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洞之微光》闲庭客

2、相似一面

　　聂明宇再欲登上檀山观，已是半月之后了。
　　在一个小时之前，他第一次亲自动手，解决了一个勒索他的皮条客，并开车亲自处理了尸体，而他的内心，却丝毫不为所动。他白手起家，将龙腾发展壮大，到现在养活几万工人，十几年一步步走来，处于政商两带的他，必然要有不为人知的手段，但有人自以为拿捏到了他的把柄，便以此来威胁他，这难道是理所当然的吗？他其实真的厌倦，这个尘世的虚伪与贪婪。
　　路上还有一个有趣的小插曲，他居然遇到了自己的发小儿，刑警队长刘振汉，那头倔驴不知又得罪了哪位高层，竟被下放到了交警队。比起自己，那位清政廉明的父亲，倒更喜欢他这位发小儿呢，可这个发小儿，有朝一日会不会想到，他的后备箱里，刚才装了什么……
　　说起来，那具尸体还算是有点儿自知之明的，只敢朝自己要二十万，但人心向来都是贪图无度的，有一就会有二，永无止境，最好从源头给它断掉，既然敢敲诈到他头上，就要有没命享受的觉悟。不知何时，他已经离不开矿泉水了，除了他常喝以外，方才把毒液注射到水中，之后看着那个皮条客毫无防备地，一点儿一点儿的喝下去时，无可否认，他很享受这种杀人的快感。
　　想到这儿，墨镜下闪过聂明宇冷寂的目光。他早就停好了车，一直单手握着方向盘，孤身享受着这种孤独的氛围，片刻后，他又陷入了沉思：不知那件事儿，张峰解决的怎么样了？要不是这个张峰大意，记载公司特殊账目的黑皮本儿，怎么会落到两个妓 女的手里，引来了这些烦人的臭苍蝇！
　　其实这些倒算不得什么，无非是碾死几只臭虫，真正算得上的危机，是一封状告他市长公子走私贩私的匿名信，这个处理不好，他一手建立的王国，可能会遭到致命的打击！此时上山，他也是希望能理一理纷乱的思绪，但腹下那个要命的旧伤口，又有点儿疼了……
　　下了车，站在山门外，双手放在风衣的口袋里，他脑海里忽然想到，那个小姑娘好像说过：“做坏事儿为求心安，才来求佛问道”，还真是不一般的预言，上次是举棋不定，这回可不是为求心安嘛。
　　他事务繁忙，都快有点儿把她给忘了，在他眼里，她只是一片别致的枫叶，偶尔遇见感叹一二，便不会再有牵连，何况，她已经明确拒绝了他的一番好意。但她的话和他的处境，又这样奇妙地连在了一起，反正他要去观内上香，见一见也没什么。
　　真是凑巧，他刚想到她，她就出现在了视线里：
　　站在三清像前，她轻轻扇灭了一柱香，温柔地递给了一个小女孩儿，并且手把手地教着，细心地讲解，如何拜，如何把香插在香炉里，那脸上是少见的笑意，眼神儿中的轻柔与爱怜，更是不言而喻。
　　聂明宇皱了皱眉：这同他上次的待遇，有点儿天差地别啊。
　　先不忙理她，在观外他已换下了墨镜，对这个地方，他还是很虔诚的。依旧先摘下口罩，其次是黑皮手套，之后请香点香参拜，行云流水，白烟缕缕间，闭上眼睛的他，显得心事重重。但当完成一切后，那小姑娘人又不见了。
　　观主是时上前，引他去了老地方，不想石台已经被小姑娘捷足先登，她不知从哪儿弄来了，比台子略高一些的石桌，桌上还有几样洁净的小菜，身下依旧是素净的道袍，她还是在洗那一双纤细的手，洗了三四次，不厌其烦。仔细擦拭手指，抹上香膏后，炉上水壶滚响，她不紧不慢，提水注入杯中，茶香四溢，她这时轻轻端起，悠悠吹着杯中热气，好久才敢抿了一口，而后她打心底里淡然一笑，这样一看，她真是个非常好看的小女孩儿。
