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洞之微光》闲庭客

9、两心相牵

　　“我要上学去了，我真的要去上学了。”
　　唉，病刚好，就要接受残酷的事实，星辰心中默默流了两行清泪，本以为能再拖几天呢。
　　聂明宇叠着腿吃着香蕉，翻看最新一期的女友杂志，假装没有听到她的“道别”，看她不高兴地，试探着往门口走去，还是没有忍住，笑着问了一句：“真的不用我送？”
　　“不！用！”星辰折了回来，坐在沙发上，万年俱灰地，将洗好晾干熨平的校服，套在了外面。
　　“虽然我不喜欢公交车上的扶手拉环，但能观察形形色色的人，是我为数不多的兴趣了。”在兜里放好白手套，可这身校服，真是来回践踏她的审美，外公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从前更喜欢她穿旗袍和学生装，外公的手稿是那般生动绝伦，阿婆的手艺又是那样精湛自如，穿在她身上又是那么的可爱！唉……
　　“为数不多？”聂明宇修长的手指划过最新一款的复古连衣裙，觉得这件她穿起来肯定好看。
　　“读书是意趣，做饭是乐趣，兴趣与之，不可同日而语。”
　　他放下了杂志，擦擦手，有意为她弄了一下衣领：“好好享受学校生活，别担心，有我在他们还敢欺负你，不长眼睛啊！”
　　她却在心里偷偷地笑了：确定不是自己去祸害学校？但聂先生这句话，她还是很喜欢的，这种和外公一样，无论何时都在护短的样子，是她最喜欢的，也是她曾经见过的，别人的父亲。
　　“聂先生，从今天开始，我18 周岁了。”她不想记得日期，却时刻数着自己的年岁。
　　“你今天生日，还是成年的好日子？”那件连衣裙，这样正好可以送她了，再给她好好地庆祝一下……
　　“我没有生日，只是和聂先生说一下，这是属于你我的秘密，但不要再把我当小姑娘了。”
　　虽说现在的容貌身形，褪回到了初中时期，虽说她眼下还将悲催地，再上一遍初中，但她已经是一个，十八周岁的女孩子了，这一点毋庸置疑，她曾经是那么期待成年的自己，而今回到了解放前……
　　他怎么忘了，那个交心的晚上，她提到母亲去时的痛苦，刚才只顾着可以送她礼物时的好心情，这可是他从来没有过的失误。
　　搓搓手，他最终站起身来，想抚摸一下她的头，伸到一半的手，还是落到了她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
　　话说出口，很难再收回来，他又不知道，该怎样向她正确表达歉意，好在她没有放在心上。其实在他眼里，她将一辈子都是他宠爱的小女孩儿，可二人的关系，一如往常的不远不近，她那天说的一辈子，到底还算不算数？
　　这件事儿已经徘徊在他心里两三天了，他怎么可能直接开口问一个小姑娘，他都三十多了，好歹也是个大公司的董事长，不得好个面儿啊！但不问出来，心里还真有点儿不上不下的，过不去那道坎儿。
　　他想了想，用上了非常温柔的目光，至少拐弯抹角地问她一下。
　　“聂先生，回见了，我会想你的。”上课那么无聊，还有好几门她最讨厌的功课，难道真要补回那些什么“逝去的青春”吗？开玩笑，她才不是这种矫情的人，绝不会屈从于现状，她包里的爱人们，也会第一个不答应。
　　她的青春，是穿着可爱的衣服，背着Sakura同款双肩包，手中拿着冰冰凉凉的饮料，沐浴在浮光中，路过形形色色的橱窗，或在天桥上，绿荫下，看往来的车辆，观察不同的路人。
　　聂明宇看到她一瞬间飞扬的神采，觉得她指不定又想到了什么开心的过往，算了，看来这件事儿，还是再等等吧，等她自己主动说出来。
