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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心悸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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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去秋来,今天是大东二西来我家第十日。
      哦,问我大东二西是谁?就是上次父亲带回来的两只小奶狗。
      如今闲来无事,又难得我不游手好闲的往外跑。于是,我携着那两只还不及我脚跟长短的小奶狗坐在厨房的阶梯上,撑着下颚待在一旁看着他比划拳脚。就在前四天,我才晓得父亲会武艺,还练得一身好本领。他藏着掖着瞒了我好多年,我也是头一天才晓得他的武艺如此这般非同凡响。而他不打算将自己半辈子悟出来的东西交付给我——自己的亲生女儿,反倒极其愿意交给他。
      我对父亲的做法非常不满意,也闹了好一阵子——不同他说话了。结果不如意,他没但不理睬我居然还把我训斥了一番。他竟然对我说,女儿家家的不能做这些有失体面的事。
      我才不会答应父亲古板的训斥,我以为他说得并不不正确,若说女子生来低人一等,为奴为婢,那么世间又谈何而来的盛世呢?
      也是说,世间若无女子繁衍,这人啊便要绝种了。
      我见他手执一根枯枝在空中比划,虽然挥动的速度很慢,却可以看得起是一招一式,倒有那么几分样子。
      今日的太阳有点晒,瞥见他一身湿哒哒的衣服穿着身上,汗如雨挥撒,好不辛苦。顿时,我心头一软,招呼他问。
      “你不热吗?要不要坐下来歇息歇息?反正也不急于一时……”
      我愣了一愣,他听见我的话,也跟着我后头一起愣了愣。我同他呆滞半晌,听他率先答我:“不可。”单单两字,我就觉得被人泼了一身的冷水,自己的好心被当成驴肝肺。
      可我也不着急气,又听他问我:“倒是翩翩,今个儿起得如此之早?”
      他看待我的目光,分外惊奇。我撇撇嘴,嘟囔道:“我起得来!”
      平常一般,我是家中起得最晚的。父亲是家中起得最早的,因为他要整理药材,又要给我和娘亲煮粥喝,所以鸡鸣之前他就得起。
      娘亲呢,她会稍稍晚些时候,家中的打扫皆交付于她,包括喂赶鸡鸭牛羊在内,哦,现在还多了两只小奶狗,她要照顾。
      我嘛,因为无事,往往是玩了睡,睡了吃,一天到晚无所事事。通常是到了太阳高照的点才磨磨蹭蹭的起榻吃早饭。
      他看待我的目光有些无奈,更多的是宠溺。那时我并不懂他眼底的柔光,只是一味的较劲:“以往我都起得早的,那是你未见过!”
      他不曾放下手下的树枝,一边同我聊天,一边放慢速度比划。
      “好好好。”
      好什么好!我气闷,跑进门去不再瞧他。
      正到饭点,我低头看了一眼盛得满满一大碗的白粥。恩,好多。
      我夹着小菜喝起粥来,一口一口。等我一碗白粥见了底,搁在我对面的白粥却没了热气,浮上一层白白的面儿。
      他没来吃饭。
      我将碗筷收拾好,洗净从厨房走出来。
      白粥原封不动的放着,显然没挪动过。
      他疯了?饭也不吃!
      一股火气从小腹流窜起,我夺门框而出,叉着腰对正在执树枝划水的他开口就是一阵大骂:“练武练得命都不要了吗?过来喝粥!”
      也真是奇了怪了,对我言听计从的他,现在理都不理睬我。他就像是撞了邪一样,继续挥动着他手掌中不足一尺的树枝。
      我憋气。
      气得居然不是他违反我的话,而是他不好好待自己的身子。
      我跑过去撒起了泼,一把抢过他手里的树枝跺脚道。
      “疯魔了不成?快去把饭吃了,习剑不急这一时半刻的!”
