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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檀山红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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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都市那个叱咤风云的人物,与本该断绝尘念、与世隔绝的她,二人应是无缘的两条平行线,但没人会料到,他们两个,居然在某一时刻,驶向了同一条轨道,终将汇成交织纵横的线,与密不可分的一张网……
提及聂明宇,他是天都市赫赫有名的人物,除开他龙腾公司董事长的身份,跟随在他名字身后的,更是一连串儿、数不胜数的荣誉:十佳青年,优秀企业家,慈善家,省书画协会副会长,红旗勋章最年轻的获得者……不言而喻的前途无量,更何况他还是本市副市长的长子,这样一个在世俗人眼中,高不可攀的大人物,对这座地处偏僻,香火稀疏的檀山观,倒是青睐有加,他常常不远千里,从市中心跋涉而来,只为到这儿坐上一坐,上一柱香。
既然他有这样的能力,就必然要承受生活中相应而来的压力,尤其他还在政商两界中沉浮,是何时都不能“独善其身”的,聂明宇从来不避讳这种压力,相反他对这种与命运的较量,只会欲罢不能。唯一值得他愤恨些许的,便是拥有那样一位“过分廉洁”的市长父亲,从幼时开始,“父亲”就是一个懦弱的形象,是一个只会逃避保全自己的人,在他退伍从商后,父亲更和他早早划下了界限,生怕他商人的铜臭之气,玷污了他老人家清正廉洁的仕途之路……这十几年来,他只有靠自己的头脑拼命搏斗,才站上了如今这个位置,更让自己的龙腾公司,在这座城市里,成为了拥有几万员工的第一大企业,或许可以令人称一声丰功伟绩了,但他在王座上回首沉思或偶尔俯瞰时,只觉同吃过的苦受过的罪相比,再大的功绩,也是不值一提的!何况眼下已经有人在蠢蠢欲动,卯足了劲儿,想撼动他的脚下了。
每当有重大问题游移不定时,他就会来这座檀山观静一静心,此处可以算作他的福地,此次他和以往每次一样,来此处求个心安。
聂明宇在山门那儿停了车,微微低着他的头,肩膀却耸立起来,双手插在风衣的口袋里,虔诚地沿着羊肠小道踽踽独行。今天的天气尚好,他的哮喘也没有发作,两旁招展的枫叶,像漫天的火烧云,给黑色风衣紧裹下,清瘦挺拔的他,镀上了一层光影,金丝眼镜下秀气的双眸,明锐而清冷。
一路上,他碰到了陆陆续续下山的行人,无一个是空手的,月前来时,这座道观还门庭冷落,以往他每次拜访,也大抵如此,如今香火一下子鼎盛了起来,心中难免起了一点儿疑问,他略想了想,或许是谁同他眼光一样吧,着手建设起了这个地方,但愿不是亵渎圣地,而这个猜测让他有了一丝,被冒犯了的不悦。
在塑像前,他摘下了惯用的白口罩和黑皮手套,修长的手,起香,点香,拜过三清,一气呵成。之后他同道长,依旧如往常一样,边走边谈,到了他常常流连的石台那儿,他一抬眼便瞧见,不远处那座广茂的松树下,竟也有了二三香客围绕,其他的规规矩矩在树旁,排成了几个整整齐齐的队伍。
他随意看了看,豁然明朗:香火变盛,缘由在这儿啊。
只见那树下,有位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她左手边是一摞素笺,桌头摆放着五六本经书,她手上有外观同样的一本,正拿毛笔,认真作着注释,一旁的香客,神色分外恭敬,没有丝毫等待中的不耐烦。
他索性放松下来,坐在了石台上,和道长继续方才的答疑解惑,而那边的情况,也在他眼角余光之中。
他耐心地等待,今天的谈话,已经稍稍超出了往日的用时,直到那边三两人影退去,他引导着道长,结束了话题,而后深鞠一躬,礼貌地作别。在送走道长后,他迈着清雅的步子,向树下走去。