　　“放学早点儿回来，别乱跑。”歪回沙发上，叠起腿他一手支着头，温柔地瞧着她，声音也那样低沉温柔地，只有这一句嘱咐了，因为这个小姑娘说什么，都不让他去接送，他当然要尊重她的想法，但有那么一点儿不舍，这些日子，她从没离开身边过，为了她的未来，这些毕竟还是可以忍受的，他一向都是个善于忍耐的人，只不过这回是真心的。
　　她现在应该已经坐上车了吧，他是不是也要去公司转上一圈儿呢？算了，有张峰呢，他目前可不能让张峰闲下来。
　　以前倒没觉得，这本书上的字怎的这么多！她会不会也看不进去课本儿？那个校长他早就打好了招呼，她也先震住了场面，她平时那么乖巧可爱，老师们也不舍得为难她，至于同学，男同学啊……她应该看不上的！
　　她现在有没有好好听课，老师那些浅显的问题，都难不住她的，她是一如既往地冷清不理呢，还是神采奕奕地让周围的人为之侧目，就像和他赌书时自信从容的模样……
　　聂明宇笑了笑，喝下一杯水，整齐地穿上大衣，戴上金丝眼镜和黑皮手套，他决定出去走走了，心中也在问着自己：他这是怎么回事儿，习惯不就好了。算了，他还是去练一会儿琴吧。
　　于是无心工作，无所适从的聂总，还是回归了退休老干部俱乐部的怀抱。
　　而星辰的应对，估计是他不会想到的，她正趴在桌子上，睡的不亦乐乎。
　　如果不是为了聂先生，她怎么会来忍受这种酷刑，上学哪有聂先生那里有意思，他们两个一起读书比文，两人一起出去吃饭，一起逛商场，一起做饭，再一起把它们全部吃掉，他会拉琴给她听，没她在身边，他肯定不会系后面的扣子，也有可能会忘记护膝的，她现在也不能和他一起赏花喂鱼了，她也很想写字画画给他的，当他的下属不中用时，她在身边，才可以及时提醒他啊……她好不容易才感受到，一位真正的父亲，到底是怎样的。
　　其实初中吧，上不上真的是无关紧要。外公可是说过：“我的小艾啊，上学是为了开心，是在什么年纪做什么事情，不用过于在乎未来，只要活在当下，自己觉得值得就行了。”作为老师，他又一向看不上国内中学的教育，所以她也就无心于此了。
　　初中三年，都做了什么呢？好像一直在旁观他人的喜怒哀乐，读了很多逻辑心理，犯罪类的书籍，兵法，中外历史，古典名著，也是她的日常书单。无暇把自己投入到身边人的生活，更像是在浏览、分析身边人的生活，书中学到的，就投放到现实，一点一点积累经验，总结教训，慢慢改进，然后她变得越来越能洞悉人性，也愈加地孤傲冷淡，从一开始对每一位同学的不远不近，到后来彻底令自己远离。
　　最重要的一年是在初二吧，她喜欢观察能把异性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女孩子，先从防备之心最少的开始结识，然后慢慢的，找寻更为多疑与手段卓绝的，期间尝试着用学到的知识，来维持这所谓的交往，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每一件事，都会是精心策划好，又不着痕迹，令对方不自觉地去相信，她只是一个单纯善良，又处处为自己着想的小妹妹，从来都不和她说重话，只要她在场，绝对会刹住惯用的调笑话，连对她起利用之心都舍不得，却分享了一堆宝贵的经验。在了解了四五个那样的女孩子，结合心理学犯罪学，积累和分析了三大个笔记本的资料后，她知道已经足够了，通过这种旁敲侧击的手法，她已然总结出一堆异性的弱点，以及应对方式了，她要帮女孩子们，教训欺负她们的人渣，首战告捷后，她有幸相识了一位，以此为职业的大姐姐，一个月的相处，二人相互交流，共同揣摩，战绩斐然，这段时光更令她受益匪浅，对付欺负女孩儿的败类，她们一向心肠很冷……可能那时，她潜意识里，已经有了报复的想法吧，在外公不知道的情况下，做了那么多的准备。
　　她揉揉眼睛，已经睡过三节课了，胜利的曙光眼前在即。
