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萍》丿阿柠

3、三

　　民国三年。
　　十六岁的三姐清秀可人，颇有于氏年轻时候的样子。这几年于氏的身子愈发不中用了，在马奇才的棍棒威吓之下精神也有些不好了，马家在马奇才的挥霍之下也是日渐窘迫，无论如何也不会给于氏出一份医药钱，三姐没法子，只好自己去批了些水果什么的在离弄堂不远的公共租界与法租界交口卖。鲜少有这么标致的女孩子家出来卖水果，所以常来往的人就赠了三姐一个外号叫“水果西施“。
　　一个孤身的女孩子在混乱的租借交口卖水果，自然会有危险。这天，三姐收了摊正要往回走便被几个小白相人给拦住了，周围人见势不妙跑了个一干二净。
　　为首的是个叫阿标的，几个小白相人组成一伙仗着年轻能打就在这一片区域里横行了起来，平日里欺负商贩讹两个钱儿，早就盯上了三姐是孤身一人，想占她便宜。
　　”哟呵，好个标致的妞儿啊！这一个人在租借口子晃荡着，是等着阿标我吗？“阿标双眼盯住三姐，口水只差没流出来。
　　三姐瞧着身旁几个身强力壮的白相，握紧了平日里削水果的刀：”都给老娘滚开，我没空陪你们掰扯。”
　　“哟，这还是个泼辣的妞儿啊！我就喜欢这样的！”阿标说着，便欲抬手去摸三姐的脸，被三姐一下闪开，手里的刀便拿了上来：“再不滚，别怪老娘手里的刀不认人！“
　　阿标被唬了一跳，没见过哪个女子烈性成这样，有心想走却不甘心，继续又怕了三姐手里那把刀子，想了想自己这么多男人还怕制服不了一个小女子？正准备开口吩咐自己的人抓住三姐的时候，一辆德国产的大车便停在了旁边，从车上下来一个穿着中山装的男人，身边还跟着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阿标瞄了一眼，眼珠子差点掉下来，这不是上海滩第一□□青帮的天字辈老头子曾运祺曾爷叔吗？连忙站好行了个礼：“曾爷好。”
　　曾运祺压低了帽檐，在这上海滩认识他曾运祺的人可比他认识的多了去了，他轻轻转动手上的扳指道：“几个大小伙子，跟着个姑娘家为难什么？”
　　阿标见曾运祺竟过问此事，连忙收了心思，点头哈腰一番急急地带着自己的人走了。
　　三姐见那伙人走了，精神一松，但手里的刀子还紧紧握着。曾运祺见这姑娘的倔强劲儿，一下子想到自己与亡妻唯一的女儿，八年前，他的妻子同十六岁的女儿从海外归国，刚一下轮船便被仇家暗中杀死。他用了八年的时间颠覆了整个上海，却再也换不回娇妻爱女的陪伴。
　　三姐眼见着眼前的中年男子盯着自己出神，戒备心大起，她一面握住刀子，一面推着自己的水果车想要逃走，曾运祺连忙上前几步抓住三姐的胳膊：“我并没有……”
　　三姐早已成了惊弓之鸟，见他来抓自己便横下心来，刀子在那人手上一挥，鲜红的血就一股股的冒了出来，曾运祺吃痛，下意识地放了手，三姐趁着这个空档连忙跑开了，曾运祺身边的人想去追，被曾运祺拦住：“不必追了，李祥，去查查那个姑娘是哪家的，然后速来回我。”
　　三姐跑得匆忙，出来卖水果这么多天头一次遇到这样的惊吓，她不管不顾地跑回家里正把刚从外面回来的马奇才撞了一下，马奇才倒没怎么着，三姐自己一下子倒在了地上，马奇才抄过身边的扫帚便往三姐身上死命打去，嘴里叨叨着：”你个丧门星，急匆匆地要死是不？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三姐接连受到惊吓哪里还经得下这样的毒打，连言语都未吭一声便晕了过去。于氏听了声响，自小偏屋奔出来一下子倒在三姐身上护住她，呼号道：“当家的，求你发发慈悲吧，姐儿是你亲闺女，你竟是要打死她吗？”
　　于氏虽然和马奇才做了二十多年将近三十年的夫妻，但由于夫妻感情不好，于氏对于马奇才并不了解。马奇才人前爱现威风，做事不计后果，越是劝他不要如何，他便越是要做出来让人看看。听了于氏的话他便更来了劲，一脚踢开了于氏，吐了口吐沫道：“既然是老子的亲闺女，就是打死了又有什么妨碍？”说着正待挥舞扫帚，张氏抱着两人的五个月大的小儿子走了出来：”当家的，你来屋一趟，我有事跟你说，事关你儿子前途，你可得排清楚轻重！“
　　马奇才看看张氏，又看看半死不活的三姐，丢了扫帚和张氏进了屋，于氏则扶着自己的闺女回了偏屋。
　　”说吧，什么事这么要紧，还事关儿子前途？“马奇才坐在椅子上，顺手捞起烟袋子抽开了。
　　张氏嫌弃地看了马奇才一眼，将怀中睡着了的小儿子放到一边道：”我问你，如今儿子都大了，你预备怎么养活这一家子啊？“
　　马奇才支吾了半天极不耐烦地道：“娘儿们家家管的多了吧，我自有办法就是了。”
　　张氏满眼轻蔑，她心里明镜似的，马奇才已然黔驴技穷，这话只不过为了挽回面子而已，她耐住性子道：“如今倒有个赚大钱的道，不知道你愿不愿走，舍不舍得走？”
　　一听到赚大钱，马奇才手里的眼袋也拿不稳了，人也坐不稳了，他双眼放光，颤抖着站起来问道：”什么赚大钱的道？你说出来我哪能不走？“
　　张氏笑了笑，附在马奇才耳旁耳语了几句。马奇才的脸上现出了纠结的神色，他再三犹豫开口道：“这……”他还没来得及把话说完便被张氏打断：“好你个马奇才，我就知道你舍不得，好啊，那你去和他们母女过吧！我带着儿子走！“
　　”哎，哎，别，别这样嘛！这，总得容我再考虑一下，再考虑考虑！“马奇才看起来威风，实则怕极了自己这位小妻子，尤其怕她带走了自己的宝贝儿子。
　　张氏见马奇才态度已经松动便软了态度：“当家的，我这也是为了咱们这个家啊！三姐早晚都要嫁人，嫁谁又不是嫁呢？王媒婆说的这门亲，刘家可是个大户人家，手指缝里漏出点就够我们阔绰过一阵子了，做妾又有什么要紧？何况三姐去了也是锦衣玉食，还为家里省了一口饭，你说是不是这么个理？”
　　“嗯。”马奇才听得连连点头，他似乎已经看见了白花花的袁大头在向他招手了。
　　“我不！“好不容易悠悠醒转的三姐听闻马奇才竟要把她嫁给一个六十多岁的糟老头子做妾冲喜，急怒攻心，一口血憋在喉咙口只吐出两个字。马奇才听了又是要发火，张氏连忙拉住了他，向着三姐冷笑道：“姐儿，自古这儿女的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爹已经点了头了，这事可就由不得你了，你要是想你出嫁后你娘能过得好点，最好就老老实实听话！“
　　三姐死咬着嘴唇，生怕自己一个忍不住把这一口血喷到那两个让她恨之入骨的人身上！她知道，张氏的话绝不是恐吓，如果她不乖乖嫁过去，她娘的日子势必要比现在还要凄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