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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总角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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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他就是那个臭小子啊,笨蛋!”
我这话一出口,我周围的孩子们立刻离开了我,转头围起了他。他们把他围在中间,手往他身上乱摸一通。
“他是那小子?”
“怎么跟以前不一样了?”
“原来他长这样了……”
“咦?他穿新衣服了……”
“喂,你从哪里来?”
“喂,你昨天怎么没有来?”
小孩子好奇心过重,不顾旁人甚至当事人的感受,追问起来一个又一个的。他来不及回答,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于是,他向我投来了求救的目光。
他嘴唇一张一合,无声的对我说。
翩翩,救我。
我冷哼了一声,自己手上的动作比心里揣着的事快一步。我阔步上前,不管三七二十一牵起他的手把他从人群里拉了出来。
有人不解:“翩翩,你这是做什么?”
“干啥!你们也不怕把人吓到!以后在一起的时间多着呢,有什么问题一个个问他会告诉你们的!好了好了,今天玩什么!”
有了新的提议,他们的注意力就不会集中在他的身上了。
“对啊,今天玩什么呢?”
“玩家家酒吧,上次的还没有玩完呢!”
“我也没有好点子,就先玩这个吧。”
他们你一言我一句的好不欢乐,我站在一旁根本插不上话。这三天我光照顾他去了,哪里知道他们玩到哪个阶段去了?
“翩翩。”有人在喊我。我回过头,看到是那个臭哄哄的小子。
“干嘛?”奇怪,他叫我做什么?
“你站近些,外面热。”我听他的话往后退一步,今天的日头比平常的还要热上一些,但还可以接受的。这很正常,因为要夏天了嘛。
他挠了挠头,用只能两个人听见的声音对我说。
“翩翩,刚才谢谢你。”
哦,原来是这事啊。屁大点的事情,至不至于?我没有理会他的道谢,拥上去同他们玩乐:“家家酒?我玩什么?”
7
我很难受。
我想不到我眼前这群皮猴子也有会作弄人的时候。他们说要人我扮演公主,我当然义不容辞的顺其自然又做了一回公主。
可这次与往常不一样,他们不仅让我演公主,还想让我演整天哭哭啼啼的苦情公主。这公主为何会整天哭哭啼啼的呢?还不是因为她和恋人分离了!要问她的恋人是谁?是一个侍卫。
我感觉那群皮猴子的思维越来越活跃了,不晓得他们又去看了什么话本子,竟想出这样稀奇古怪天马行空的剧本子。
我要演的第一场戏,是讲公主出外游玩怎么拾的这侍卫的事。
呵。
哪怕现在想来,我还是觉得他们是存心的。他们谁也不找,二狗不找,大柱不找,偏偏就找我背后的臭小子演那个可怜蛋儿。
我指着他问他们,理也直气也壮的问他们:“非得是他?”
他们跟商量好的似的,齐刷刷的点头答应我:“非得是他。”
我:“……”
“我不要是他!换一个人来!”
我确实不喜欢他,看他不爽眼。他们的特意安排,激怒了我。
二狗拉扯他过来,眼睛咕噜咕噜的转:“我们从来都没有问过你名字呢,你叫什么呀?”想着确实也是,他站在树下有一段日子了,我们虽然晓得,却没有一人敢上前去询问过他的家室和姓名。
若无我这一遭,他们就将他淡淡遗忘的。
想想,日后无人记我,也是极惧心的。
现在,他和大家算是第一次认识。
所谓的第一次认识,是知道对方姓名。他终于能够光明正大的同我们玩耍,他心底也是无比喜悦撞满怀,激动的吧?
“我……”他受宠若惊,面对突如其来的友谊他手足无措起来。他垂下头不敢直视我们,脸蛋儿泛起一阵浅浅的红晕。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轻轻弱弱恐是他一人听的清楚。
我不喜欢男孩子这样扭扭捏捏的,像个丫头。我发誓,以后定不会嫁个像他一样的男孩子做夫主的,忒不像样了。
“翩翩的父亲给我取了一个新名字,叫做初夏。”
他这一句话蕴含了一种道不明的关系,而这种道不明的关系,一点一点吐露了我同他的关系。逢此一遭,我后悔自己救了他。
“我听母亲说过,取了名字就是认可这个人存在了!翩翩,他是不是你的哥哥?”眼前扎着羊角辫的女孩这样问我。
春花这声回答令我觉得不寒而栗,想想日后他将以我兄长的面貌出现在我的面前,我的生活里将有一半是他,我就感到后怕。
“是的,我是翩翩的哥哥。初夏。”
他回答的很肯定,也认定了自己这个身份。
他会是我的兄长。
8
我没搞清楚游戏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的侍女春花,捏着嗓子发出一声虚假的尖叫将我从神游的边缘给拉了回来,我一怔,头顶用树叶同鲜花编织的王冠险些要掉。
春花替我扶直好头顶的王冠,凑在我耳边轻声语。
“公主,你在想什么呢?”
我想起自己所需要扮演的身份还有要做的事情,低头瞥见倒在我脚边整整齐齐的他,气鼓鼓的哼了一声,张口讲道。
“啊,这里怎么躺了一个人!是死了吗?”