　　翻出包里新买的书，罗兰巴特的《恋人絮语》，梅里美的《卡门》，玛格丽特·杜拉斯的《情人》，这些都是她以前没有接触过的类型，除了一些诗歌，外公不许尚年幼的她，看这方面的法国文学，读书上，她一向愿意听外公的，何况爱情那种鬼东西，谁有功夫知道它是什么呢。她现在也长大了，只是觉得这些书文辞优美，描写细腻，还是值得一读的，或许这样，就能治好她那独特的阅读障碍……
　　暂且放下书本，她又托腮想着：外公倒是非常喜欢她读乔治桑，常常和她说，女孩子就应该那样独立，活的多姿多彩，而不附属于男性。她的外公，是真正的圣人，真正的读书人。
　　“我的小艾，女孩子可以温柔，可以向喜欢的人撒娇，但前提是，她必须拥有独立的人格！我的小艾将来一定要做一个，自强自立的女孩子，当然，如果将来那个人敢不顺着，宠着我的宝贝小星星，外公有的是办法，让他悔不当初。我的小艾是最好的女孩子，那个好命的人，怎么可以不倾心相待！”
　　她能记得外公的每一句话，近来想到外公，她少了一些伤感的情绪，她将一直记得外公的精神，若有机会，她也要传承下去，她活着的每一天，外公依旧如生。
　　可她的壮志，被贸然收走她爱人们的老师打断了。
　　星辰一眼便认了出来，是在超市中偶遇的那个大姐姐，不过她今天看起来，气质不再成熟稳重，五官上虽仅有些细微差别，但同那日相比，竟是艳丽逼人了，在普通人的眼里，将是判若两人——很难将两个人想在一起。
　　星辰倒没想到那日一别，二人还有后缘。
　　看了看纸条上秀雅的字迹：“书不错，借着看看，等我哪天想起来时就还你。”后面还跟着一个，十分夸张的笑脸，还好她没有拿出那本“思考机器”，只有头脑保持清醒，她才可以帮聂先生应对，种种突发的状况，现在看来，她也自己要应付，即将到来的意外状况了。
　　“你怎么看，都不像是12岁的小女生啊。”反坐在椅子上，晃了晃手中的书，这位女老师笑起来太过耀眼。
　　星辰则在心中表示，你也不像超市里那样，柔弱端庄了，亏你能伪装到那个地步……
　　“是啊，老师好眼光，我今天正好13岁了。”
　　盯了这个小姑娘一会儿，她眼中笑意夹杂着深意：“总觉得，你像个十七八岁的大姑娘了。”
　　心中默默念着“美色惑人，色令智昏”，星辰面色如常，同样别有所指：“老师，也不像是老师呢。”
　　一只白皙的臂膊支在椅背上，她笑的更开怀了：“正式认识一下，我叫陆晨风，清晨的晨，微风的风。”
　　一下子就想到了《诗经》里的一篇，星辰很想笑一笑这个名字的，但出于礼貌，她还是忍住了：“我是聂星辰。”
　　“你是星辰的辰，我是清晨的晨，我们两个，倒也缘分不浅啊！”
　　陆晨风其实早就注意到聂星辰了，从那个愚蠢的校长那里，看到那副字时，她就留心了，好久没有见到这样有趣的小姑娘了，把大人耍的团团转，一个聪明的，又有着正义感的小姑娘，她绝不能让这样的小姑娘吃亏啊，谁知道那个时不时抽风的校长，哪天看出门道来，所以她回绝了优秀教师的奖金，换来了那一副字，她吃饭时就能见到的一副好字，毕竟千金易得，“知己”难求啊！那天因为爱人临时有事，不能早早下班陪自己，她便心血来潮，装扮了一番，打算在超市玩够了，便带着这个惊喜去接自己的爱人，不成想就遇到了这个小姑娘，而人的缘分和思想，其实是一件很奇妙的东西，第一眼她就已然断定，这个小姑娘，就是那个“知己”，看到自己过分美丽的容貌，居然还会脸红，这让她加深了对小姑娘的兴趣。见到自己脸红的人数不胜数，但坏心眼儿的小姑娘，有这么可爱的一面，她怎么能白白放过呢。
　　之后她也有意无意地，得到了她的消息，居然会和龙腾公司的董事长住在一起，原来在超市里，那个让她觉得不太舒服的人，就是聂明宇。尽管她来这里不算太久，但聂明宇这个人，因她家里的事，她一早便有所耳闻了，也算得上是天都市的有名人物了，为了那个小姑娘，她对这个虽于她最大目的有些妨碍，但她本来不感兴趣的人，也留了一下神。这几天她更是一直在期待，和小姑娘正式相识，会是怎样一个场面，可二人真正再会时，还是稍稍超出她的预计的，她其实已经看了这个小姑娘三节课了，连续强忍住笑意的三节课，她也是不容易呀。