观间人来人往,好像与她毫无关系,小姑娘神态依旧,在《北斗经》上从容地添着注解,只不过刚刚是簪花小楷,这时换作了小篆。
在这个追名逐利、文学式微的年代,还是这样年幼的一个女孩儿,她居然不止会一手小篆,字写的也分外周正。对此,聂明宇微微赞赏了一下,却仍旧不动身型,默默观察着她,没人猜得到,他内心的想法。
总算完成了今日的任务。小姑娘合好经文,抬了抬纤细的手腕,揉了揉嫩白的秀颈,她霎时感到了一缕目光,但是丝毫没有贸然探究的意味,平静且淡然,一般情况下,是不会令人生厌的……她放下戒备,同样淡然地循迹瞥去,对上了金丝眼镜下,一双狭长睿智的眼睛。
当聂明宇与她目光相对时,她眼中亮如寒星,态度上却意兴阑珊,加上眉宇间的书卷气,整个人看下来,是那样的清清冷冷,简直拒人于千里之外,吸引到他的,正是这种摒弃世俗的气质,这和他对生活的那份儿厌倦,是殊途同归的。但在这个小姑娘眼中,明显还有不一样的火光存在——是希望,他突然也意兴阑珊,不想往下深究了。
“是个聪明灵秀的小姑娘。”他这样想着,然后点头致意,耽搁的够久了,本想就此折返了。
小姑娘也并不太在意,这位陌生的香客。礼貌地回了一礼后,她脱下宽阔的道袍,拿出袋子里的一本书,和手上那本新添注的经文合在一处,提起一旁架子上的水壶和手盆,向石台行去,而在经过这个陌生人身旁时,她几不可察地避了一避。
到了石台,她又状似不经意地,避过了这个陌生人坐过的位置,而后将衣服里朝外,铺在了上面,书也放了上去,之后先把盆冲洗干净,再细致地清洗纤细柔嫩的双手,不下三四遍后,将盆壶放置后,细心地涂上一样柠檬味的香膏,她这才坐在了道袍上,又拿出一样东西,戴在手上后,她轻轻翻开了纸张,在火红的枫叶下,她更像一幅优美的画卷。
而她过度爱洁的表现,让擅于研究人心理的聂明宇,又忽而起了一点儿兴趣,走到离她两三步的距离,他风度依旧,微笑着打了个招呼:“你好,这儿近来香火不错。”
小姑娘抬头看了看他,其实也根本没在看他,只是出于一种礼貌,和算作职业上的一种礼仪,她复又将目光继续放在了书本上,而那像雨水泠泠的声音,又波澜不兴地,像是在为谁解惑:“只有对一件事情举棋不定,或是做了什么坏事想求心安时,才会来求佛问道呢。”
她第一眼见到这个陌生人时,就已察觉到,他举止得体,气度从容,像是一位温尔尔雅的学者,但在这样的外表下,是一颗冷淡又不安的心,直觉告诉她,这个人很危险,她更不难猜到,他就是其他人口中,这座道观的靠山。不可否认的是,他是一位风采卓然的先生,但没有什么结交的必要,因而她才说出那句话,想来这样的人,一定能听懂自己的弦外之音,如此一来,可以彼此敬而远之了,反正也只是芸芸众生中,有那么一点机缘,转身就能忘掉的。
对于这个小姑娘,能准确描绘出他的心理,聂明宇一点儿也不感到惊讶,并认为她就该有这个头脑,她的心里也肯定蕴藏着许多智慧,出于对她那份聪明劲儿的赞赏,他生出了想帮帮她的心思,这座观里也实在有点儿简陋,不适合她这样一个小姑娘长住。
可还没等他开口,小姑娘已经向他施了一礼,一声冷冷的“告辞”,转身就走了。
虽然他骨子里为人淡漠,挑战法律也毫不挂心,但在为人处世时,他还是有礼有节,平易近人的,而这个小姑娘,似乎在有意躲他。
一个负责来收经文的,十几岁的道童,本着观主教导的,绝不得罪这位最大主顾的理念,上前为他解释说:“聂施主还请不要挂心,她是月前观主在山门那儿救来的,为人是一向冷淡,不爱和人说话,也不爱同人接触,不过对经文注释倒是很有一套,字又写的好,渐渐的名声就传了开去,远近八方的人慕名而来,她便给香客们解经、作释,帮人抄写,有时她也帮着打扫庭院,以此报答我们师父的救命之恩,虽然不爱言语,但其实她是一个挺单纯,挺可爱的小女孩儿呢。”
听他说完,聂明宇微微点头,面色如常,对道童最后那句话却不置可否:“看你这孩子紧张的,没事儿,听你说就知道,她是个很不错的小姑娘。”
这时他的手机也嗡嗡响了起来,他真的不能再逗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