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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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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眼眶红得像火烧云一样,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艳丽,喉咙也哽咽到几乎说不出话来,男人还是努力笑笑,说自己尊重她的选择,让她放心追寻自己的真爱,其他事情由他来解决就好。
痴痴望着林渊,张君嫣眼中不受控制地渗出一片水雾。
她很少这样感动过,更从未如此羞愧过。
眼前这个身处伤心欲绝之中,却仍能一片落落大气的人,差点就要与自己结为连理,同甘共苦,从此唤作夫妻,生死相依。在那以后,漫长生命中那么多的喜悦,悲伤,困惑,担忧,都有了可以分享和相互扶持的对象,再也不是一个人的事了。
可由于自己的狠心,命运的捉弄,人生白纸之上,两条愈来愈近的红线,就在相贴融合的前一刻猛然背道而驰,从此形同陌路,再也不会有任何纠葛和缘分。
相处近一年,男人那些傻里傻气的笑容,叫人摸不着头脑的话语,真挚关切的举动,此时在脑海中突然清晰了起来。
而一个直击心灵的疑问,也就此浮现。
他对待感情是那样天真,那么想要与自己从一而终……今生今世,缘浅缘深,还有人能让他露出那样的孩子气吗?
这样想着,张君嫣几乎哭成了泪人,明知于事无补,却也只能呜咽出声,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对不起……”
人们常常喜欢说这样的话,如果有来生,我会好好报答你。可是林渊,无论前世,还是今生,我都不能和你在一起。这辈子我不会让你再遇见,相信你一定会比前世要幸福,一定会找到比我更好的女人,让她做你白头偕老的妻子……
厨房里弥漫着诱人的香气,张君嫣从回忆中悄然清醒,黯然神伤的女人,或许称作女孩更合适些,轻轻抹了抹眼角,然后淡下其中的悲伤。
嗯,饭已经做好了啊……但在吃饭之前,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
——要先去送饭。
拨了一大盘米饭,在上面放两个煎鸡蛋,又盛出一碗香喷喷的鱼肉,张君嫣本想再带上一点青菜之类的,但又模糊的记起,那人吃饭一点也不讲究荤素搭配,以往每次都给剩下扔掉,她也就只好放弃。
就算是从前世开始算起,与他也是许久未见了,说起来还真有些想念。
张君嫣端着饭菜,出门进了隔壁。
进门以后,张君嫣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不妙,只是现在却为时已晚。她停下脚步,一张本来饶有兴致的脸扭成了苦瓜状,尴尬地张了张嘴,心下暗自懊悔。
你在期待着什么啊,是这久违的味道吗?
在客厅就已经有些难以忍受,进了他的卧室,张君嫣更是觉得整颗心都在脆弱地抽搐。
你女儿喝醉后,不过是身上沾了点酒气,人家还是清香好闻的,可你……是不是发霉了啊?
有岳缱绻天天收拾整理,这里的环境并没有多么脏乱,真正令人无语的是躺在床上呼呼大睡,浑身散发出可怕味道的岳子恒。此时他头发杂乱如同稻草一般,胡须久未打理,衣服和裤子已经看不出本来颜色,整个人和街头潦倒的流浪汉并没有任何分别。
只是,尽管岳子恒现在这般邋遢,上辈子在他陡然醒悟,清洗干净后,自己第一次与他相见时脑海里存留至今的震撼印象,还是不断提醒着张君嫣,这个男人的本来面目。
记得那次,她看到一个面目俊朗的陌生男人把岳缱绻抱在怀里,误把他当成是欺负自己妹妹的坏人,气得拿起桌上的水杯,冲过去给他脑袋上狠狠来了那么一下,把当时身体十分虚弱的岳子恒,直接给打晕了过去……
想起自己做过的糗事,张君嫣不好意思地眯了眯眼睛,把饭菜放到桌上。
这里的气味实在太过感人,她不知道劝过岳缱绻多少次,叫她直接搬过来和自己一起睡。可一向最听她话的岳缱绻对此却执拗得很,每次都毫不犹豫地拒绝。
张君嫣在头痛无奈之余,又不好过于强求。她知道岳缱绻是担心自己爸爸晚上一个人,又常常是烂醉如泥的状态,怕他出什么事情,因此要在身边随时照顾他。
张君嫣以前一直不理解,为什么岳子恒从没把岳缱绻当女儿看待过,没有尽到一点父亲的义务和责任,岳缱绻还对他一直不离不弃,无微不至。现在想想,也许只是因为他是她的父亲,这就足够了。
对于给了自己生命,血浓于水的特殊之人,哪怕他再无情,再混蛋,每当看到他时,也很难抑制心里那种自然流出,汹涌澎湃的爱意。
张君嫣曾经问过张沉,岳子恒之所以如此颓废消沉的原因。
张沉告诉她,大着肚子的岳缱绻妈妈和岳子恒刚搬来隔壁时,岳子恒还是个热情洋溢的年轻人,那个时候,张君嫣还小的记不住事情。
岳妈妈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宋尺微。这对小夫妻十分恩爱,那时张沉每天下班回来,都能看到岳子恒牵着宋尺微的手,两人慢慢在小区散步,脸上都是幸福的笑意。
他们两家人当时是很好的朋友。张沉从小就喜爱读书,对中国历史,儒道文化,古代典籍都有所涉猎,张君嫣的妈妈去世后,他更是喜欢埋头在书山之中,每多翻阅一刻,便可少想念她一刻。自此而来,胸中墨水更浓,虽然平日为人谦逊有礼,颇有古时君子之风,但在文化研究方面,难免身负文人傲气,自视甚高。
遇到宋尺微后,他偶然间发现,这个不到二十岁的柔弱女子,谈吐,学问都远胜于己,那时方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一时间敬佩不已。宋尺微却只谦虚道,全凭家学渊源,先生教诲。以后张沉常常带着问题向宋尺微请教,她也每每循循解答。岳子恒怕宋尺微累着,总是过不一会就把张沉赶回去,还时不时在一旁吐槽他们。
“唉,两个书呆子,没救咯。”
“读书有什么用啊,能当饭吃吗?”