我面无表情的捂住自己的胸口,听说这样才可以把公主的柔弱演得淋漓尽致。我忍下要抬脚踢他的冲动,对春花下了命令。
“你去看看,他还有没有呼吸!”
春花点点头,跑过去学着我父亲诊脉的姿势,把手指伸探在他的手腕上。我当然知道她不能诊出个啥来,一场过家家的游戏罢了。
“公主,他还有呼吸!”
春花不亏是天生的戏子,喜极而泣的表情做得非常好。而我,抵不上她的十分之一。春花努着鼻子又道:“公主,咱们救救他吧!”
我点点头,故作犹豫:“可是……要将他带回宫中去呀……父皇说……”
我戛然而止的声音令大家伙倒吸一口冷气,我知道,我这话一出口接下来的篇幅就没有了,什么两情相悦、为爱私奔什么桥段通通变成了狗屁。我脸色一黯,道出那句他们期许的话语:“带他回宫。”
什么罪名我来承担。
我呸。
等死去吧!
下面的几出戏,就是演他怎么怎么醒,演我父皇的二狗又是怎么怎么没事找事训斥我带个男人回家的神奇戏码。
那小子演的侍卫在宫里平步青云,步步高升,然后我同他演的是日久生情。好景不长,还没等到互相表白心意我就被父皇安排和亲。
和你大爷的亲!
在和亲前夕,然后我找侍卫私奔逃出宫外不管所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然后一起过上幸福快乐的好日子。
讲真,那群皮猴子书写的剧本还挺有一套的。还能演出一个完完整整的故事来,在孩子里算得上出类拔萃。
故事演完,天也就暗下来了。日暮西山,我们这一群游手好闲一天的孩子们就该回家洗洗睡觉了。田里劳作一天的庄稼汉,收拾好农具牵牛回家吃晚饭。
我抄近道回家,他在后面跟着我。
我感觉自己好像真的成为家家酒里的公主,而他就是那个对我寸步不离的侍卫,怎么赶也赶不走,就是一跟屁虫。
我在前面加快脚步,他的脚程也跟着快。
我心里生了一个不得了的念头。
我想甩了他。
9
我想甩了他。
我是想甩了他,他比我年长几岁,腿脚比我长走路比我快。我的短腿小胳膊,没能赛得过他。他好像冥冥之中知道我在想什么,越轨跑到我面前去了。我看着他,气出不来;他看着我,委委屈屈。
我不喜欢看见男孩子流露出那样可怜巴巴的表情,偏偏……
“翩翩,不要跑那么快好不好?”
他对我说。
“你干嘛赖到我家不走!我讨厌你!”
我想他这番举止是恩将仇报,当初我救了他只是一时兴起罢了,哪想他那样厚脸皮非得要同我挤在一块,还想抢我的东西。
他拦在我面前对我说:“翩翩,我没有赖在你家不走……”
我不想听他说话,指着他大喊大叫。
“你胡说!你病不是已经好了吗?怎么还不走!”
我才不想知道他过去发生了什么,我就是不想同他在一起。
“翩翩,我……”
他不说话了,只是默默的注视着我。他的目光瞅着我看,目不转睛盯得我非常不自在。他的眼中似有悲伤泛滥:“你就那么讨厌我?”
我没有给他了断的回音,因为我的脑海中一直反复演着他刚才看着我的眼神。一时之间走了神,没把他的话听进去。
他看我没有回应给他,停顿一会,决断道:“那我走即是。”
我看着他转过身,背对着我。我对着他的瘦弱的背影,好像一阵风就可以把他吹倒一样。耳畔,除风声之外,还有他的一字一句:“我无人管束,天大地大,总会是有我容身之所。”
我听不懂他在说什么,莫名心生怜悯。怜悯之外,还有愧疚。
我在想,我是不是对他太坏了?
“翩翩,我很羡慕你。你有父母,你有朋友。不必每日为温饱而四处奔波,也不用害怕明天会不会见到太阳从天边升起。”
我心一沉,我这也能叫羡慕吗?
他也没有说错,我同他相比,我得到的幸福对他而言就是天堂。他一辈子想也不敢想的东西。他是孤儿,没有家,每一天都在流浪。
“翩翩,再见。”
我看见他慢步往前,不晓得去往哪里。家中就我一个,父母有他们的事情也不管束我,也不陪我玩耍,想想有一人陪伴我,也挺好的不是?我不亏。反正,我家中也不嫌弃多一双碗筷。
爹娘他们,也喜欢他的要紧。
“你等等!”我叫住他,他听见我的叫唤,停下脚步。
他在等我的回复。
我扭捏着衣摆,那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求人。难免有些害羞羞的。
“你不要走,留下来……”我一下子想不出来一个可以说服他不要走,的理由,于是,我想想他玩家家酒的样子,小声道:“陪我玩。”
又因为这句话,我跟他开始化干戈为玉帛,好了一辈子。
他回过头,愣然问我:“真的?”
