吃给穿。
我认字没用,我并不知道这字所蕴含的意味。
我匆匆一瞥,散了心思。
还有,我没告诉过翠姐姐。
正常的,连我自己都无法明白的意趣,她又怎么会知晓呢?
之后,冒出的几个壮汉又把我们拉出了换衣的帐篷。他们或抽打我们,或执茅威胁我们,我们无法反抗,乖乖顺从。
他们把我们赶到一处空旷的地儿,山丘上建了一个遮阳的棚子。慌乱之中,我扫了一眼,看见几个青年站在里面,每人握着弓。
少女们恐惧不堪,缩在一起依偎取暖。
是啊,对未知事物的恐惧。任谁也不知晓,接下来他们要怎样对待我们。
4
他们没打算放过我们,他们提来了盖上黑布的大笼子。八方各角站了他们的大笼子,正好把我们围在里面。
一声令下,他们齐齐的拉下黑布。
伴着少女们的一声声惊叫,我才看得清晰,他们大笼子里装的。是一头一头半人高的眼睛冒了幽绿光芒的灰狼。
也难怪她们会受到惊吓,十来头成年的狼围在自己周围,随时随地都可能扑上来咬断自己的咽喉,她们能不叫出声么?
之前我再冷静,到这时也不敢冷静了。
我不是没有见过狼的,这玩意赶在乡下的荒山野岭是有许多的,我们上山也是成群结队的拿着铁器才有胆子上山去的。
这会子不一样了,我们手里没有防身的铁器,得赤手空拳的去跟它们搏斗,换谁也得大声闹喊。
这狼估计是被他们饿了几天的,不然也不会见到我们这群挤做一团的少女们就流了哈喇子,张开长嘴露出锯齿般尖利的牙关。
我有点想哭,可没眼泪可以出来。
翠姐姐拥着我,一手扒着我乱七八糟的发顶。
“翩翩别怕,我会护着你的。”
我点点头,感到无比的心安。
说实话,我并没有和她相识太长时间。她居然护着我到这种地步,着实教人感慨万千。也许,她真的把我当做了她早夭的妹妹了。
我悄悄的许下诺言,如果我和她能够从这里活着出去。那么,我会不管她的身份说什么也要做我的姐姐。让她脱离贱籍,做大小姐。
正所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我同翠姐姐现在是患难与共。
剩下的福祉,我会将她前半生没有得到的安定全部偿还给她。
他们嗤笑,眼睛里闪烁不明的异光。是我眨眼的刹那,他们开闸放出了关在铁笼里的饿狼。
饿狼如风朝我们扑过来,站在最前面的少女没有反应过来,被狼扑倒在地咬断咽喉。血液如瀑喷涌,下在灰狼的皮毛上。
她还活着,饿狼没有立刻夺走她的生命。而是一点点,一点点的啃食她为数不多的肉,让她感受到蚀骨钻心的疼痛。
她没有力气挣扎,也没有无法去防卫,只能看着它将自己吞进腹。
她看见狼嘴里咀嚼的是自己的血肉,白的牙、血的渣。
我被翠姐姐拉着跑,我们的身后相继有少女被狼扑在身下啃食。我听见惨叫声,下意识的回头,看见狼的嘴里叼着一只还未啃食少女的一只血淋淋的残臂,它们像我啃着凤爪,撕烂了皮肉。
脚下踏过的黄土,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那是因为,黄土被少女的血液而染成了怵目惊心的深褐色。
鼻尖漂浮的血腥味早已炸开,我忍下了强呕的冲动。
我咽了咽口水,不再敢回头。
我怕我一回头看见的是将比之前还要残忍的东西。
我以为这样他们就会制止,我想不到他们还会更加的残忍对待我们这些活下来的少女。他们为了逼迫我们跟狼搏斗,还拉弓射杀。
5
仅仅剩下来的少女被逼到悬崖。
身前是步步紧逼的狼,身后是万丈深渊。
两边都是死。
我知道,不代表翠姐姐不知道。
我提议我们手拉着手坠崖,跳崖好歹有个全尸不至于被狼吃得面目全非。我晓得,我是回不去见爹娘还有他了,今天我死定了。
翠姐姐不打算跳崖,她毅然选择了与狼搏斗。
她说,最起码,胜了,还有一线生机。
哪怕她死了,我还可以活下来。
她没有亲人,可是我还有。
我的亲人会牵挂我,所以我不能死。
她自己,了无牵挂。
为此我很愤怒,我死死的抓住她的手不放松。
我说,翠姐姐你不能死。说什么了无牵挂,我会念着你啊!
我这番深情的告白并没有改变她的想法,也没有起到什么作用能够打动她。她不变执念,紧牵的手有松动的现象。
不行,我不能放开她。
我才不要去看她被狼吃掉。
是我不乖,是我没有听话。被狼吃掉的,应该是我呀!
“姐姐!我们是亲人!你舍得抛下你的妹妹么!”
我嚎啕大哭、咆哮如雷。
眼看她就要离我而去了,我手忙脚乱。
我一味的闹,是阻止不了她的。
我想起了父亲交给我的竹笛,松开手往怀里掏。
“姐姐,你不要去!我要办法、我有办法!我们都不会死!”
我想象着竹笛里的刀刃刺进狼肚子,狼畏惧我们而节节败退。
我摸到了竹笛,等我拿出来的时候,翠姐姐不在我身旁了。
我看她朝狼群走去,回过神她被狼扑倒。狼群一拥而上,吞起肉饮起血。我看见她颤抖的手指,只有那部分还未染上血色。
我不想相信,也不敢相信。一路上对我照顾有加的翠姐姐,有一天会死在狼爪下,还死得这般凄惨,没有全尸。
她安慰我时柔软的声音,我再也没有机会听见了。
我是知道了,有些路,真的要自己一个人去走完。
我来不及难过,来不及擦掉和汗水混合在一起的眼泪。
我得留力气跟狼打架,所以不准自己再哭了。
眼泪偏偏不听话,还一直得往下流。比前面流得更多了,导致我的视线模模糊糊的,连花草也看不清晰。
我携了竹笛,没有能力去打开它。
我分不清自己的手中流得是心急如焚的汗液还是伤心欲绝的泪水,也可能两者皆有。
打不开竹笛便取不出里面的刀刃,我痛恨自己的无能。
自从翠姐姐被狼吃掉的那一时开始,少女新鲜的血液使它们热血澎湃,它们知晓少女的血液不是喂养它们的死物,比任何猎物的鲜血都要甘甜美味。一念之起,不能自休;如蛆附骨,欲罢不能。
它们没了胆怯,一步一步的朝我们走过来。
同我当初一起来的少女,加上我,是第三个。自打翠姐姐牺牲之后了,那群狼宛如开启了新世界的大门,我们一边后退,一边有少女相继被狼扑倒做了充饥的口粮。
眼看它们离我越来越近,我却束手无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