      或许是我此番举动忒出格,吓坏了他。他凝视着我,墨色的眼瞳里掩不住诧异。他道:“翩翩,别气……我这就去、就去。”
      打那之后,这习剑仿佛成了他的命根子一般。
      除了吃饭和睡觉,他就死死的抱着那半截树枝不放,真当那死物做了利器。从早到晚,不管风吹雨淋还是艳阳高照日日如此。
      7
      那日,听父亲讲道,他习剑略有小成。
      那年,他虚长十三岁。
      在饭桌上,我见他恭恭敬敬的朝父亲鞠身:“多谢义父教导。”
      父亲自有一种望子成龙的喜悦,他捋着短得相同一指的墨髯道:“日日勤奋,应当如此。小夏,你胸有鸿志,不该屈身乡野。”
      我正逢开蒙,识得几个字的,却听不懂父亲同他在言谈说的意思。小小的我只觉得,一种离别的悲凉由然从心底升起。
      “义父此言何意?小夏不解。”
      我瞧着在我眼皮子底下的少年,发现他眉眼愈渐俊郎。我侧过头去不再看他,气不打一处来。也怪他愈生愈好看,不知不觉长成了一个白脸小生,惹得周围一些小姑娘面红耳赤,叫我带话。
      他们乡野之人,哪里懂得何为‘貌比潘安’、‘唇红齿白’一类的形容词语,只知他长得俊俏,人品温和,所是姑娘心中的梦中情人。
      想他渐长舞勺,待个过几年父母亲就得为他讨一房内子,嫂嫂给我待着。他若欣喜,不须半年指不定我就多出一个小不了我几岁的大侄子。在父母那里没有得到弟妹的心思,要在他那实现了。
      父亲目光幽幽,道:“小夏,可愿随我外出一趟?”
      母亲收拾碗筷,也道:“也不是不认识,是义母的母家。”
      他不明,“母家?”
      父亲眼神略一暗沉:“你义母的母家,原氏宇文。”
      我的母亲原氏母家宇文氏。夫子同我说过,当今宇文家乃属大魏大族,八大门阀姓氏之一,想你母亲,必是尊贵之人。
      从小到大,母亲对她娘家的事提起来少之又少,长这么大,表亲堂亲以至于外祖母外祖父,舅舅舅妈,我是一个也没见过。
      怎么就突然提起来了?
      后面父亲便不说了,点到为止。又故作神秘,他叫他叫到门外,两个人不晓得腻在一起嘀嘀咕咕的讲些什么。
      正当我打算偷窥一两眼的时候,母亲制止了我。她以繁事众多,她一人不好打理为理,把我叫到厨房去洗碗洗脏布。
      我无法,也只能随着母亲去了一遭。
      父亲同他谈言好,已经是深夜。由于心的不安,我不曾入眠。
      8
      夜间,正要安寝之际,门口响起一阵清脆的响声。
      我同他像是心有灵犀,如同胞兄妹那样。我知道门外将是他,吹灭了蜡烛,噔噔的爬上自己的小床榻,盖上被褥。
      他估计是见房中灯火熄灭,急切道:“翩翩,是我。”
      我忽略他的急躁,故作扬声一讲:“我要睡了,明天再说吧。”
      经那么多年相处下来,他当然晓得我是在诓骗他,实际上我根本就没睡下。他也不问我,直接推门进来拿着火折子点蜡烛。
      “你做什么!”我叫道,“我同你说了,我要睡下了!”
      他却不急不慢地答我:“你这不是还未睡下?喏,嗓音大着呢。”
      他话一出口,我便又羞又愤。
      我将被褥盖过头顶,背过身不想理他。
      “翩翩。”他亲昵的叫着我的闺名,伸出手将我从被褥里剥出来。
      “我要走了。”
      他这一句话,对我无疑是晴天霹雳。
      “你说什么?”我坐起来瞪着坐在床沿的他,怀疑起自己的耳朵。
      是的,肯定是听错了。
      一定是。
      “翩翩,我说。我要走了。”他非常有耐心的再次强调一遍。他的强调对于我来说却是魔音绕耳,重新又把我折磨了个遍。
      他要走?他要去哪?我们还会再见吗?会是多久?
