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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知心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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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遣散了众仆,从床榻上又爬起来。为了不让他们发现自己还是醒着的,我摸了我藏在枕头下火折子的屑屑,取来擦了火星。
我掀开被褥赤脚下地,为了不让他们发现端倪所以不穿鞋袜。
明明待在的是自己家里,却要跟做贼一样蹑手蹑脚的去翻被我随手一扔遗忘在角落里的小木盒。火折子一照,横七竖八的三十六个小泥人娃娃正互相依偎着取暖。
我取出最上面的那个泥娃娃,火折子凑近一看,那泥娃娃头顶扎了一双小啾啾,穿着朱红的小夹袄,下身套了一件碎花布裙,脚腕处还系着一个不大不小的银铃铛,看着讨喜得紧。明明是个讨喜的女娃娃,它自身看着却不似开怀,嘟着樱桃小嘴,气鼓鼓的。
……
这娃娃,怎么看着好眼熟?
好像,在哪里见过……
瞬时,一股灼热的火气从我腹部往上窜,我即刻什么都明白了。这娃娃,分明就是小时候的我嘛!
他他他,他原来一直记恨我!
我此刻恼羞成怒,伸手往木箱子里去寻。
又是一个小娃娃,是在哭鼻子的我。
又是一个小娃娃,是在捧腹大笑的我。
……
三十六个泥娃娃,每一个都是我。或哭或闹,神态不一,活灵活现,个个皆是我。都是我,失态的样子。
行吧,让他明天注意安全!最好不要出门!
我把那些泥娃娃放回木箱里,正打算盖上的时候,关得严实的窗,突然开了。
是啊,它自己开了。
那刹那我还在想,是不是木头成精了!
然而,在我眼皮子底下忽然出现的黑衣人分分秒秒告诉我,木头没有成精。我的窗户告诉我,我也许是要倒霉了。
“……”黑布后的那一双眼睛,可能是在看我。他看看我,我看看他。于是,这段尴尬的分外持续了半盏茶的功夫。
我淡定的吹灭了火折子,合上了木箱子的盖子。‘嘭——’的一声巨响在房中是如此显著,我见他一副‘敌不动我不动’的样子,蹲在窗户底下像一尊大佛。我也跟招了魔似的,伸长手臂,半眯眼,学了人家中了迷药迷迷瞪瞪,蹒跚朝榻边走。
当我自以为自己的演技可以骗过在窗户下蹲坑的家伙的时候,他一把扯住了我的后劲衣领,把我拖了回来。
我察觉形势不对,欲要向站在门口的侍女侍卫呼救,背后的那个黑衣人右手扭过我的头,左手摘下了蒙在脸上的黑布。
黑布下,是一张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脸。方才,是我叫他注意安全的那个人。行吧,自己送上门来。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他说。
我冷哼一声,说道:“我还想问问你!大晚上不待自己屋,跑过来听我墙角你是不是有什么疾病?”
他说:“我有事。”他简简单单的吐出三个字,没了下文。在他说出这宝贵到不能再宝贵的三个字之前,我还妄想过他会对我说他自己良心过不去,特地跑过来看看我。
不,那都是放屁。
“你有什么重要的事能够上我的房间里来巡视?”
呵,情商真是个好东西。
他又重新复读了一遍,声音寒得像冰:“我有事。”
2
我怀疑他脑袋瓜子不大正常。
上一趟宇文家,跟宇文玥待在一块,人都变蠢了。
还是跟我好。
嗯嗯。
“你回去睡,我走了。”
“……”
他说完,掉头就走。爬上窗户一气呵成,不要提有多么顺手。他的速度之快,令我忍不住转头看我的房间里是不是有大老鼠。
多待一会会死么?
“你快走,我也不会睡。”
他停住了脚,黑布又蒙上了脸。他顿了一会,为难的道:“你都多大了?还需要我哄你入睡才肯吗?”
“……”
得嘞,账上又记一笔。某年某月某日,他又惹到我了。
“呵。”我冷笑一声,四顾也没寻到称手的玩意只好作罢。我尴尬收手,往里衣的裙摆上蹭了一蹭,跺脚:“你混球!”
“……呵。”他似笑非笑,声音轻柔了几分:“乖,快去睡。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
“我不!”他愈是这般待我,我偏要与他作对。这种作到天作到地的感觉,不知不觉已经揉进骨子里。
他复而从窗台上跳下来,神情冷漠:“出来。”
“啥?”
我还没弄懂什么情况,柜子边的一角有一个人从阴影处走出来。
我:“……”
???
我想我大概明白他口中一直强调的‘有事’是什么意思了。
别人遇见这种危险的事情,通常第一反应是大喊呼救。不巧,这一类的事情我不久前做过了,再做就有点蠢了。
我站在原地想了一想,指着那个身份不明,样貌不明,性别不明的坏人,拿出我应当该有的气势道:“你你你!站那看了多久了!”