　　而当瞥向这边时，她又恢复了平静的面容。
　　观主知趣地上前来，给二人做个介绍。
　　“这位是聂施主，檀山观多亏了聂施主，才得以今天，贫道今日有事在身，就麻烦姑娘你，代贫道给聂施主讲解一番吧。”说着，观主拖着宽大的袖子，往后院走去。
　　“聂先生好，请坐。”
　　将桌上的东西收了一收，她双手交握，随意搭在了膝上。
　　聂明宇也有礼地，坐在一尺开外的地方，并没有因为对方是个小女孩儿，就不尊重了。
　　“你好，小姑娘……”他其实不善于和这么小的女孩儿接触，也很少接近女人，他关系最好的，是他的亲妹妹，但也比眼前的，大上好多了。
　　“聂先生说笑了，我已经17 岁了，不是什么小姑娘。”
　　她似乎很在意，别人说她年纪小？这又不由让他想到：外表还真看不出来，顶多就是个初中新生，正是人不可貌相。
　　他觉得总是这样和她客套地你来我往，反倒越来越生，黑皮手套往左手心扣了两扣，他先用上了较为轻松的语气，金丝眼镜下的双眸，也温和了些：“怎么称呼呢。”
　　“不巧，和先生同姓，我家长辈为我起名星辰。”
　　这位先生彬彬有礼的风度举止，像极了她那一身正气，满腹经纶的外公，所以对这位年长异性的态度，她才由一开始的躲避，到现在可以温和下来。躲避，一是她对危险气息本能的远离，其次就是自身不可抗拒的因素，除了上了年纪的老人，平时她是打死也不愿同异性接触的，即便观主以身份令她，也丝毫不会有任何用处。
　　其实来这里也算久了，她都快忘了自己是谁了，所谓山中无岁月，忽然已千年，但她无时无刻，不在怀念外公，不敢忘“星辰”二字上，外公所寄予的希望。现在这种心如止水的日子，应该不辜负外公的呕心沥血，和留给自己的遗愿了吧。
　　“中夜登高楼，忆我旧星辰”，曾是最爱的外公，最钟情的诗句，外公曾时常抱着年幼的她，一起观赏窗外的星夜：“我的小星星，看见那满天星辰了吗，‘中夜登高楼，忆我旧星辰’，是说抚养你是外公最好的一段岁月，外公有了我的小艾，天天都能开心。”
　　他一直都那样和蔼，那样努力地使自己忘记，童年那段痛苦的经历，耗尽心血地抚养自己健康长大，而她能做的，只有承受来自外界的恶意时，用他的那句话来，努力克制自己，保持冷静和理智：“外公最好的小艾啊，那些人的心，被本身未能脱却的兽性占领了，但你要做个问心无愧的人。”
　　可摧毁一座，本就地基不稳的大厦，的确太过容易了。毕竟自外公去后，忍耐已经变成一件很痛苦的事情，于是她耐着性子策划好，去惩罚她一切痛苦的源头，结果，就被送到了这座道观里，这算是不敬鬼神的她，被上天愚弄了吗？算了，反正过了那阵冲动，她也冷静了下来，她要遵从外公的心意，就好好地生活吧，就在这个出家之地，就此一生吧！
　　“中夜登高楼，忆我旧星辰。”
　　这位先生低沉的声音，念着古典的诗句，格外好听，令星辰有一瞬间的失神。
　　“不知聂先生，有什么困惑？”
　　望着他同外公相似的外表，星辰再一次感觉到，这个人还是很危险的，他的确有颗虔诚的心，但那心里更多的，是一种冷酷，阴郁，厌世，无法言说……
　　聂明宇来时那纷乱的思绪，在此刻奇妙地安定了下来，他锐利的目光，方才也探究了陷入沉思时的姑娘，在她的身上，他又察觉到了，除了厌弃世俗，她还有和他很相近的冷酷，他一早就知道，她不是什么单纯的小姑娘。
　　于是他毫不在意地，向他抛出了自己的残忍，对于她的回答，他会很感兴趣。