      这些问题充斥在我的心中,它们在一点点的膨胀。我有一种想知道结果的冲动,却又像在鹰爪下挣扎的老鼠,白费力气。
      “你要去哪?”我抱上他的手臂,缠着他巴巴道:“我也要去。”
      他抬手摸了摸我的头顶,对我柔声说道:“可能是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在山的另外一头。我也不知道,翩翩。”
      他的目光中,有对我的留恋,又有对外面世界的向往和期盼。
      “翩翩,可是你不能去。”
      我不满道:“为何我不能去?我也要一起去。”
      他叹息:“翩翩,你还太小。你还有学业没完成,你不能去。”
      学业?
      乡野之地,能学孔孟之道的只有一间小小的私塾。那间小小的私塾原先是一座破庙,村里人合力把破庙拆了,在原地盖上一间只容得下十人的茅草屋。作为十里八村的唯一文化场所,我没得选。
      若是要换地学习,那么得上千里以外的县上去学。
      我口中所谓的夫子,不过是前几年落榜下来的穷酸秀才。
      我道:“反正也无趣,诗经、论语都是娘亲爹爹教过的,再学也是毫无意义的。呐,明天我就不去了同你一起走好不好?”
      他吃惊,“翩翩,那怎么可以?”
      我生气道:“为何不成?”
      他道:“不成不成,你必须留下来开蒙。
      当晚,我同他大吵了一架。
      我把他推到门口,把他关在门外。
      “你走,我要安寝了!快走,快走!”
      他无法,只得离开了。临走之前,他隔着木门对我道。
      “翩翩,夜深了。早些睡吧,明天还要去学堂。”
      9
      知道他要离开的消息,我心里乱得很。
      说实话,我从未想过他有一天会离我而去。
      而且,还怎么快。
      我的无理取闹,是因为我舍不得他走。
      说是安寝,事实上我一晚未眠。母亲同父亲如平常一样出门去了,父亲去村口给人看病,母亲去人家家里绣花。
      至于他,上街去准备远行的物件。
      我就一个人呆在家里,躺在床榻上不愿意起来。
      那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旷课,也是父亲打我打得最惨的一次。
      夫子知道我未去学堂上课,找到村口给村民看病的父亲。父亲知道我没有去学堂上课,怒气冲冲的踢开我的房门。
      我从未见过如此生气的父亲,吓得我抱着被褥缩在了墙脚。
      父亲把我从床榻上拉起来,我的手腕顿时红了起来。一个成年人的力气我自是抵不住的,只行任他像拎小鸡一样。
      他翻了面,凶狠得拍打我的臀部。
      后背传来的剧烈疼痛感,使我不禁泪如雨下。我搞不懂是自己因惧怕这样的父亲还是后背的阵阵痛感,还是两者具有。
      彼时,他从集市上回来了。
      他看见挨揍的我,放下东西便跑上来替我求情。
      “义父、义父!别打翩翩,别打她了!”
      我抽抽搭搭的哭疯了,竟是连他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曾注意。
      “你可问问她,她做错了什么!”
      我抽着噎,连说话的时间也不曾拥有。
      他看着满脸泪水的我,止不住心疼。他把我眼角的眼泪抹干净,对我说:“翩翩,你是不是不听话了?你做了什么事情惹义父发脾气?”
      我哼唧哼唧,因为抽噎,说得话跟结巴似的。
      “嗝……我……嗝……没……嗝……去……上,嗝……课。夫子,夫子告诉爹爹……嗝,他回来……嗝,就……嗝,打我……嗝,呜——”
      我又哭出声来。
      父亲白了我一眼,“哭什么哭!不许哭!自己做错事情,还有脸哭哭啼啼的吗?你好好反省反省,吃完午饭,再回去上课!”