混球,又一个偷看的!
这年头,刺客行动都不利索了!
“呵。”听嗓音,明是个带把的。正当我思考要不要抓住他以后剥光他的衣服吊在城门口示众,他开口:“再见时,我会杀了你。”
???
他这话是对我说的?但我并不认识他啊?
紧接着,就是拔刀的声音。
“我们,不会再见了。”这句话是他说的,他的语气就同他别在腰间的铁器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寒气凌厉。
我站在他们两个中间,暧昧的话语在我的耳侧反反复复的重演。当头一棍点明了迷茫的我,曲曲弯弯的道儿被我理清。
我靠,他在背着我的这些年,不但性情大变,还男女通吃了。
我恐是被沾上什么东西,颤抖着腿往后退了一步。顷刻,整只手臂一痛,他动手将我拉到了他的身边,我的后背正对大敞的窗口。
风一吹,我打了个哆嗦。
“阿嚏!”
之后,他们打起来了。
……
行吧,他们可能是这世界上唯一听见喷嚏声就拔刀开打的人。
刀影交错,他们两个从窗户口打到了床榻上,又从床榻上打到了我的梳妆台,又从梳妆台干上了我的小书案。
地上的狼藉(书)和可疑的液体(水)告诉我,他们干得是有多激烈。作为一个围观者,我手中没有应景的瓜子零嘴是个遗憾。
噼噼啪啪的噪音充斥我的耳朵,我往外看了一眼,我的侍女和我的侍卫无动于衷,连个屁也没敢放。
这是他们身为护卫该有的职业道德?
不对,他们耳朵又没被割,怎么会听不见?
难道……
震耳欲聋起伏跌宕的鼾声没过他们刀剑摩擦的响声。
……
行吧,行吧。
睡,继续睡。睡死算我输。
3
他把我挤上了墙壁。
还打得不爽,要来抢我的位置。
刺客看了我一眼,阴阳怪气的道:“你的老相好?”他从头到尾又看了我一眼,我被他的目光瞅的难受。如果我不是脸贴墙壁,我定当掀起死长死长缠脚的睡裙给那个大坏蛋刺客一脚。
他阴沉着脸,“不是。她是我妹妹。”
刺客没能吃透他字面上的意思,继续道:“知道,知道。妹妹,现在可流行哥哥妹妹的称呼,我懂。”
“你懂个屁,她是我妹妹。”
他当着我的面,爆了个粗口。
啧,从来不骂人的他,今天爆了粗口。
“我还想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女人,啧,不想你原来好这一口。我看过了,有几分姿色,就是太小了。调教调教,未来发展空间还是挺大的。”
大坏蛋对他讲述的话我是一个字也没听明白,我是人,调教那是小猫小狗,我又不是小猫小狗,为何要调教?
还有,什么叫做发展空间挺大?不是,一门学问上的天赋才可以这么形容的么?我又不是学问,要怎样发展?
“你今日的话,似乎多了些。”
他背对着我,而我的脸又贴着冷冰冰的墙壁。即便我是看不到他这时的神情的,光听他的声音,我就能够想象他的脸是有多臭。
记住,永远不要去招惹一个易怒的男人。
你不会知道,下一刻,他将会做出怎样的举动。
至于那个不邀自来的蒙面刺客,我另有一番感叹,我第一次知道会有嫌自己命太长的刺客。
他们的打斗还在继续。
有那么一刻,我感到了厌烦。他们之间的打斗好像无休无止,也没打算放过我,和我争到同一块地方就不打算挪脚了。
而且,他们并没有想要换个宽敞的地儿继续打。
想来也是,听说过打架算时间,没听说过打架还得算地点。不爽就开打,是他们会武功的人一贯作风。
我的右边侧脸同墙壁紧合没有余下一丝缝隙,我的左脸被他挤压,我柔柔软软的皮肤被他的后背压出一条条蜿蜒的皱皮。
我忍不禁的说:“你们还要多久分胜负?”
他略一迟疑:“快了。”
“快了到底是多久?不会还要打一个时辰吧?”
他眉头一皱,“不需要,立刻。”
话虽如此,我斜眼瞧见他们双方僵持,手上并没有打算放手的意思在里面。我猜想他们下一刻他们将会谁先出手,又会是谁得到最后的胜利。
我的眼前一花,我还未来得及看清大坏蛋刺客做了什么,只感到他的肩头微微的颤抖,他就和大坏蛋刺客分开了。
而我,终于不用被墙壁压得喘不过气了。
我并没有得到我预想中的喜悦,目光被他臂膀的飞刀吸引住了。他的血,染红了我的眼睛。
4
“哥哥,你受伤了!你痛不痛?”