听到这些话,宋尺微便与张沉相视而笑,摇头叹息,其间有一种岳子恒无法理解的默契和相惜,看得他无比郁闷。
宋尺微很喜欢小君嫣,虽然怕压到肚子,不能常常抱着她,但她总喜欢亲她弹软的小脸,眼里闪烁着宠溺和羡慕,说自己要是有个这样可爱的女儿就好了。
然而好景不长,很快,宋尺微产期到了,他们夫妻本来打算找个接生婆在家里生产,没想到宋尺微突发难产,不得不送到医院抢救。
随后过了几天,岳子恒抱着岳缱绻,如行尸走肉般的回来了。问他什么也不答话,只是发呆,有时还突然大哭出声。到后来,就慢慢开始酗酒,从来不管岳缱绻的死活。
从此张沉就多了一个孩子,岳缱绻完全是他一手带大的,张君嫣懂事后也时常帮着照顾,唯独和岳子恒没有半点关系。
张君嫣记得她问过张沉,为何他要将一个萍水相逢的婴儿如此含辛茹苦地抚养长大,承担起本不用担负的重任?
张沉的原话是:“我当时也没想那么多,只是觉得,她既然出现在我面前,我就应该照顾她,与其推给别人,让我感觉不放心,还不如直接交给我来养呢。”
这样轻描淡写间,就背负了一个孩子十几年的命运,而完全不考虑自己日后将会横生多少麻烦……在张君嫣心里,张沉是她一生中最崇敬的人。
“而且,我莫名觉得缱绻和你,有很奇妙的缘分。”张沉推了推眼镜,意味深长的补充道。
这句话,张君嫣就当他在胡扯了。
“那你还管岳子恒,每顿给他送饭干什么?他一个大男人,受点打击就一蹶不振,这像什么话?”
张沉看着因为太心疼岳缱绻,为她打抱不平而显得戾气颇重的女儿,不由得摇头苦笑。
这种直击心灵的创痛,是‘受点打击’就可以形容的吗?张君嫣还没有恋爱过,自然无法了解。而他和岳子恒有着相似的情况,则完全可以感同身受。
那种痛苦,真如刀割一般。
只是每个人的经历不同,性格不一,导致处理方法也不一样。他比较成熟,选择把悲伤埋在心底,把张君嫣视作他们感情的延续,好好抚养她长大成人。岳子恒对爱情看得太重,承受不了这种痛苦,只好每日借酒消愁,以此逃避残酷的现实,这难道又能说他错了吗?
看着张君嫣不依不饶,追问到底的眼神,张沉只能粗略解释道:“我和他都是男人,知道他心里肆虐着多大的痛楚,看着他每天这样,就好像也在替我发泄,把我那部分的忧愁也一并忘怀排遣了。因此我们二人各有分工,他负责消化我们两人的负面情绪,我却只要照顾你们就行,说起来,倒像是我占了便宜呢。”
以张君嫣那时的理解能力,自然听得云里雾里,勉为其难点了点头。
懂得这么多大道理,看来爸爸还是个佛系的啊……
晚上六点,家里的餐桌旁,佛系的张沉没了平时的从容镇定,眉宇间流露出一丝紧张,面色是如临大敌一般的凝重。
他用思量和审视的目光看了一会张君嫣做的水煮鱼,然后夹起一块鱼肉,慢慢送到口中。
张君嫣紧盯着他的神色,“怎么样,好不好吃?”
张沉小心翼翼地咀嚼了几口,表情渐渐放松下来。
“咦……还真是不错啊?”