　　星辰从不怕被看出真面目，有这样的人存在，她还觉得有些欣慰，但这个险些把她也骗过的人，还想明抢生切豪夺她的精装爱人们，她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淡然相对的，要不是看她非常漂亮，她肯定不会让她占上风的。
　　“放心，我不会抢你的心爱之物，课本也的确写的太烂了，当然没有这些书有趣，但上课嘛，你怎么着也给老师些面子，哪怕看看里面的插画，有时装上那么一下，期末加些印象分，成绩也好混过去呀。”
　　星辰虽然不喜欢上课，但每次也都会令各科及格，虽然这位陆老师出于好意，但她就是不开心，只是这个人，令她不开心。
　　“看得出来，你还是很讲道理的，是个很好的学生，绝不会对老师心有埋怨，你这么可爱，老师也不舍得让你做这做那，这样吧，我这里有一本薄薄的古文，下午上课之前，请你帮我作好注释，还有，我这里上了年纪的书多的是呢，你每天随意领一本儿解读，以后我的课，你就随意了。”
　　星辰觉得作释信手拈来，况且她也很喜欢，可凭什么要受她压榨呢！
　　而她好像看出了小姑娘的心思，笑道：“因为，我是你的班主任呀。”
　　星辰终于明白，花枝乱颤，是怎么个场面了。
　　聂明宇偏坐在窗台上，已经看了一会儿文件了，他没有想到，自那日发个短信，通知孟琳二人正式分居后，她今天还敢来公司找他。看在她送来蕾蕾录像带的份上，这次就算了。
　　“我回来了。”
　　推门而入的，他只允许这一个了，他更刚才就知道，她回来了，一瞬间他换上了温柔的神情。
　　“学校怎么样？”本来有好多话，最后说出口的，只有这听似平常的一句。
　　“很有意思。”星辰本想咬牙切齿地说一下，但近来横生事端，她不想聂先生再为此分心，于是用上了淡然的语气，喝了一杯桌上温度正好的纯净水。
　　“对了，我在电梯门口见到的，是聂先生的妻子吧，很漂亮啊。”她这次破天荒的，没有对好看的人脸红，因为已经有一个非常好看的人，令她有些头疼了，她绝对是生病还没有好全！
　　“漂亮的东西，都是不甘寂寞的。”他p只喷了两下哮喘气雾剂，聂明宇便播放起了，蕾蕾特意寄给他一人的带子。
　　“別提孟琳了，和我看看蕾蕾吧，还有三四天，她就回来了。”聂明宇的心情很好，一扫孟琳带来的不快。
　　琳者，美玉也，星辰觉得见到的人，确实人美似玉，但这个姓，她没办法喜欢，是她最不想听到的。
　　聂先生的妹妹也很漂亮，性格也很好，她一下子，对这位从未正式谋面过的漂亮姐姐，起了好感。
　　本以为播放完了，结果黑屏片刻后，另有一段，录像中的那个原本欢快活泼的姐姐，换上了落寞和愤恨的表情，星辰隐隐察觉到了什么。
　　看到聂先生变得锐利割人的眸光，她咬咬唇，轻拉了一下他的袖口。
　　“那个人，才判了十年，前几天就被放出来了。”
　　陷在沙发里，静静地点了一支烟，这样冷静的姿态，便是聂明宇最为生气的时候了。
　　星辰站起身，用了同样冷淡的语气：“国家对这种败类真是宽容，伟大的人权！”
　　“去哪儿啊？”看她气的要走的模样，他把烟随手熄灭了，柔和地问了一问，其实是想和她一起，出去散散心的。
　　“我需要至少三屉小笼包出出气，聂先生是要回家吃饭的吧，我就不想着你了，晚上见。”
　　聂明宇只得苦笑了一下，她真是什么都不明白。
　　而星辰，除了要拿包子出气，还要赶回学校的图书馆，把包里那本，散发着那个人身上香气的古书，赶紧解决完。没有地铁的天都市，还是太不方便了，如果不是为了让聂先生安心，她才不会急急忙忙跑回来呢。
　　“真是太讨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