      说完,父亲转头叮嘱他。
      “小夏,你同她好好说说。”
      他点点头,答应道:“义父,我会好好劝劝翩翩的。”
      父亲满意的颔首,转身出门回到村口继续给村民看病。
      “翩翩。”他叫我,坐上床头。
      “嗝儿~”我擦擦眼泪,动也不敢动。父亲方才那副恐怖的样子,还历历在目。知道他走了,却还是不敢动一下。
      “翩翩。”他又叫唤了我一声,挪过来拉过我,把我拥起来。我靠在他的弱小的胸膛上,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听他说:“好翩翩,别哭了。”
      他哄着我,揽上我的腰:“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良久,我的抽噎一声一声停下来。
      我靠在他的怀中,贪恋这短暂的温暖。问他:“你是不是要走了?”
      他估摸晓得我的不舍,一时之间没有应答的准备。也可能是他没有想好,不知道该准备去应对我、去想敷衍我的谎话。
      沉默过后,他长长的深了一口气:“恩。”
      我心头一颤,拉扯着哭腔抱紧他:“能不能,不要走?”
      他以为那是我对他的依赖,松了手对我说。
      ”翩翩,我们不能一辈子在一起。你会长大,我也一样会长大。日后翩翩长大了,会有夫主好好待你。我……”
      他突然戛然而止,停顿片刻轻声道:“我也许也会有个家,有自己的妻子。若是运气好,我们便可天天相见。若是运气差,我们将分隔两地,一年、或许十年才可以见得上一次。”
      我咬着唇瓣摇摇头:“翩翩不要夫主,我要你。所以,小夏不要走好不好?翩翩长大以后可以不嫁人,一直一直跟着你!”
      童言无忌,我明显感觉到他身体微微一僵。接着,听他颤着声音对我说:“翩翩,能跟你一辈子的。只能,是夫主。”
      我放开他,捂着耳朵倔强道:“我不想听。”
      “翩翩!”
      “若是、若是只有夫主才能同翩翩过一辈子的话,那么翩翩要小夏做翩翩的夫主。那么,小夏就能和翩翩在一起一辈子!”
      差一天、一个月、一年,都不能说算一辈子。
      10
      我答应了小夏下午要去上课的。
      他说如果我好好听话,下午去上课,那么他就不会再离开。
      我相信了。
      没有犹豫,没有思考。
      可是我从来没有想过,他会趁着我去上课的那当空时。走了。
      下午,夫子给大家临时测试。
      即使早上我未去听课,下午测试的时候,我得了满分。
      看见我得了满分,夫子笑得嘴都合不拢。
      又惊又喜,想不到我竟会得了满分。
      放学归来时,本该忙着和同学放纸鸢的我,却早早的回到了家里面想给他看我考满分的卷子。
      不想,我却找不到他。
      我坐在门口的阶梯上,已经长到我腰间的大东二西也陪同我一起坐在阶梯上。它们不知我在思虑何时,却愿意这样打发无聊的时间。
      “他是不是走了?”我问它们。我明明知道它们不通人言,仍然死不悔改像着了道:“他是不是不要翩翩,不要我们了?”
      大东简单的嗷呜一声,没了下文。
      没心肝的牲畜,连个人也看不好。
      养你们何用?
      我瞪了一眼从坐到躺的大东二西,它们正在打哈哈瞌睡。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迷惘又可怜,委屈的小眼神又使我于心不忍。
      哼!
      时间一点点的消逝,直到母亲叫了我一声。
      “翩翩,你坐在门口作甚?还不快进去?”
      我还在想母亲为何会提前回来,他们是不是早有预谋要戏弄我。方想开口,我才发现已是万家灯火,炊烟袅袅。
      “咦?天黑了?”
      我在这里坐了一个下午了吗?
      午间还留了些菜,正好可以拿来吃。母亲在厨房里洗着碗,我对着她的背影道:“娘亲你等等,我去叫爹爹和小夏回来吃饭!”
      想不到,母亲转头狐疑道:“翩翩,你是不是忘记了爹爹和小夏离开村子了?还是,他们没有告诉你他们今天就要走?”
      我眉目一沉,心情复杂。一种想哭又不能哭的悲伤在我心里蔓延开来,滋味就像灌了十瓶醋,里面还掺了辣椒末。
      如是蒸了饺子,指不定还能沾沾吃。
      我装作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返回厨房,努努鼻子:“娘亲,我来帮你。”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心悸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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