“呵呵,早就让你相信我啦……”
张君嫣得意洋洋,又转头看向岳缱绻,还没有问出口,岳缱绻就点了点头。
“姐姐做的鱼很好吃呢。”
张沉摇头笑道:“就算放一条活鱼在盘子里,只要是你弄的,她都能说是人间美味。”
张君嫣翘起嘴角,低头扒了一大口饭,心里美滋滋的。
不管缱绻现在喜不喜欢自己,至少两人的关系非常亲密,慢慢来就好,其实她现在才十四岁呀,还远远没有发育好,自己是不是太着急了?
——哎呀,你又在想什么不正经的事呢?
狠狠鄙视自己一番,张君嫣想起了正事。
“爸,我想转到文科班学习。”
不久前在卧室里思考人生时,这个大胆的念头一经萌发,就如雨后春笋般长得飞快,张君嫣觉得与其在理科班从头学习令她头大如斗的物理化学,不如另辟蹊径,利用自己细腻敏感的心性,去闯出一片与前世完全不同的新天地。
听了这有如石破天惊的话语,张沉并没有张君嫣想象中的愕然,否决,说她胡闹,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
“你想好了吗?”
“我想好了。”
“如果考的不好,到时候不要后悔。”
“我不会后悔。”
“行,那我明天就去跟你的班主任说。”
太好了!
幸福来得竟是如此突然,甚至连准备好的一大堆说辞都没用上,张君嫣一时间喜上眉梢。但在短暂的兴奋过后,她很快恢复了冷静,甚至隐约有一丝愤怒。
“你不觉得这样是很冒险的行为吗?你是不是很不重视我的未来?如果我高考真的惨淡收场,考上一所很差的大学,将为自己此时的任性,付出百倍的代价,这些你有想过没有,不应该劝我认真考虑一下吗?”
即使以张君嫣比实际年龄大上八岁的阅历,也看不出张沉此举的用意。她认为父母应该在孩子走上歧路时提醒和劝告,而不是毫不放在心上。虽然她走的不是歧路,但路上的确风险丛生,虽然她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但绝不希望这过程如此轻易,如此敷衍。
张沉嘴里不停,很快咕噜着:“你说的对,这太冒险了,我不同意……”
“爸!”
张君嫣瞪着张沉,简直气得要冒烟。
张沉慢悠悠地咽下嘴里的饭,放下筷子,这才开始好好回答她。
“首先,我从一开始就觉得你适合文科,在你刚开始选择的时候就提醒过。但你不懂这其中的差别,把我的话当成了耳旁风。”
张君嫣想了想,好像张沉确实劝过自己,只是她当时对自己没有正确的认识,没有听取他的意见,后来还为此而深深后悔。
“你偏重感性,心思剔透,悟性又高,尽管没剩多少时间,只要肯下功夫,依然不晚。而且你平时也看了不少‘杂书’,这里面包含了多少文科知识?你要是觉得希望渺茫,这两个月也可以在家跟我学习,我有信心把你教好。”
“其实我不想用自己在人生路上总结出的经验去教育你们,只要你们健康安全,我会最大限度的给你们自由和自主选择的权利。也许没有我的指导,你们前期会走一些弯路,可这些也是成长旅途上必须经历的,是一笔笔宝贵的财富。自己遇到坎坷,然后解决,肯定要比我直接告诉你们绕过这道坎坷要好,因为,人生路漫漫,总有坎坷是你绕不过去的。一事通,百事通,为自己的错误付出过代价的人,再遇到类似的问题,会比什么磨难都没见过的人强上太多。”
“如你所说,如果你考上了一所三流大学,那这次任性会让你记上一辈子,做任何事都不再冲动。况且我相信,我的女儿即使在专科学校读书,也绝会不比任何‘高材生’汲取的养分差。”
“再退一万步讲,就算你出来找不到工作,又嫁不出去,那又怎么样?我养你就好了。养两个孩子一辈子,对我来说还不算什么困难的事。”
“那么……综上所述,你选择文科之后,即使高考失利,最差的结果是你不缺吃穿,每天悠闲的度过一生。听起来也不如何差吧?这又是你自己的意愿,那我还有什么不同意的?”
“而且,我之所以敢给你下这个保证,不怕你心里有底就不再努力打拼,而是去贪图安逸享乐。是因为我清楚你的性格和能力,绝对不会选择和沦落到需要我一直照顾。”
说到这里,在张君嫣印象中一向风轻云淡的父亲,目光里竟罕见的带上了一丝骄傲和希冀,而他接下来的话,也让她瞬间屏住呼吸,心中泛起难以名状的感动。
“由你妈妈生下,经我抚养长大的女儿,又怎么会甘心平凡,泯然众人,只想在这世上,不声不响地走一遭呢?”