　　“如果是你，制裁几个贪心不足的人，你会不会觉得，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闻言星辰轻轻地笑了，拾起掉落在身上的一片红叶，声音十分冷淡：“人产生了超出界限的贪欲，就要为这份欲望负责，若承担得起这份野心，就功成名就，反之则坠入万丈深渊，在这个世俗世界里，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随后，她又补了一句：“就如草黄了又绿，秋叶，不免从树下凋零，都是自然的规律。”
　　“与其宣扬什么因果报应，不要妄犯杀戒，倒不如承认，佛亦有怒目金刚呢！而在我看来，敢于制裁的，应该是勇者，勇者方能无畏，仁者难免常忧。”
　　她心里的想法，竟和这位危险的先生，源源不断地道出了，或许是找到了同类人，亦或许是他在危险之下，却有着和外公一样的风度，这样有一点点令人安心吧。
　　“她似乎有着什么不好的回忆？”手指轻轻敲着石桌，有一瞬间聂明宇觉得，他很喜欢和这个小姑娘说话，虽然她前段时间，喜欢用波澜不兴的语调，说些可以气到他的话。
　　“挺不错的见解，现在该我帮你了，作个谈话的谢礼。”他的笑容，也十分诚恳。
　　星辰想了想，说是谢礼，其实还是他的善意，如果接受了，她的性子也是要还的，但她目前付不起，能让他看的上的回报。她凭借以往经验，屡屡从他身上感察到，他真的是个不从规则的人，却也坚定认为，这样的人并非穷凶极恶，但也没有好心到，帮助别人毫无目的。结合自身经历，她的确不敢接受这样一份帮助，直觉也告诉她很多回，面前这位文雅的先生，可是十分不好招惹的，但没来由地，她简直反常一样地忍不住，实在是忍不住，就想在危险的边缘试探，就想说些不顺其意的话，诚心气气他，她按捺不住的想看到，这样彬彬有礼，风度翩翩的人，撕掉外表，生起气来会是什么模样呢？所以她带些挑衅意味，故意拒绝说：“不好意思聂先生，您也知道，我还小，付不起什么像样的回报，只怕您帮我会得不偿失。”
　　一般人见到这种不太客气的姿态，有些生气是肯定的了，何况他的身份使然，是最要面子的，但他却留下了一张名片，轻轻搁在石台上，而这张名片仍旧是离她半尺的距离，他目光洞彻，挂着有点温和的笑意，挥了挥手，转身走了，他的背影，传达着他整个人的傲气从容。
　　她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也许是那和外公十分相似的学者气质，也许是好不容易感受到了同类人的气质，她最终，还是请他停了一停。
　　“如果聂先生觉得，我有些帮到了你，若再有困惑来这里时，请你为我带几本外面的书吧。”
　　望着她变得诚恳的样子，聂明宇心底舒适多了，这也同时意味着，他也可以向这个姑娘，借她亲手抄的经文了，这样二人就会有更多的交流。
　　到了山下，聂明宇见到了，带着一群人，亲自来接他的张峰，看来事态有些失控了。
　　果不其然，匿名信的事儿还没完，三十八辆奔驰车，就被一个新来的海关科长扣下了，好几百万美金的份量，这是想给他推上断头台啊！不懂事儿的人太多，令他有些生气，但事态仍掌握在他手中。
　　看到张峰那紧张不已的神色，戴上手套，聂明宇不在意地笑了。
　　回行路上，他让张峰去前面开车，而他随意歪在了车座上：希望下次相见时，两个人可以放松些，至少小小的姑娘，可以少点儿文绉绉又拘礼的言行，而这些麻烦事儿，他也都能解决掉，试试用一回轻松的心态，来这座故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