眼泪在我的眼眶里打转。
我可能就是这样不争气,遇到一点点的小事就会哭。我的父母不在身边,我又独身住入一个陌生的环境,无人会听从我的诉说。
现在,对于我而言。除了父母,就是日夜相伴而过的他了。
无法用语言来转述的恐惧,我怕他也会离我而去。
我晓得他疼,因为我看见他失血过多苍白的脸色,他把唇瓣咬得留下一道道齿痕;因为我看见他臂膀的衣衫逐渐扩大的湿迹,将他玄色的长衫变成了棕褐色。
鼻尖的汗水味渐渐浓郁,他哼也没哼过一声。他侧目看向我,眼瞳流过一缕不可多得的暖意,让我以为当初我认识的哥哥又回到了我的身边。
“无妨,翩翩别担心我。”
我张唇欲言,前方的声音立即打断了我。
“你叫翩翩?”
我没有跟他说话,是那个刺客伤了哥哥,不然他也不会手臂上插了一把刀,去忍受利器刺入皮肉的痛苦。
他似乎感受到我周身带来的杀气,饶有趣味的注视着我。
“很厉害的小姑娘,像一只小刺猬。”
我对他翻了一个白眼,“与你何干!大坏蛋!”
“翩翩,趁我还可以保护你。听我的话,等一会,让我来拖住他。”
哥哥说得很小声,小到只有互相可以听得见。
他现在受了伤,功力大减,他怎么可能会打得过那个大坏蛋呢?若还有我,起码,还可以拖到外面的守卫来。
“不,我不会走。再等一会,就一会。用不了多久,巡逻的守卫就会发现这里不对劲,会进来抓住大坏蛋。”
我祈求,祈求他能够答应我能陪着他一起。
我认为,他会答应我的请求。可我得到的,只有一句话。
他说:“不要任性。”
我心尖凉嗖嗖的,过后是剧烈的疼痛。
我并没有任性啊。
他说:“不要闹小孩子脾气。”
我只是想,只是想和他一起承担。
他怎么,就不明白呢?
“好了,游戏时间结束了。”我抬头,使他受伤的大坏蛋正一步一步的往前走,离我和他越来越近。
谁也不知道,他将对我们做什么。
有他在,不曾感受到未知的恐惧,胸口温洋的发热。
“七兄,你猜,现在我的心里在想什么?”
到了这种时候,鬼会去猜他的心思。
语落,大坏蛋的目光便往我身上飘。初夏也能辩得情形不妙,顺手把我往背后推揽。他的举动,让我以为他是在护犊子。
“你敢动她!”
口气发寒,锐利如刃。
在我的印象里,我是极少见到他暴怒的。他的脾气好得很,哪怕真的激怒了他,他也是等一会就过去了,从来不会放在心上。
我被他的吼声吓得一震,握紧了他的衣角。
“七兄,别掩饰了。那黄毛小丫头,果然就是你的心上人。”
5
“有趣。”
伴着一声道不明的冷呵,我打了个激灵。
忽而,我的耳边刮过一阵狂风,还不等我辩清是何形势我已经换了一个地方站住脚跟,离初夏远了数米。
他侧过头,对我做了一个无声的口势。
走。
短短的一瞬悄然而逝,他回头提起了利器,立身小跑又开始同刺客打了起来。我凝望着二人纠缠的身影,心中莫名的酸楚。
我犹豫要不要把随身的笛子拿出来,意外发现父亲交低给我的竹笛我压根就没带在身上。我年纪轻,见识短,自然是不会随手携带这些搁身子的冷冰冰玩意的。
我咬了咬唇,扫过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我记得就寝前,我将旧衣脱下给小姐姐,小姐姐会将我的旧衣放在何处了呢?
我的目光锁定梳妆台后侧的屏风之上,正如我想象中的一样,旧衣正搁在上面。他们的打斗并没有破坏屏风的摆设,可我想越过他们去取得与旧衣放在一起的竹笛,是一件异常艰巨的难事。
委实头疼。
我纠结万分,注意力被墙壁折射的火光和急促的脚步声给吸引住。
是巡逻的侍卫。
有救了!
我又惊又喜,打算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哪知,我一偏过头,他倒在了地上,一口一口的呕着鲜血。
我像是被人从头浇了一盆水,凉到心尾。
我顾不得旁的,心都揪在一块拧紧了。我无视刺客的存在,一股脑的只想到他的身边。我不在意我的举止会不会引来更大的危险,我现在只有一个念头,眼中单单只有一个他。
我疾行而去,奔向他。
还有三步。
两步。
一步。
他的衣角从我的手间滑过。
“翩翩!”
我看见他,激动而牵动内伤,又咳出一口鲜血来。
他离我越来越远了。
一步。
两步。
三步。
……
“你放开我!”我低头捶打挽在我胸口的那一只手臂,它像围墙危楼,敲打不得,毫发无损。我拼尽了力气,也无法从中挣脱。
寒风烈烈,我离地面越来越高。
“哈哈哈哈。七兄,若要来寻,明日便来郊外后山来寻罢!我会在那等你!明日我不见你,不然,这丫头随我处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