有些话,我不大喜欢说第二遍。
我依稀感受到自己脸上的温度有点灼人,又不想同他解释自己现在的处境,我咬了呀牙,嚷嚷着:“你愿不愿意!不愿意就走!”
他的神情呆滞,脑袋里也不晓得装了什么傻乎乎的,站在离我不远的半人高的狗尾巴草堆里,巴巴的望着我。
他是没有听见吗?难道要我把话再重复一遍?
唔,不想再说一遍给他听。
正当我犹豫着要不要把这些影响我长久以来维持高冷形象给破坏掉的时候,那臭小子趁我不注意,偷袭了毫无防备的我。
“你干嘛!把我放下来!”
那龟蛋儿子不晓得哪来如牛一般力拔山兮的浑力气,把我从原地方给抱起来,搁在自己胸膛前。我听着他‘扑通扑通’的心跳,呆了。
我不是没有被别人抱过的,小孩子搂搂抱抱也很正常。
像隔壁家的翠花哥哥,也喜欢抱抱亲亲我。我习以为常,想那大抵是因为我长得粉粉嫩嫩讨人欢喜的原因吧。
可被人这样紧紧的拥抱着,置在胸口前,是我头一回。我的父亲母亲,他们也没对我像他这样亲密过。我脸皮挂不住,诡异的红了。
他洗干净了澡,身上一丁点也不臭,是母亲自己做的花皂味道。母亲总爱自己做点小玩意,那些小玩意身上味道常会香喷喷的有一股花香的味道,是极好闻的。别处,是体会不到的。
我一瞬间明白了母亲给他擦过的花皂是鸢尾花的味道,花香不淡不浓正好适中,也不呛鼻,我挨不住多闻了几口,哪只越陷越深。
花香没有平复我的心情,反而令我愈发羞躁。
他没有在意我的感受,只图着自己的欢乐。抱着我在羊肠小道上转圈圈玩,搞得我眼花缭乱头晕沉沉的,一定也不舒服。
“翩翩,翩翩!你终于不讨厌我了!”
我瞅他像个傻子。
10
我将那四处丢我脸的傻子领回了家。
父亲已经做好了饭等我们回家吃饭。那笨蛋由于这几天都是霸占我小床不曾下地行走,吃得饭食也是我的母亲捧给他的,所以他对我家的情况一概不知。他看见是我的父亲做饭,忒稀奇。
“翩翩,你们家怎么是伯伯做饭?”
好家伙,活腻歪不要命了。
母亲露出职业标准假笑,用很温柔的语气对他道:“听说,你想想尝尝我的手艺?”我听闻,不敢为他担忧,只感脊骨散发阵阵寒意。
母亲根本不给我解释的机会,她把我的话给堵住了。
她不让我说实话,也没给我说实话的机会。
我到现在为止也没弄懂,母亲这么做究竟是为了能够给她一个大显身手失败后的好机遇,还是蓄谋已久准备坑他坑到哭。
我愿意相信她是蓄谋已久。
因为母亲做出来的饭食,放在老鼠洞门口老鼠都不吃……
想这,这可是白花花的大米饭呀!
在此之后,我家再也没闹过老鼠。我认为老鼠是比狗聪明的,自打那次以后,我家不仅没闹过老鼠,人家连窝都挪走了!
我感觉他是一个英雄,不是保家卫国驰骋疆场的一类将军英雄,而是不畏强权不畏牺牲的勇闯直前革命真英雄!
罢了,改天给他上柱香。
那傻娃儿听我母亲这下一说,开心得真一奔三尺高,根本不晓得离自己越来越相近的死亡的边缘。我祈求上天,能够对他仁慈一点。
“雪姨,我可以试一试吗?”拉倒吧,试了就没命了蠢蛋!
这些话我是不敢当着我的母亲当面说的,否则她借题发挥说我不孝我可惹不起、惹不起。看他开心这副模样,我就立刻明白等会他将哭得有多么惨烈。不需要太长时间,他就会开始怀疑人生。
甚至,回头给自己扇嘴巴。
父亲是不会开口的,他会永远二话不说站在母亲那边。父亲当做什么也没有听见,捡了一口菜叶子抿着。可怜他,还蒙在鼓里。
我也不好继续说什么扫他们的兴致,只好选择沉默拔着碗里的青菜肉丝数饭粒。一行上,我插不上嘴。他们话说越来越投机,远远的观望过去仿佛他们才是一对有血缘的母子。至于我,才是外戚。
幸好母亲白日里的活计做累了,晚上没有心情去给他露上一手此事才匆匆作罢。我想我应该是不悦的,但意外之中我却没有。
事先我想,倘若他真的咽下母亲做的饭食我必定是幸灾乐祸等着看好戏的,必然不会像这会一样拥着逃避后的庆幸。
为谁庆幸?
他吗?
我抬起眼皮,瞧了他一眼,跟做贼差不多。怕他发现我在看他,我又快速的垂头假意吃饭。我搞不懂自己在自个家里为何偏偏要偷偷摸摸的,看个人还得这么做。我扒完碗中的最后一口米饭。
不可能,我不会为了他庆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